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到第三人的声音,阿婧在一点惊讶后,就辨别出来者身份,她看向前方上空,一戴着魔窟面具的男子停在那。
纵有迷惑之处,阿婧也没多问,对他点头示意。男子跃下枝头,理也未理萧骅,麻利的背上破虹,临走之前,他递给阿婧一封信。
等男子离开,立于一旁的萧骅哼笑道:“魔窟人真是神出鬼没,来一个就算了,居然还有一人,见我在此,也毫不避讳。”
“泰半跟破虹一起来的,有我在,他不会与你动武。”
“这样。”萧骅摸了摸鼻子,心中乱糟糟,他看阿婧一眼,暗骂自己不该胡思乱想,转过了身。
阿婧没察觉萧骅的异样情绪,仍看着方才出现男子离去的方向,她知道面具下的人是钟拾,只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看着信封,发起呆。
为缓解尴尬,萧骅长叹一声,“回了素州,我还得好好练武啊!”
阿婧没应。
萧骅回头,见阿婧盯着信件,笑言,“想看就看,放心,我不偷看。”语罢,他转回身,走到几米远外的树旁。
看着萧骅背影,阿婧不由失笑,拆开信封。
鸟儿鸣叫,树叶沙沙。
似短暂又似漫长的一段时间后,萧骅仍未听见阿婧出声,忍不住微微侧头去瞧,不想看见她脸色苍白的杵在那,手中信纸已被揉成一团,抓在手心。
“怎么了?”萧骅抬脚。
阿婧口中张合几下,萧骅没听清,急急快步过去。
“该死,他真的该死……”
听着阿婧呢喃,萧骅疑惑的问:“你说谁?”
阿婧一字一顿,“破、虹。”言语间,含着无穷恨意。
萧骅不明所以,但对于此番言论,他自然认同,随即点了头,抬眸,却见阿婧仰首望着他,满脸纠结。
“怎么了吗?是破虹做了什么事?”他察觉阿婧对此人态度的转变。
“萧骅,我、我知道是谁害了娇娇。”每一字出口刹那,阿婧的声音就多出一分难以启齿的意味。
“是谁?”萧骅即刻询问,问完,又后知后觉的明白什么,联想到萧府门前那次冲突,他骤然高声嚷,“是‘弯刀虹’!”
非疑问,而是肯定。
阿婧红着眼,沉默。
“说啊!”仿佛非要阿婧确定,萧骅才肯相信这件事。
“是破虹,信是他所写。”阿婧强压难过与愤懑,接着说,“因我同为魔窟杀手,且是娇娇……之友,他才放心告诉实情。让我寻魔主禀明不需替他报仇,为他致歉。”
“好一个不需报仇!”萧骅觉得好笑,下一瞬,返身,便要去追带走破虹的男子,因心急愤怒,脚下未曾注意,被一根树枝绊到,身子不由自主地倾斜。
阿婧眼疾手快地拉他手,“小心!”
萧骅却挥开阿婧,任由自己跌到地上。
扑通——
“萧骅!”阿婧弯身,想要搀扶。
此番萧骅没有拒绝,他的视线定焦阿婧脸上,人未站起,便问:“你要替他达成所托,是不是?”
阿婧一呆,待萧骅站稳,她后退两步,“我是魔窟的,不能视而不见。何况他死了,我得向……”
“好了!”萧骅吼,看阿婧肩膀耸了耸,像是吓到,他懊恼的捂住脸,侧过身,缓了缓呼吸,道,“不要说了,我知道了。”还想说些什么,又觉无话可说。他一跳,借助树干之力,飞身向前。
阿婧微惊,将信随意塞进包袱里,跟上萧骅。
“萧骅,你要去哪?”
萧骅直视前路,未看身侧的阿婧,恨声道:“我要把他碎尸万断,碎尸万断!”
“他已经死了,你就算追上,魔窟人也不会允许你毁坏他的尸体的。”
“这又何妨?不过以剑说话。”
“如此会有危险,你伤还没好。”阿婧运力,翻身跃至萧骅前方,扶着他双臂,盯着他,“萧骅,我知你心情,但江湖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毁坏他人尸身不该是你这样的人所为。”
萧骅不理,脚步不停。阿婧往后望一眼,自做不到倒退着飞,蓦然,腰间一紧,她扭回头,正是萧骅伸手搂住她。
“萧骅!”阿婧眼一亮。
萧骅低眸看阿婧,叹气,带着她一起落地,他的手还未松,阿婧已自觉站开,萧骅扯了扯唇。
两人距离三尺,相对而立。阿婧的一双眼仍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骅,她没开口,但萧骅知道她希望他能改变想法。
少顷,萧骅说:“阿婧,在你眼里,我萧骅是什么人?”
阿婧即答:“好人。”
萧骅轻叹一声,视线移开,笑了笑,淡声道:“所以好人就活该有颇多掣肘,这不能做那不能干,而魔窟是恶人,”说着,逐渐提高音量,语中全是不解,“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复看向阿婧,渴望得到解答。
阿婧垂下眼眸,思索片刻,说:“你因果颠倒了,正因克制言行,不以自身情绪随意行歹事,而是做好事,方称得上好人。那些为所欲为、不分是非伤害他人的,自是恶人。报仇雪恨,我懂,你也做到了,何必再以身犯险呢?”
“既分得清,那你为何还留在有‘弯刀虹’这样的人的魔窟?”
“我……”欠魔窟的。这个原因,阿婧没道出。
今日之事超出预料,如若可以选择,阿婧不想答应破虹,但这人就连拜托都这般我行我素,根本不曾考虑到,既然她乃萧娇朋友,又如何不恨他?怎么愿意答应他?
抑或者,此人已经料定,她必然会出于同门身份接受他死之后的请求。实际上,他也没主动请求,反正人死了,剩下的事,交由活着的人烦恼。
显而易见,阿婧思绪纷乱。
看她吞吐难言,萧骅继续说:“阿婧,你救了我,我可以答应不去追破虹,但你想过没有,若一直留在魔窟,终有一日,你会与我还有思卓为敌。破虹临死之托,你要应;那魔主之令,你能违抗吗?”
“我……”这个问题,阿婧更答不出。
当然不愿与他们为敌,可正如萧骅所言,魔主的命令,她能违抗吗?蓝忱说过,让她想好怎么面对正派人士。
如今的任务,一人是仇人、也是恶人,另一人是恶人,还有一人非恶人,出身正道。若哪一日,必须刺杀像闵思卓还有萧骅这些人……
想到若是他们躺在血泊的场景,阿婧眼圈一点点红了,有点手足无措的看着萧骅,嗫喏着嘴,好几次想要辩驳,但说不出口。
本意只是试探想法,萧骅没想到阿婧会如此茫然失措。
闵思卓提过他仍当阿婧是朋友,若说此前,萧骅不以为意,不过是一魔窟杀手伪装刺杀,假情假意,何须记怀?但月山派之行,他也得承认阿婧确与传言中的魔窟人不同,她是有情义的。
“莫哭。”萧骅不忍,上前两步,劝道,“阿婧,我非逼你做选择,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
阿婧眼眶湿润,揉了揉眼睛,她重重点头。
这次讨论戛然而止。
而后,阿婧与萧骅一起返回素州。
萧府。
看二儿子归来,萧夫人盯着他包扎着的臂膀,愣了半刻,然后,抱着他嚎啕大哭。萧辙拍了拍萧骅肩膀,发誓定要查清何人害死娇娇。萧骅不愿母亲过于伤心,故没当着她面细言,只说之后与萧辙详谈此次前往月山派的事。
夜深人静时分,萧骅走到院里,吹了声口哨,阿婧从屋顶下落。萧骅递给她两个包子,阿婧接过,一面听他讲述明日安排,一面安安静静的吃着包子。
在萧骅的帮助下,阿婧见到了躺在灵柩里的萧娇,说了好一会话。做过心理准备,她以为自己不会哭泣,可看着眼前女孩的睡颜,想到她再也醒不来,她还是哭了。
有时候,阿婧认为自己真的很爱哭。
什么时候,能不哭了呢?
辞别萧骅,阿婧去了魔窟在素州的小院里,写了封信,将信交给曹旦,嘱咐他明日务必亲手交到范茵儿手中。她站在院里,想着明早送萧娇最后一程,却听到隔壁院落传来声响。
“回来了?”
清凉嗓音飘至耳侧,阿婧看着从临院飞来的蓝忱。肩上披着红色外袍,内里的衣衫隐隐约约露出。竟连衣服都未穿好,就过来了。
顿了顿,阿婧走过去,轻抚蓝忱的外衣,“天冷。”
蓝忱唇角微扬,张开两臂,一番动作使得外袍快要掉落,阿婧一手接过,迅即提起衣袍,以免弄脏。
“替我穿好。”
这人——
阿婧终是妥协了。
展开衣袍,绕过肩膀,让双手伸入衣袖。
蓝忱的右手穿过袖口,阿婧瞥见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拿着腰带,她抬眸望他一眼,见他神情自若,有点好笑的拿过腰带,系上。
做完一切,阿婧倒退一步,看着眼前身姿修长的蓝忱,一笑,“好看!”她想加一句“魔主大人”,话还未说出,反应过来蓝忱并不知她知晓真实身份,瞬即觉得好没意思。
淡了笑,阿婧道:“我去休息。”转身,她要寻安排给她的房间。
“这边没有厢房了,跟我来。”没等阿婧回话,蓝忱已跳到院墙之上,俯视着她。
阿婧“噢”了声,望着那人漆黑的眸子,没有反驳,也没拒绝,跟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