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夜离开魔窟后,阿婧回了一趟桃李镇,将装着珍惜物品的盒子埋在那棵野树下,摸了摸仍然青绿的树叶,她轻轻一笑,有些怀念,可惜这棵树不再结果。
到家人墓边坐着,阿婧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梦里回到一家被害那晚,小小的自己顽强抵抗,与两个陌生人对峙。而长大的她站在一旁,直勾勾盯着黑衣人。
这人露出的双眼眸色不明,就连眼型都仿佛模糊了。
一切就在这个瞬间静止不动。
阿婧一步步走近,停在黑衣人面前,抬手,轻而易举触到面具,她一顿,略显紧张的准备揭下面具,就在这时,手中触感消失。
这个场景下的所有人或物都消失了。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阿婧辨不清方向,只能漫无目的行走。忽然,光芒一闪,前方隐隐有光亮,她靠近那里。
草地上,一男子在给一个女孩戴花环,小粉花与绿叶编织的花环戴在那女孩头上,尤其美丽,她看见阿婧,笑颜明媚,招了招手,“阿婧姐姐!”
“娇娇!”阿婧一喜,抬脚跑动,然未近前,女孩在她面前不见了,而那个男子手持长剑,指着她。
“你要替他达成所托,是不是?”
阿婧连忙摇头,喃喃,“我是魔窟人,我……”她的话没能说完,男子向上一跳,不知去往何处,不见踪影。
“娇娇!萧骅!”
循着一个方向跑起来,阿婧一直跑,一直跑,却再也找不到二人身影。她停下脚步,茫然四顾,不知能去往哪里,孤单突如其来,席卷心头。
“你就没想过离开魔窟吗?”
旁边有询问的声音响起,很是熟悉,阿婧一呆,闻声看去。
一白黄华衫的男子拿着长笛,立于光下,一身侠气,满脸关怀的看着她,说:“当你杀的人越来越多,你就回不了头了。”
回不了头……阿婧轻轻蹙眉,是啊,曾经志向分明是行侠仗义,她才不想当声名狼藉的魔窟杀手!
“堂堂‘轻风君子’暗地里教人背信弃义?”又有人语带质问的说道。
阿婧微微扭头,那人站于白黄华衫男子对面,一脚站于光下,一脚隐于暗处。透过微弱光亮可以看见他身穿青衣,不对,暗处的那一半是红衣吧,貌似也不对,应该是玄色衣服?
到底是什么?阿婧目含怨气冲向那人,“你到底是什么样?为什么骗阿婧咧?”
青衣男子眼眸低垂,望着阿婧,目光中似乎没有半点情绪,他说:“背叛即死。”
阿婧愤怒反驳,“死有何惧?我才不怕!”
听言,青衣男子弯了弯唇,看似真又似假的笑意呈现于这张俊美的脸庞。
看着这张笑脸,阿婧莫名的有了泪意。这个人不属于她,与她不是一路人。
“阿忱。”像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呼唤,青衣男子抬脚,转过了身。
默默流泪的阿婧立即伸手,想要抓住他,却根本抓不住,男子直直走向说话之人。阿婧擦掉眼泪,抬眸望去,却是看不清这人样貌如何,只能看见一张铁皮面具和模糊的眼型。
模糊得几分熟悉。
不正是记忆里的仇人,那个黑衣人?
轰!
黑暗倒塌。
阿婧骇然睁眼,怔了一刻,手抬起,麻木地抹掉泪水。
远远的天边太阳刚刚冒尖,微弱日光照拂大地,身负双剑的女子启程,向西疾飞。
凭心堂。
上午钓鱼,下午看书。本意在藏书阁待一下午的鹤老头终是起了身,揉着脖颈来到院里。缓缓出拳,踢脚,通过简单招式锻炼筋骨。
暮色西垂,前院有人跑来,鹤老头以为到了晚膳时间,停下动作,听那人说:“鹤老,有个小姑娘来找你。”
水池边的凉亭下,阿婧与鹤老头相对而坐。
斟一杯茶水递过去,鹤老头笑微微道:“小姑娘,可还记得老夫?”
阿婧接茶,手捧茶杯,却是没喝,她盯着鹤老头,敛了眸底思绪,“嗯”了声。虽只见过一次,但这人武功令当时的她格外震惊,说是“钓鱼的”,哪想会是蓝忱师父。
看她脸色恹恹,始终沉默,鹤老头又问:“我记得你是个顶有活力的,怎不说话了?”
“鹤老,《拨云九式》的第六式都有谁会?”阿婧直截了当开口。
鹤老头眉毛一挑,端起自己的茶杯,饮了口,慢悠悠的说:“阿忱竟将这招教给了你?”
阿婧微怔,钦佩于这人的敏锐,这也不需隐瞒,她点头。
“那你怎没问他?”
放于膝上的双手轻握成拳,阿婧没有回答。
鹤老头轻轻一叹,“你为此事大老远来找我,想必有自己的原因。我可以告诉你,除我和阿忱以外,这世上应只有一人擅长此招,是我师兄。如你所见,我能教给阿忱,阿忱能教你,那么他同样可能传给其他人。不过,就我了解,以他之性格,将此等厉害功夫教给旁人可能性并不大。”
“他人在哪?”阿婧下意识问,忽而想到,既是同门师兄弟,鹤老应当不会告诉。
“我也在寻啊,着阿忱派人找,还没找到。”
果然不出所料,阿婧微笑,“多谢前辈。”她从座上起身,行了一礼。
“无妨,能说说,为何找他吗?”
排除鹤老头嫌疑以后,阿婧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知晓他与那人关系,心下沉重几分,却仍旧说了实话。
“他或是我的仇人。”
鹤老头皱眉,“你家人是让此招所害?”
“嗯。”
鹤老头静默不语,好一会,他说:“老夫的确不知他还做过这般恶事。”
阿婧勉强应声,没过多解释。接下来需要做的便是等待,等待蓝忱到来。
在凭心堂弟子的带领下,蓝忱到了小亭,望见桌边坐着的两人,他神色微微放松,待弟子告辞,他的目光凝视着阿婧,走进亭下。
走到桌旁,蓝忱收回视线,看向鹤老头,“师父。”
这个过程中,阿婧神色不变,没有抬头与蓝忱打招呼,只是坐着不动。
目光于这对男女之间来回,鹤老头压下狐疑,心平气和的说:“来啦,我与小姑娘随便聊了聊。”
闻言,蓝忱瞥阿婧一眼,不动声色的问:“聊的什么?”
鹤老头端茶不语,看了看阿婧,示意由她说明。
阿婧心里没来由的有点烦躁,未答蓝忱,面无表情的喊了一嗓子,“鹤老。”音调都拉高了。
极其明显的无视,蓝忱瞅着阿婧,忍不住蹙了蹙眉。从他出现开始,她不曾给予一个眼神。
来此之前,蓝忱一路琢磨阿婧所为到底何意。为何悄无声息离开,为何提到凭心堂?到了以后,见她果真在此,自然要问何事。然而,阿婧却不理睬。
什么时候,这么讨厌他了?
因为萧骅,还是闵思卓?
觑了一瞬自家徒弟,鹤老头察觉出他的不满,既觉欢喜又觉头疼,欢喜徒弟有了在意之人,可又担心他这性子吓跑小姑娘。抿口茶,他道:“有什么想问的?”
“您师兄叫什么,现在人到底在何处?”
此乃阿婧第二次询问,问得更加直接,甚至暗指鹤老头有所隐瞒。刚到的蓝忱或许听不大明白,但鹤老头一听即懂,他无奈的说:“我是真的还在找他。”
阿婧摇了摇头,“我不信。”
鹤老头失笑,总算明白女孩来此的目的,但他无法给出答案,指了指蓝忱,说:“阿忱可以为我作证。”
阿婧这才仰首看向蓝忱。
蓝忱眸中情绪不明,道:“你问这干嘛?”
早已习惯他的不坦白,阿婧轻笑一声,似觉得真的很好笑,坐在座上,又笑了好一会。
期间,鹤老头不再饮茶,而蓝忱双眉几乎拧到一起,目光不离阿婧。
见那两人神色各异的看过来,阿婧收敛情绪,端了自己的茶杯,站起身,走两步,抬高手臂,将茶水送到蓝忱嘴边,“你喝。”
蓝忱一瞬怔住,望着茶水,仿佛回想起什么,因而没接茶杯,亦没有就着阿婧的手喝茶。
“你不喝,那我喝。”阿婧一笑,仰首,一口气喝完茶,放下杯子,她含笑看向一直观望的鹤老头,“多谢鹤老的茶,我送您一份礼,如何?”
话音落,阿婧从袖口拿出两枚石钉,拿在手中把玩,朝鹤老头晃了晃,“能告诉我您师兄在哪了吗?”
“阿婧。”蓝忱握住阿婧的手,冷冷唤道。
阿婧甩开他,继续对鹤老头说:“既是师兄,应是魔窟人,您不肯说,我也没办法,但——”她眸光一凝,一甩手,手中石钉飞出,“我还有能做的。”
千钧一发之际,蓝忱立刻作出反应,拿桌上木盘一挡,石钉却依旧势如破竹,穿破木盘。
鹤老头身形左偏,避过石钉,这一暗器却在下一刻钉在水池边的灌木上,让人感到使用者扎实内功。
阿婧趁势举拳攻向鹤老头,蓝忱抬手抵挡,身形动作间,他随着阿婧一起跳到亭外对打。阿婧使的基础功夫,蓝忱亦仅用三分力。
鹤老头看在眼里,也不觉着急。无非误会而已,解除就好。
蓝忱边打边说:“阿婧,我师父所言属实,他没骗你。”
“他没骗我,你骗了我。”阿婧右脚一踢。
许是没明白她所言,蓝忱未直接迎这招,选择避开,跳到一边。他问:“什么意思?”
阿婧轻扯唇角,没有答他,“指功”与“腿功”齐上。每一招,蓝忱都能化解,但他始终不攻击。
近二十招后,阿婧放弃,停了手。
蓝忱随之停下,“阿婧,你把话说清楚。”
阿婧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蓝忱呼吸一窒,骤然词穷。
阿婧转过身,遥望亭下的鹤老头,她呼口气,纠结神情一晃而过,右手五指分开,真气散出,几乎霎那功夫,她跃向鹤老头,一掌击出。
蓝忱不敢置信,僵住的身体迅速作出应对,飞向凉亭。他想不明白到底什么原因需要阿婧这么做,记起她在他喝醉以后套话的事,他察觉到“掌功”或是问题所在。
但是,阿婧方才问的是师父的师兄徐义,这不应该说明,她排除了师父的嫌疑?
那,何须决绝动手?骗了她,又指什么?
尽管内功损失大半,鹤老头身体敏捷度仍在,躲过阿婧一掌,他连忙向后退着,说:“小姑娘,我与师兄徐义失散多年,我会帮你找到他,你莫做极端事。”
阿婧右脚停下半刻,听他讲完,说:“我得做极端事。”余光瞥见蓝忱逼近的身影,她再次凝聚真气,左右手接连使出“掌功”。
鹤老头连续避开,内力支撑不住,人不由跌倒,连连喘气。
见此,蓝忱眸光一寒,死死盯着阿婧,射出一根银飞镖,正中阿婧右臂,蓝忱心一疼,硬生生止步。
阿婧这时转头望蓝忱一眼,蓄力的左手真气散出,离躺在地上的白发老者越来越近。
蓝忱顿觉一股戾气生出,喉咙被堵得说不出话,本想留情的心思在这一刹归于虚无,他亦张开五指,冲向阿婧。
阿婧随之左手抬起,人飞出。
一男一女快要相击的瞬间,女子收掌,男子一掌击中女子,冷峻的脸愣住,在望见女子面上极轻的微笑以后,恍然大悟,脸几近崩溃。
“阿婧!”一声惊叫中,阿婧口吐鲜血,整个人向后方水池倒去。
噗通——
水花四溅,一道人影缓缓下沉,下一秒,另一道人影跃入池中,向那气息奄奄的身影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