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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派人监视臣妾。” 浣彤戚悲满胸,眸光寒凉,唇上血痂微凝,靥上一丝凄然笑意微惊了他——这躲躲藏藏的猫鼠戏法,她也厌了。
“是,朕派人监视你。那是因为朕如此多地宠幸你,而你的肚子却一直都没有动静。要不是朕叫个人监视你,恐怕朕现在还蒙在鼓里!怪不得你一直没有身孕。你居然在朕每次宠幸过你后就服不孕之药,为的就是不会怀上朕的骨肉。” 他咬牙切齿,满腔忿意难平。
“所以皇上就叫人把药掉了包。所以这次臣妾就有了身孕。”浣彤木然而道,若惨败之卒,不愿赌,却服了输。
“对。正是如此。”他毫不犹疑地承认了,似有阴谋得逞的片刻得意。今日不知怎的,伤她,他便高兴。
浣彤只觉自己被他无情玩弄,满眼凄凉散去大半,终被愤恨填满,哪管是否冲撞了君王之威,“你到底监视多少人?就连自己后宫的人也不放过!”
“不错!朕是监视很多人。”阖业硕竟是承认,威胁之光赫赫露骨,又暗藏志在必得之意,“哼!朕要是不看着这群狼子野心的东西,说不定自己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幸亏你是朕的心上人,还是个朕舍不得杀之人。换做其他人,如此这般的聪明,不管你是否为朕效忠,朕肯定会杀了你!或者——”
“或者动用宫刑。”她眼中露出恨意,顶了回去。
“对!让朕告诉你:这世上,少数人可以被感化,多数人可以被驯服,还有极少数人,既不能被感化,也不能被驯服——就只能让他死!凑巧,他属于极少数人。朕希望你是前两种……”阖业硕瑟瑟冷笑,仿若视着掌中之物,心痛与嗔恨之余,散落几滴玩味,“朕终于明白,爱便是虐,爱你便是虐你!放心,朕会一直纠缠你,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阖业硕未曾想,这般口出恶言。伤她之邪恶心绪汩汩窜出,愈发没了遮拦。
心头有如被棍棒狠狠一击,她狠狠瞪了他去,“你就是如此残忍!”
“朕残忍?朕若是不残忍,能有今天吗?能拥有天下拥有你吗?”他愈发肆意地惹了她去,狰狞略现,爱恨交织,痛悦兼尝。
她全然被激怒,不曾如此冲撞,“可你别忘了这天下是怎么得来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狗皇帝昏庸无道!该杀!”阖业硕一吼,不知暮色沉去,亦不知这声“该杀”吓得门外的福安一激灵——匆匆将宫灯挂于廊下,一溜烟地跑了。
“那其他无辜之人呢?”浣彤对阖业硕怒目而视,难忍满腔悲愤之情。
此言即出,便是为那江山争夺、帝位流转中牺牲的人不平——包括赫靖羽伦。
“都是些贱民!该杀!”恶狠狠地吼出去,见她面余不屑,竟直接火上浇油,“怎么?朕说得有错吗?若是朕手软,今天就会是第二个赫靖羽伦!”阖业硕仿佛是故意为了刺激浣彤一般,生生提起那个扎心的名字,却似有丝丝快意袭过心头。
“羽伦当年做得是对的!”浣彤虽是靠于榻上,却似用尽全力,想要据理力争之模样。
“对的?他若不是错信了那群刁民?又怎会落得被阉?他的心软就是懦弱!他就是活该有今天的下场!”阖业硕不屑回道,满目轻蔑之色,甚而唇角挂笑。
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他许久后回想起这许多伤人之语,方才明白,他此般恶语相向,只因他于内心深处,自知他最爱之人、骨肉之母,心里最放不下的,便是那赫靖羽伦,想伤她,就伤羽伦。
“这就是你不如他之处!你永远不会相信任何人。你永远都是心狠手辣!刽子手!我是永远不会为了一个刽子手生孩子的。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将来成为一个小刽子手!”若不是今天阖业硕如此这般提及羽伦,浣彤许是一生都不会如此,忘了身上的痛,肆无忌惮地逞了口舌之快去。
“你……你……反了你!”阖业硕怒火攻心,额上青筋满布,几近说不出话来,“信不信朕把你跟那赫靖羽伦一起剁了?”
“好啊!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她话音未落,只听有闷雷凶猛炸开,雨点嘀嗒着落下来。
“好,好。朕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刽子手!来人!”阖业硕的脸变得扭曲,眼里那丝猩红似要崩裂开来,“婧妃私自出宫,赴诚文轩问药。服药后失了腹中皇嗣。朕命你速去诚文轩,将为娘娘制药者赫靖羽伦打入天牢,听候朕发落!”
翰琼闻令,飞速持灯进来,即刻替羽伦求情,“可是皇上,此时已是深夜,且风雨交加,臣以为……”
“你也给朕反了,是吗?你这差不要当了,是吗?”阖业硕大吼,仿佛整个婧云宫都被震得发抖,“今天谁都不准求情!”
“臣不敢。臣这就去。”翰琼见状,不能多言,只得从命,带人离开。
“皇上息怒,臣妾错了。这一切真的和羽伦无关啊!都是臣妾一个人的主意。”浣彤知是自己一时冲动害了羽伦,若换了一个人,只得好生哀求道。
“若不是他赫靖羽伦拒你于千里之外。朕早办了他!他这么自作自贱地保护你,你们如此惺惺相惜,真叫朕感动呀!你是不恨朕棒打鸳鸯?那朕今天就把恶人做到底,弄死他赫靖羽伦!让你知道朕的痛!” 阖业硕怒火喷张,口不择言。
如珠雨滴,从天而落。窗棂被风吹得吱吱作响。
“不要!”浣彤一脸惨白,额角汗珠如豆粒颗颗滚轮,碎落满颊,“错都在臣妾!真的和羽伦无关啊!”
阖业硕心疼有之,愤恨更甚,“这宫里的娘娘有了身孕,又私自服了药。何人把的脉?何人配的药?总是要调查清楚的。朕今日亲自调查,且就问了一个人的罪。怎么,婧妃是觉得不满意吗?看婧妃的意思,是要再推荐几个人不成?什么人熬的药,什么人藏的东西……谁放你出的宫门……”
“皇上了解臣妾的,臣妾最怕的就是自己害得无辜的人受苦。”浣彤涕泪横流,从榻上跌落下来,“如果皇上想解恨,就杀了臣妾吧!皇上,这真的都是臣妾一个人做的。求您,求您就饶了羽伦吧!”
怒火烧竭了往日的满腔不忍、疼爱,只翻起那日旧账,那般竭尽全力地伤她,“看病还要弹琴奏曲吟唱,你是喉咙哑了还是指甲疼了?朕有一万个理由治你们两个的罪!你最好收起你的那些花花肠子,你和羽伦的那点勾当,朕还没来得及跟你算呢!放心,这次朕开恩,只杀一个人,就足以解朕心头之恨了!”
“你处罚她比处罚臣妾还让臣妾心痛啊!”她终是哭喊出了这句,道出了他爱而不得的畸恋之心、不肯放手的执迷残忍。
“说得好。这正是朕想要的。既可以解了朕的心头之恨,又可以让你受到最大的惩罚。这一箭双雕,正是朕这个刽子手最擅长使用的伎俩啊!”瞳深处有团烈火熊熊燃烧,燃尽滴滴心血,化作死水滴落,于眼底冰凉处肆意流淌。
“臣妾说的都是气话!羽伦不该替臣妾受过啊!”她爬向阖业硕,声声嘶哑,凄楚悲切得惹人心碎。
“羽伦?叫得好生亲切!你不想他死,可谁给朕今天死的孩子陪葬呢?”他端了茶盏于她眼前,“你看看他才多大?才多大?”
只一眼,浣彤闭了眼去,心口猛烈地抽痛,悲到不能自已,“臣妾给他陪葬。臣妾是他的娘,理应到地下给他作伴。求皇上杀了臣妾,放了无辜的人吧!皇上,求你了……”
她使出浑身力气,却落了空,再向前爬去,才终是拽着了阖业硕的衣角,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放开朕!别让你的晦气沾了朕之锦袍!”阖业硕横眉冷竖,一脚踹开了她,“朕现在就想弄死他赫靖羽伦!朕现在只觉得虐爽无穷!”
“皇上息怒,是臣妾错了!臣妾这次真的知错了……”浣彤欲哭无泪地趴在地上呼喊着,望着阖业硕离去的背影,终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不能起身,再喊不出来。
“进去把她扶起来。下雨天凉,多加床被子。冷的话,把暖炉也点上吧!她这一个月就别下床了,宫里的什么事儿也都通通不用去了。”说完,阖业硕就那么一声不响地孤身走进了雨里……
“皇上,伞……”德顺这一声,淹没在噼啪乱敲的落雨里。
屋外,风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