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院门外的小道两边稀稀疏疏长着三四棵古树,不若旁边树林里的树木高大,却同样挺拔,刚好遮住魔窟最高的登风楼,是许多年前在此修建楼阁的魔窟人所留。
砍树便于行路,不尽砍之则为方便掩藏。
灰白的云层下,一方院墙外,一女两男各站一棵树树顶。阿婧与蓝忱相对无言,闵思卓目含忧虑的看着他俩。
在片刻的沉默后,蓝忱开了口,声线微凉,“你心中,闵思卓就这样重要,值得你多次为他与我动手?”
他的俊脸平静无波,看似没有情绪的眼睛锁定阿婧。
阿婧望着这个思念多日的男子,顿了顿,摇头,“这是两码事,我不能见死不救。”
蓝忱微微弯曲的双手紧握成拳,反问:“那正派一干人等杀上魔窟,你怎不出手相助?在你眼中,魔窟是魔教,魔窟人就都该死对吗?”
“我没这样说!”阿婧急声答。
蓝忱冷冷一笑,“只在闵思卓有难出来,你还不是这意思?”
“……”
“怎不继续说?”
阿婧眼皮一颤,垂下眼睛,沉默了。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回答蓝忱:不是的,如若你和蚕婆婆遇险,如果魔窟真的陷入困境,我也会出手帮忙。
但是这一点,说了没有意义,毕竟不是同一立场,解释是徒劳之举。
她离开魔窟了……
何况,正派来此有着光明正大的理由,拨云门被灭是事实。两方相争,孰强孰弱尚未分晓。
阿婧如何保证一定维护魔窟呢?是非观不允许她这么做。
“蓝忱。”看阿婧为难,闵思卓插话喊道。他不再以“兄台”称呼蓝忱,已将他视作敌人,“今日乃你成亲之日,是你邀请我们来此,不管实际有何目的,你都不该说是我们单方面杀上魔窟。”
这事是双方选择,而非一方决定。
蓝忱瞥闵思卓一眼,眼中寒芒隐现,“这话可真虚伪,你们正派难道不想把我们魔窟除之而后快?”
“是与否一切在于魔主你如何选,如果回头,我闵思卓愿意替你担保。”闵思卓答得认真。
听言,蓝忱哼了声,讽道:“果真是父子,真像。”他不再理闵思卓,视线回到阿婧身上,默然半晌,问出扎根心底的话,“阿婧,你刚才听到我与柯桑拜堂了吗?”
阿婧一愣,心陡然一疼,涩然的说:“听到了。”
“总归是昔日同门,来了都不进来贺喜吗?我可为你留了位置。”蓝忱似笑非笑,语调带着嘲弄。
阿婧张了张嘴,只觉心尖的疼愈来愈深。一直关注着登风厅,怎么可能听不见?
原来,蓝忱是希望她恭喜他们。
是该如此。
“我没立场进去。”阿婧挤出一个尽可能柔和的笑容,“魔主,恭喜你们。”
短短几个字几乎用尽气力,说完整个人好像轻松不少。
阿婧的笑容真切几分。
密切注意她举动的蓝忱看了,嘴角瞬间抿直,握紧的拳头竟有一点颤抖,只是这样细小的动作,其他二人无一察觉,仅觉得他的容颜更冷了。
场面陷入死寂,就连风声都有些刺耳。
看着阿婧与蓝忱对视不语的模样,闵思卓莫名的有些难受。
那两个人之间有一种旁人看不透彻的联系存在,不像纯粹的魔主与属下,也不像朋友,可若说是两心相悦,貌似也不符合。
不然蓝忱为何与旁的女子成亲呢?
好比他与阿婧,虽然不能在一起,虽然并非互相喜欢,但他也不会在心仪阿婧的情况下,耽误别的女子。
闵思卓还在胡思乱想,蓝忱忽然道:“你想知道我的目的吗?”
因他的出声出乎意料,阿婧与闵思卓有些反应不及,怔在那里,直到蓝忱侧转身体,似乎决定离开,阿婧才接话道:“什么目的?”
“来。”一语落,蓝忱头也不回,也不管阿婧是否会同意,迅速飞回登风厅。
阿婧没有犹豫的下定决心,端正神色,朝闵思卓点头,脚一蹬,身影闪出。
察觉蓝忱转身快速奔来,闵义四人脸色一变,即刻反应,各自退开摆出防守姿态,可蓝忱看也不看他们,径自飞到厅内。
四人面面相觑,待阿婧与闵思卓相继到来,他们方一起迈步入厅,叶默故意隐在秦河身后。
这时的登风厅内,蓝忱与柯桑并肩而立于高台之上,残阳独自站于下方左侧。
残阳瞅见阿婧,瞥一瞥蓝忱,思绪立时变得复杂。蓝忱未直言意图,只按命令办事的残阳也猜到他的心思。
阿婧哪里值得如此?柯桑明明比她更好,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成全蓝忱的目的。
残阳低头苦笑一下,而后抬首,对众人道:“既已到齐,还请各位入座,我们魔主有事要讲。”
从厅门看去,闵义、萧辙与闵思卓依次坐于右侧三张条桌,秦河与叶默则坐另一边,他们仍坐回原来的位置。
阿婧原地站一小会,待他们坐下,自动坐于那张空着的条桌。
叶默觑一眼阿婧,眼含不为人知的敌意。阿婧察觉,回瞪过去,叶默立即转开目光。
厅内安静无比,气氛虽谈不上融洽,但也不争锋相对,好像刚才的对打完全没有发生。
众人齐齐目视高台,就连叶默也以手托腮歪着张脸看去,等待蓝忱开口,可是,红衣男子却弯身拿酒樽,开始自顾自倒酒。
我行我素得令闵义直皱眉,他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即便摸不清蓝忱何意,也忍不住催促道:“不知魔主要讲什么?”
蓝忱倒第二杯酒,仍低着头,“闵庄主急什么?”
闵义气结,倒非找不到说辞反驳,只因他已四十多岁,与年轻人计较不符合他的年纪,于是,闵义撇过头,深呼吸以释放郁闷之气。
萧辙道:“你小子想打就打,想让我们等就等,我们问你一句,你又不肯说,这是什么道理?”他一向喜欢直言不讳,哪管什么辈分年纪。
“我是魔教人,当然不讲道理。”蓝忱端起一杯酒,喝了。
看他还有闲情逸致饮酒,萧辙气得捶了下桌子,“好一个魔教!”
残阳一手负于身后,含笑说:“萧家主莫急,您可以先喝酒吃菜,桌上的这些都是我叮嘱我们的厨子精心准备,很是美味。”
“还是你小子会做人,不过这酒菜,我们可不敢吃。”萧辙语气缓和一些。
残阳没再劝,脸上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
蓝忱端起另一杯酒递给柯桑,柯桑接过喝了,看向他时,发现他又在倒酒,柯桑也有些不理解,眼下正派之人虎视眈眈,极可能等不耐烦就动手,为什么蓝忱能在这个节骨眼喝酒呢?
柯桑端着酒杯,秀眉微蹙,转而侧了侧脑袋,看向最后一张桌旁的女子。阿婧所穿不是魔窟衣服,是一套粗布衣衫,即使衣服平平无奇,如曾经一样朴素,她的脸颊依然秀美得令人感叹。
必须承认,阿婧的容颜是那种容易让人心生欢喜的。
柯桑回神望向蓝忱,惊讶的看见他端酒转身,踱步下高台。
蓝忱缓缓走向阿婧所在的条桌。
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阿婧心中五味杂陈。从进屋起,她一直注意高台,没必要逃避,她就该认清蓝忱与柯桑登对的事实。
蓝忱要与她对饮吗?阿婧沉吟半刻,低头,手刚放在酒樽上,听到蓝忱的制止。
“我来。”蓝忱语气浅淡,话完,阿婧放开手,蓝忱自然的拿起酒樽,给桌上的杯子添酒。
阿婧想:有好些事不能顺着蓝忱,倒酒这事就让他去做吧。
阿婧用双手端起自己的酒杯,仰头,对上蓝忱的目光,那双眼里似有波光闪动,十分柔和,她霎那看得呆了。
“他们都怕我下毒,你不怕?”
蓝忱的声音悦耳动听,仿佛带着丝丝温柔,阿婧听在耳里,竟然为这样平和的相谈感动不已。
她摇了摇头。
蓝忱唇一弯,举着的酒盏一点一点靠近阿婧的,两杯一触即离,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道:“喝吧。”
阿婧脑袋一点,果断喝酒,酒液虽冷,入口后却莫名有一股暖意流淌胸间。她惊觉,原来自己如此希望与蓝忱和好。
纵然做不成朋友,也不想成为敌人。
一旁的几人观察两人举动,有的觉得没眼看,在过程中别过头,如萧辙与秦河;有的皱起眉头,如闵义、柯桑与残阳。
叶默看得饶有兴致,他早就知道,这两人定有猫腻。随即,他转头望了眼高台上的新娘,女人失落情绪一览无余。叶默嗤笑一声,这所谓的成亲,大概是幌子。
而闵思卓看到阿婧与蓝忱对饮的画面,隐隐明白他们关系的暧昧之处。他垂眸望着酒樽,喝了一杯。
闵义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萧辙上半身朝闵思卓桌子一偏,砸吧砸吧嘴,“思卓,你为何要饮这酒?”他很想喝,可理智不让他喝。
“无碍。”闵思卓对萧辙安慰一笑,不以为然。阿婧都敢喝,他也没什么好怕。
蓝忱回到高台,放下酒杯,抬首问:“诸位果真不愿饮我魔窟的酒?”
闵义道:“不必,还请尽快说正事。”
“好。”蓝忱答得爽快,接着,手一扬,玉竹棍起,击向闵义所在的条桌,酒樽破碎,闵义站起,却发现竹棍飞离,击向下一张桌子的酒樽。
碎裂声四起,噼里啪啦!
众人一个接一个从座上起来,眨眼之间,只见竹棍在蓝忱的运力下,连续多次击碎所有酒樽。
“你小子到底要干嘛?”萧辙怒吼。
蓝忱剑眉扬起,“没什么,成全你们而已。”
闵义终于按耐不住,语调严肃的问:“蓝忱,请你适可而止,休要戏弄我等。”
“嗯,我将要入正题,是你们打扰进度。”蓝忱轻声说,他看了眼残阳。
残阳颔首,背着的手扔下一根极短又细的木头,转身走向高台后摆着的书柜,从里翻出一些书卷,交给蓝忱。
蓝忱将这些书卷放到桌上,收敛神色,高声道:“我来证明谁是害了拨云门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