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纸扎人千金 第24章 倒戈

恐怖的火舌瞬间将四人吞没，可幸的是，烈火并不灼人，形声闻味触之五感失真的蜃笼中，熊熊的烈焰无法伤及他们。

周家兄妹尖叫着缩成了一团，尚来不及反应的花春盎，只觉得眼前暴盲，如有无数麦芒刺着眼睛。

随之眼前一凉，谢恒宽大的手掌覆于其上，所言依旧只是那二字：“别怕。”

稍一停顿后，不见花春盎回应，仔细加以斟酌，再次补充了二字：“假的。”

事实是，这一回，花春盎也不怕。

但联想在医馆时，郎君对她的辩解敷衍的回应，干脆遂了郎君的愿，答了声：“哦。”

柔和委婉的香火，被大火烧灼芦苇的焦糊味完全掩盖，但寥寥无几的香火细细融于大火之中，反而给站立于其中的四人提供了庇护。

面对长孙被行刑而无动于衷的张老大夫，见到笨拙的小孙子后，浑浊的双眼里盛满了担忧。

他恨不得将此生最为严厉的话说出，但话至嘴边，又不忍心将其说出，只是沉着声音说道：

“永乐，回家去！爷爷不需要你给那臭小子送酥饼了，听爷爷的话，回家去！”

小胖墩紧紧地抱住酥饼，认真而笃定地反驳道：“大哥很辛苦的，永乐不辛苦，大哥打猎肚子会饿，爷爷说了，永乐必须给大哥送酥饼！”

对外来者无效的烈焰，如火炉一样烘烤着满身膘肉的小胖墩。

小胖墩热得又开始流汗了，一串又一串的汗珠自骷髅头骨各处的孔洞中流出，让他如路边的野狗一样，吐着舌头哈着气。

半新不旧的粗布衣，很快湿漉漉的了。反复湿了又干了的布衣，由此散发出一股恶臭，非是汗臭味，倒和**的臭老鼠味差不多。

诡异的村落一改阴凉，化身为滚着热浪的炼狱。

肥胖的身躯到底阻碍了他，不长的路仿佛化作了无穷无尽，小胖墩一步接着一步，吃力得往前跑着，却总也跑不到黄金冢的坑边。

小胖墩急得又开始“假哭”了。

明明情真意切，却始终流不出眼泪。

正在给张永明剥皮的族人们，默默收回了目光，无人在意芦苇荡化为了火场，无人在意这场火是如何烧起来的，也无人在意火势会不会殃及他们……

无人注意到小胖墩，不管他叫得再大声，跑得再卖力，仿佛只是个透明人。

只有张老大夫注意到了他，见劝不动小孙子，忽然哭得泣不成声：

“爷爷错了。爷爷不要永乐给臭小子送酥饼了。永乐很乖很能干，永乐走了那么长的山路，也是很辛苦的。是爷爷不体谅永乐，是爷爷错了……”

泪水将老脸上裹满的麻布全浸湿了，泛黄的麻布紧紧贴合在面部，显得更加恐怖怪异了。

小胖墩再也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力地摇着头，反复否认着：“不辛苦的。”

祭祀台上，张永明被划开的胸膛中，流下了许多的鲜血。

族人们将几只深口木碗安放在他的腹边，接了整整十碗，并全部泼洒进了黄金冢中，算是全新一轮投喂的开胃菜。

一碗碗的鲜血泼洒进黄金冢中，将森白的白骨染成了红色，却转瞬又被疯狂蠕动的圣物给吃得一干二净了。

族长跪下虔诚得祈祷：“安睡吧，黄金冢！安睡吧！带着我们部族奉上的祭品一起，请永远得安睡吧！”

族人们跟着下跪，并高声呼喊道：

“请永远得安睡吧，黄金冢！”

“请永远得安睡吧，黄金冢！”

“请永远得安睡吧，黄金冢！”

……

“请永远得安睡吧，黄金冢！”

在此起彼伏的祈祷声中，躁动的黄金冢当真安静了下来，蠕动速度越来越慢了，而后渐渐停止了。

满满一坑的白骨，像是岁月沉淀的罪孽，在坑中接受着风吹雨淋，若是无法洗涤干净罪恶，会在深夜中反扑，接着犯下更深的罪恶。

花春盎的视线从祖孙三人身上，转移到了黄金冢中，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比呕哑嘲哳的戏曲还要好看，啧啧称叹道：“这见鬼的怪物们，当真是听话啊。”

“它们又动起来了！”周丁兰却注意到了不同寻常之处，指着黄金冢尖叫道，“是虫子！”

周子骞几乎与她同时喊道：“好多的虫子，从怪物的身体里爬出来了！”

只见，黄金冢中，圣物们是不动了，但各个白骨的孔洞处，却爬出了一只又一只的黑色虫子，一只虽只有孩童的拇指大小，却肥硕异常。

它们拥有类似蝾螈的坚硬甲壳，与蟢蛛一样拥有八只长满细毛的步足，身体却如烂肉一样柔软，蠕动间，仿佛随时能与所触之物融为一体。

恐怖、恶心、丑陋……世间所有糟糕的词，皆可安在其上。

若是放进一位蜃笼以外的人来，不知是拥有摧枯拉朽之力的烈火更让他畏惧，还是糟糕透顶的黑虫更让他恐惧。

花春盎对令人作呕的黑虫没有兴趣，只是瞄了一眼，就重新盯着唱大戏的人群了。

结果，戏曲戛然而止，虎头蛇尾的，让人意犹未尽。

“咦？”如此集中了注意力，反而注意到了奇怪之处，“这些人是死了吗？怎么一动都不动了？”

只见，跪伏于地的族民们，在虔诚的祈祷落毕后，保持着伏地跪拜的姿势，如原地化作了石雕，一下都不动弹了。

谢恒将花春盎护在了怀中：“他们被虫子寄生了。”

一语毕，只见化作石雕的族民们，七窍中竟也爬出了黑虫！

一只又一只的黑虫，掠夺走了族民所有的生息。它们爬至族民的身上，将他们连头带脚包裹住，顷刻间仿若织就了一件虫衣。

反而是为族民们深恶痛绝的周家三人，未有黑虫从他们的身体中爬出，也未有外来的黑虫将他们包裹。

紧随其后，排山倒海的黑虫从黄金冢的白骨中涌出，密密麻麻得在一个又一个白骨中穿梭着，将本就填满黄金冢，即将要溢出的怪物们推挤出了坑洞。

惨叫声接连而起，又有几人被白骨撞上，几息的功夫，连骨带肉被啃食得一干二净。

身上的虫衣被震散，落地的黑虫转瞬又附在了早已被虫衣附满的族民身上。

未被波及的族民们，依旧一动不动地跪伏着，除了被白骨吞吃的倒霉蛋发出濒死的惨叫，无一再有任何的反应。

最先爬出白骨的黑虫们，早已被虫海淹没，分不清先后。

汹涌的黑虫潮还在积累，不一会儿，被挤出黄金冢的不止是白骨了。

黑虫如过境的蝗虫般，迅速朝着四面八方奔涌而去，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谢恒：“沉香还有作用，站着别动，虫子怕火。”

周子骞很是艰难才稳住了双腿，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虫潮，双腿很快又开始打颤：“虫子……虫子要过来了！”

“救……救命啊！！！”

周丁兰的心理防线却已是溃不成军，埋头奔逃向另一个方向，并迅速冲出了芦苇荡烧出的火圈。

周子骞握紧拳头，只得快步追了上去，及时拉回了径直往湖水中冲去的妹妹。

夜已深，花春盎没骨头似的瘫在了谢恒的身上，在喧嚣中迷迷糊糊得起了睡意，谢恒只能将她抱在怀中，想要阻止却腾不出多余的手。

干脆拦腰抱起花春盎，跟着踏出了无法伤及活人的火圈。

最后一点沉香散尽，藏匿的生气显现，始终跪着的张老大夫最先注意到了他们。

再三的叮嘱被当做了耳旁风，眼神中盛满了怒火。

而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们，尽管浑身包括双眼被黑虫遮蔽，却能准确无误地转向他们。

黄金冢中的圣物们，尽数爬出了坑洞，朝着诱人的生气奔涌而来。

黑虫潮继续在扩张。

张老大夫忽然站了起来，指向了四人，冰冷地说道：“吃掉他们！”

一语毕，跪伏在地的族人们纷纷站立起，身上的黑虫簌簌得往下落，恢复了初时的模样。

他们随意得抄起脚边的木棍与石头等趁手的武器，仿佛之前什么都未发生一般，照着张老大夫的指示，气势汹汹得朝四人追赶而来。

刚才对张老大夫的喊打喊杀，仿佛只是荒诞可笑的南柯一梦。

高大的芦苇荡越烧越矮，湖上被隔绝的妖风吹进，将围住张老大夫面部的围巾吹落，露出了他被火灼烧过的坑坑洼洼的一张脸，只见全脸无一片好肉。

猝然，一支利箭擦着他丑陋的脸破空而过，将即将要洞穿周家兄妹胸膛的断手钉死在了地上。

断手剧烈得挣扎着，却难以摆脱几乎完全嵌入地下的利箭。

又是几支利箭飞过，将跑在最前端的怪物们钉死。碰上极速奔跑的族人们，则连射三箭围成一小柱圈，将明显失了理智的族人完全困在柱中。

“跟我走，我带你们离开！”

在糟糕的虫子，恐怖的怪物，与奇怪的远古之人的合势攻击下，断头的张永明携带弓箭突出重围，带着四人往矮矮的火圈冲去。

族民与怪物一般僵硬得跑着，跑动的过程中，黑虫纷纷爬回了他们的躯体。

族民与怪物重新容纳了恶心的黑虫，只听排山倒海的咔咔怪响声传来，不多时，黑虫潮褪去，族民与怪物却跑跳得愈发快了。

不大的岛屿中，全是咚咚咚的重重落脚声。

在张老大夫的指挥下，压制张永明的人也冲了来，张永明趁乱冲将了上来，重新穿好的竖领长袍，将胸口被割开的长伤口给遮挡住。

失血过多导致语气极其虚弱，胜在缺失头颅看不出脸色是否苍白。

芦苇荡燃得快，灭得也快，待得烧到了杆子，火势就小了。

几人跟着张永明跑近时，大火的尖部只到了几人膝盖的位置。

张永明的箭矢无往不利，谢恒将指尖刚刚沾上的朱砂掸净，随后抽出靴中的匕首，反手解决掉几只凌空扑来的怪物，抱着半梦半醒的花春盎追了上去。

周家兄妹只会点花拳绣腿，勉强抡倒几个怪物后，连忙也追了上去。

岸边停立着几艘渔船，只有先行上了船，才能占据领先优势。

无头人张永明领着四人迅速上了渔船，结果谢恒刚刚拨桨驶离了小岛，缓过了劲来的小胖墩，抱着两块早已凉透了的酥饼，从密密麻麻的族人与骨块间推挤了过来，边跑边喊道：“大哥，你的酥饼！”

来去匆匆，周家兄妹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用双拳与双脚，勉强将率先游追而来的怪物给打掉。

渔船离岸早，能追平渔船的怪物少之又少，谢恒便抱着睡熟的花春盎坐在一旁，安静得划动着船桨，偶尔碰上周家兄妹力所不及的，再一匕首飞去，将妄图爬上船的怪物给插中。

周家兄妹每每死里逃生，都极有眼力见得合力将匕首又拔了回来，并递还给了关键时刻可以保他们一命的谢恒。

张永明则笔直得站立在船头，遥遥地拉弓，将追击上来的几艘渔船给挨个射穿。

渔船四处破了洞，很快漏了水失去平衡，沉入了水中。

坐上渔船的族民们，跟着渔船落了水，只能不甘得游回小岛。

小胖墩人小个矮，没挤上拥挤的渔船，只能在低浅的湖岸边站立着，用力地再一次喊道：“大哥，你的酥饼！”

这一回，响亮的声音碾压一切声音传来，虽一如既往得囫囵不清。

张永明又取一根箭搭在长弓之上，下意识得对准声源处，迅速将弓拉满并松手。

在兄弟俩对视上的那一刻，箭矢已离弦。

小胖墩僵立在原处，双手一松，怀中的两块酥饼掉入了湖水之中，唯一露出骷髅头骨的小眼睛，只够容纳下泛着冷光的箭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