戚时微不解他意思,裴清荣也不多解释,只道:“我要去书房温书,你今日恐怕事忙,不必等我用饭了。”
戚时微刚入府,怕对路线不熟,他怕她迷路,这才一路陪着走回来。
他明年要参加春闱,温书是头一等大事,戚时微道:“九郎惯常是什么时辰用饭?到时我也好送过去。”
裴清荣笑笑:“你今日有的事情要忙,不必再惦着我这边了,午饭我在前院用,待到晚饭时你打发人唤我一声便好。”
裴府规矩,家中子弟年满九岁后便移到前院居住,成婚后再住回后院。因府中人多,只有每月初十、二十与三十这三天阖府聚餐,其余时间都是厨房将餐食做好,送到各房院中去,家中男儿若有事要忙,也可直接在前院用饭。这都是请安时裴夫人交代过的,戚时微点头称是。
小院门边候着一个小厮,裴清荣招手将他唤过来:“这是我贴身小厮,叫小林,你平日若是有事要出府办,只管交托给他。”
小林麻利地行了一礼:“给九奶奶请安!”
小林面目平凡,不过眼神清正,话语不多,虽年纪轻,瞧着却很沉稳,戚时微命石青拿过一个荷包,递给他。
“多谢九奶奶!九奶奶日后有事,只管吩咐,”小林又弯了弯腰,对裴清荣道,“九爷,前院门子送来几封信和名帖,说是您书院同窗的,要不要去回信?”
“我今日还有几篇书没温过,”裴清荣淡声道,“你先回前院,我午饭前过去。”
“是。”小林并不多话,领命便去。
裴清荣对戚时微一点头,去了院中书房。
分给九房的雨筠院在府中东边角落,地方并不大,但目前正经主子只两人,也够用了。
戚时微回了正房,隔着花窗便能看见院中书房开了半扇窗,裴清荣正立在窗下写字,身形颀长而清隽。
“姑娘,该叫院中奴婢们与姑娘请一请安。”石青在她耳边悄悄道。
嫁到裴府,阖府上下都称她九奶奶,唯独石青还坚持未出阁时的称呼,叫她为姑娘,戚时微心中涌出一股熟悉的亲切感,点头道:“很是。”
石青召集了院中奴婢,分次序来向坐于上首的戚时微请安,除去她带来的两个陪嫁丫鬟石青与豆绿,院中还有两个一等丫鬟,一个叫梧桐,一个叫杨柳,瞧着都是温和稳重的性子,戚时微在心中舒了口气,给了赏钱,待人都退下后悄悄与石青道:“刚好凑满四个一等丫鬟的名额,你记得提醒我,下次报给夫人。”
石青点点头,又去叫了下一波人。院中还有四个二等丫鬟,分别叫紫苏、杜若、丁香、桔梗,年纪都还只是半大,也一人得了个小荷包。至于其他的小丫头及洒扫上的人,也各自有赏钱。
刚过府,戚时微还有众多不熟悉之处,因此不急着分派任务,只叫众人依旧按之前的分派来,石青和豆绿两个专管她身边事,众人又齐齐行过一次礼,方散了。
石青为戚时微倒来一杯热茶:“姑娘累了一早上了,快解解乏。”
戚时微的确累了,接过喝了几口:“你也坐,坐着说。”
两人主仆多年,情分亲厚,石青也不推辞,在戚时微下首斜签着身子坐了,两人私语间,合计着院中事宜。
“……看着都不是难相与的,我昨日给姑娘送糕点,杨柳还问我要不要一道送点热汤进去呢,我想着半夜里惊动厨房不好,这才没要。”石青一五一十,把昨日到今日的见闻都交代了一遍。
按石青来说,这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没有特别不省心的,至于干活如何,是否忠心,还有待观察,但没有仆大欺主的,已让戚时微长长松了一口气。高门大户之间,这并不是稀罕事,尤其裴清荣与她都是庶出,身份不显,若是有一个长辈院里派来的强势嬷嬷,抑或是跋扈丫头,都有的受。
戚时微心下涌出一点感叹,今日事虽多,好在迄今为止还算顺利,她一直忧心自己独个儿在府中寻不着方向,谁知裴清荣与她一道回来了;院中没有通房姬妾,几个下人也都是老实的。
且石青特意打听过了,这几个下人都是新分拨过来的,并不是别人院中派来的,也不是难缠刁奴,如此,她一个新妇就更轻松些。
难道真是佛祖庇佑,戚时微脑海中浮现出那枝诸事皆宜的签,随之又笑了笑。
“姑娘命好,往后的日子一定顺顺当当。”石青笑得眉眼弯弯,握住戚时微的手摇了摇。
戚时微浅浅扯出一个笑来,没说话。
石青又说:“只是豆绿……我昨儿个瞧着她便是心不在焉,方才领完赏甩着手帕便走,这会又不知哪儿去了。”
豆绿是刘氏临出嫁前指过来的,两边都很意外,豆绿怕是原本在戚府已经预定好了高枝,来得心不甘情不愿,态度上也带了出来,只是刚到裴府,没有表露太明而已。戚时微也是新至裴府,又没有她的身契,只能道:“她身契还在母亲手上,又是母亲指过来的,暂且忍一忍吧,”
新出嫁总是有颇多掣肘,至少要等她在裴府立稳脚跟,才好有下一步动作。
“是,”石青想想说,“要是她来管姑娘身边事,我还不放心呢!姑娘的贴身箱子我都特意没告诉她放在哪儿,钥匙也随身带着。”
她从颈间扯出一条线来,上头挂着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
戚时微让她逗笑了,捏捏她的脸:“辛苦我家小石青了。”
“不辛苦,姑娘新嫁,诸事千头万绪,我不过帮帮忙罢了。”
戚时微笑笑:“感谢老天,已经比我想得好多了。”
新过门的流程她其实半懂不懂,刘氏派了朱嬷嬷来跟她说过一回,但也只是说个囫囵就罢,至于过门后该怎么赏人、怎么见妯娌、怎么交际……当中细节处都是五姑娘听姨娘教导过,又悄悄来给她讲的。
她强撑着心中怯意假装了一上午,居然没露陷儿,已是庆幸至极。戚时微和石青一道笑起来。
两人不过说笑几句,已是正午,大厨房使人送了午饭来,石青忙带着杜若和桔梗去迎。戚时微站起身来,朝书房看去,裴清荣不知何时已去了前院,那半扇窗还开着,一阵轻风吹过,案上摊开的一卷书被翻了几页。
戚简一贯不许家中女眷入他书房,戚时微不知裴清荣习惯,但抬头望了眼转阴的天色,又怕下午飘雨,污了书籍字纸,便走到书房外,从外头合拢了窗扉。
大厨房送来的菜色无功无过,是寻常份例,只是裴家祖上是金陵人,有几样菜许是加了糖,口味甜些,戚时微吃着倒觉得很新奇。戚家出身北直隶,是北方口味,嗜咸鲜,她从小没什么偏好,换成南方口味也安然。
新媳妇入门有一堆杂事,午后又来了几个丫鬟婆子,戚时微少不得一一见过,等挨个送走这些人,已是未初。
午后的太阳暖融融晒着,戚时微坐在榻上,只觉眼皮沉重。
石青给她抱了一床毯子来:“姑娘这两日怕都没睡足觉,午后无事,刚好歇息片刻。”
戚时微摇摇头,石青坚持道:“又不是在戚府了,没有朱嬷嬷管头管脚……”
石青小心翼翼看了看左右,做了个鬼脸,才继续说:“姑娘如今是九房的正头娘子,再不会因一个午觉挨罚手板了!”
戚时微好笑,嗔道:“我才刚过门就睡懒觉,若是九郎或夫人瞧见了,可怎么好?你将绣绷拿来,我再绣几针。”
此时有些家规严厉的人家,有一条便是不昼寝,她刚来裴家,不清楚忌讳,一切谨慎为佳。
石青想想也是,不再辩驳,拿来了绣绷,又在戚时微背后塞了个柔软引枕,悄无声息退下去了。
戚时微聚精会神对着绣绷下针,因没有裴清荣的身量尺寸,只能做些随身的小东西。她预备做个香袋,里头配几样宁神的香料,裴清荣要准备科考,挂在书房或卧室都能解乏静心,竹报平安或是蟾宫折桂的图样都不错,意头也好,一样做一个,刚好配成一对。
秋冬时节,午后这点暖意便极为珍贵,戚时微被暖融融的太阳晒着,不知不觉歪在榻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阴了,外头果然飘起雨丝来,戚时微瞧了眼更漏,还没到摆晚饭的时候,便坐直了去穿鞋,转头想唤石青进来。
这一转头却吓得不轻,裴清荣坐在对面圈椅上,骨节分明的手中执着本四书集注。他身形端正而雅致,似杆修竹一般,就算在昏暗的室内也显得轮廓清晰分明,像幅熨得平平整整的画。
戚时微吃了一惊,脱口的第一句却是:“怎么不点灯?当心坏了眼睛。”
“是我不叫点的,怕扰了你午睡,”裴清荣声音很和缓,“醒了?我叫丫鬟们进来。”
他冲外一招手,石青和梧桐进来点上蜡烛,又极有眼色地飞快退了出去。
戚时微方才睡得昏沉,只来得及庆幸自己没有打呼磨牙的习惯,这会室内骤然明亮起来,她也慢慢清醒,有一句没一句和裴清荣谈起今天的杂事。
“我去前院回了几封同学的帖子,还作了篇八股,预备送去给业师批阅,”戚时微问,裴清荣就耐心地答,又问,“你呢?今天在院中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