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抿唇不言。
几分钟前的温馨气氛像是一个承载美梦的脆弱泡泡一样轻盈的碎掉了。
尴尬,一种难言的尴尬充斥在二人之间。
在令人紧张不安的沉默中,飞鸟读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可能,开口试探:“你怎么知道的?他跟踪你被你发现了?”
降谷零一怔。
这微妙闪过的神情被飞鸟读捕捉到,以为自己说中了。
他难以置信的愤然出声:“他真的跟踪你了!!!”
不怪他对赤井秀一的诬蔑猜测。实在是因为他那人有前科。
以前他们常吵架,而吵架的尽头是冷战。
有一次气狠了,飞鸟读二话不说摔门开车就走了,直接回了自己公寓。然后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和赤井秀一说话,当然这期间赤井秀一也没有主动和他联系。
飞鸟读当时认为这就算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分手了。
那个学期他有一门课是晚上九点半才下课。晚上九点半的美国街头,龙蛇混杂群魔乱舞。
飞鸟读从停车场走回公寓的那段路,总觉得有一道从暗地投来的视线沉沉胶连在身上。如同敛息藏身于影子边缘的黑狗,趁人不备时就会一扑而上。
这道视线的主人聪明又警惕,隐蔽的手段高明,让飞鸟读每次想要抓点证据都抓不到。如果不是他跟他黑泽阵学过点追踪和反追踪一类的技巧,恐怕都不会意识到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
来来回回走了一个星期,飞鸟读只觉得那道视线的主人越靠越近。
但是飞鸟读并不怕,他有合法持枪证(当然没有也没关系),腰间皮带下就是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他还曾经认真跟黑泽阵修习了近身格斗术。
黑泽阵一开始并不想教。因为他的意思是只要带着枪,出枪比别人快,就永远不用学什么所谓的近身格斗。
这些东西统统没用。
简短粗暴的意思。
有人惹你,你就弄死他。
飞鸟读惊恐反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黑泽阵睨来一眼,了然的嗤之以鼻,“你怕?”
飞鸟读不答。他就叹了口气,有几分无语的不耐样子,从腰间解下个沉甸甸的东西塞进飞鸟读手里。
入手沉重的弹匣加枪身的重量压得飞鸟读捧着它的手腕向下一坠。
黑泽阵以为他想放手,上前一把攥住。冰冷指骨发力重重扣住手腕内侧淡青色的动脉。
“拿稳。”
头顶响起的低哑嗓音格外冷漠。
黑泽阵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曾经无数次这样拧断猎物的腕骨。但他全然忘了手里按着的人不是以往需要动手的目标对象。
指腹下的皮肤柔软细腻,每一次心跳牵动血管搏动的频率都如同最微小的海啸,透过指腹枪茧源源传来。
和他对视的圆溜溜蓝眼睛清亮又专注,带着全然信任的意味。木质玫瑰调的淡淡甜香从垂落发尾间细密透来。气味丝丝入扣,构成了一张将人笼罩其中的网。
黑泽阵的反应大的如同被火舌舔舐灼了一下,下意识松懈了力,下一霎又冷着脸攥握得更紧。
这一瞬间细微的变化,飞鸟读一无所觉。他见黑泽阵沉着眼,脸色也不怎么好,也不敢像平常一样和他嘻嘻哈哈。又有点莫名其妙被凶了的委屈。
黑泽阵低眸瞰去,不自在地轻轻抿了下唇。
做好无论被怎么呛声都予以最大容忍的准备。
却看见面前总是聒噪的麻烦精,委屈巴巴的垂了眼低下头去看被硬塞进掌心里的枪。
不跟他说话了。
伯/莱/塔92F,它被保养的很好。
枪管黑沉如铁,入手寒凉,透着血腥气,和它的主人一样。
“你必须学会怎么使用它。”黑泽阵顺着他的视线,放缓了声。修长的手覆在飞鸟读的手背上,冷白指骨交叉入指缝间慢慢收紧。
他牵动飞鸟读握紧枪,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引导的姿态。
黑泽阵干燥冰凉的手就像是冷血动物的鳞片一样毫无温度,却因为感染了相握处的体温而渐渐变得温暖。飞鸟读感觉像是一块冰紧贴在他皮肤上慢慢融化。
或许是这渐暖的温度又给了飞鸟读信心,他仰头看看对方线条凌厉的下颌骨,鼓起勇气乐观提问:“有没有可能我并不想用。”
“这不是由你决定的。”黑泽阵冷冰冰的打断。
错觉,融化的冷血动物什么的都是错觉。
暴君!
飞鸟读腹诽。
在暴君的胁迫下,在近身格斗之前他先学会的是美式居合。
可学会以后就没有用上的机会,所以飞鸟读现在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激动。
他脑子里不断在排演如果跟踪他好几天的人决定趁着今天的机会动手,他到底是先打右勾还是先劈鞭腿。
今夜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临街店铺纷纷拉上卷闸门,街区喧杂,格外躁动混乱。
像有一群暴徒不请自来的刚举办完一场主人不在家的狂欢。狂欢玩了他们推开门扬长而去,留下满地晶莹的车窗玻璃和啤酒瓶碎片。
前方的的路灯坏了几盏,钨丝滋滋作响,昏黄灯光仿若信号不好般明灭着来回闪烁,
在微弱光晕终于撑不住沉寂下去,黑暗笼罩的瞬息。身后的脚步声倏然加重,几息之后就到了他的身后。
飞鸟读回身的同时,肘骨已经带着腰身旋转附带的力度破风击向身后人的脖颈。
击去的手肘被人拍开,来人一掌拍在他麻穴上,骤然爆发的酸麻痛的飞鸟读差点飙眼泪。
实打实的过了几招,飞鸟读忽然就悟了,黑泽阵为什么之前让他必须先学会枪才肯教近身格斗。
因为即使学了,他那轻飘飘的几斤几两放在身手优越的人面前也不够看,跟布偶猫无助的扑腾爪子大差不差。
没有人会觉得布偶猫可怕,只会觉得哈基米可爱。
飞鸟读反手从腰后抽枪,想也不想扣动扳机。却被袭击的人用指骨用力抵扣拇指卡住,再也扣不下半分。
二人争夺间距离贴的格外的近,近到他能清晰看到朦胧月光下对方线条优渥的高耸鼻梁和蹙起剑眉下的黢深绿眸。
......赤井秀一,你大爷的。
“你怎么——”赤井秀一看起来也很错愕,惊诧于飞鸟读二话不说拔枪射击的果决和速度。
“你不该用这个的。”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先松开了手,后退一步, “枪对你来说过于危险了,反而会把自己置于不利。”他认真的点评。
飞鸟读关掉保险收起了枪。
“赤井秀一?”为了防止说不定这人有个什么长得很像的弟弟妹妹突然出现之类的可能,他再次念了一遍名字确认。
那个沉默的站在路灯下看起来有点像被弃养的大狼狗一样的人不是他失踪一个星期疑似刚从外太空回来的现任又是谁。
已经入冬的凉飕飕天气,这人像根本感觉不到温度一样只穿了件单薄的黑夹克,衣角在夜风里簌簌作响。
幽幽灯影落在他身后,将挺拔身影拉长的落拓。那张冷峻的脸在昏晦灯光里显得黝暗。
“前几天跟踪我的人是你吗?”
赤井秀一几乎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为什么!!!”飞鸟读立即怒了,“吓唬我好玩吗?你幼不幼稚!”
赤井秀一别过了眼,冷沉声音融碎在夜风里,“兼职的酒吧老板让我最近晚上早点回家,有两个地下帮派最近在这片街头械斗火拼。”
飞鸟读怔了一下,意识到这人现在明知故犯的出现在危险地带的原因是在担心他,“那你不会给我发消息提醒吗?为什么每天鬼鬼祟祟的?”
赤井秀一转回头,看着他的眼睛,不带情绪的说,“发了。你收不到。”
飞鸟读居然能从对方毫无波澜的语气中听出一股控诉的意味。
他后知后觉回想起来吵架当天他就把赤井秀一送进了黑名单。
这会心虚的人换成了他,但这份心虚转瞬间就化作了无语。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质问,“你不会直接来找我——说-——话——吗?”
清亮嗓音将最后三个字气势汹汹的拖长。
因为觉得吵架后主动当面找人说话像是先低头所以可以坚持消失一个星期。
赤井秀一这种人都能有对象他真的应该给老天磕一个。
赤井秀一垂眸,初冬霜重的寒夜里,面前昂着脖子气咻咻瞪他的人,白皙清透的脸因为愠怒起一层薄红,看起来气的恨不得冲上来咬一口。
他喉结滚动了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冷沉的一张脸面无表情,显得异常的沉默。
初冬料峭的夜风在二人之间来回穿梭,缄默无声滋长蔓延。飞鸟读在原地瞪着眼等他的回复。
二人无言的对视片刻后,赤井秀一双手插兜,点了下头淡声,“走了。”
一副今晚天气很好,他只是出门倒个垃圾顺路经过这里,现在他们只是巧遇的若无其事态度。
飞鸟读睁圆了眼,难以置信。
怎么有人能倔种到不肯当面低头所以整整一个星期杳无音讯,结果因为放心不下又干出一声不吭的尾随行为,现在被拆穿后还试图轻描淡写的装成无事发生。
“不是!”他嘴唇翕动几下,还是愤愤嚷出了真实感受。
“你有病吧!!!”
-
都说忘记一个人是从遗忘他的坏开始。飞鸟读现亲身验证这个说法毫无科学依据。
事实证明时至今日他回想起之前的事,不仅没有淡忘,记忆也并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自动增加滤镜变得美化。
只会让飞鸟读反思自己年纪小的时候真是好骗哦。放到现在再遇到这种说话不好听性格还别扭的倔种男人他会倒车后退,一脚油门踩到底跑路。
飞鸟读反思复盘完毕,抬眼一看他面前唯一的听众虽然坐姿挺拔的能直接搬去当仪容示范,但双眼出神的放空,人好像已经走了有一会儿。
他伸手在降谷零眼前晃晃,“嘿,醒醒。”
见没反应啪的打个清脆响指,“天亮了。”
降谷零从思考中回神。他一言不发,微垂的眼睫遮住眼中神情,修长手指有节奏的敲打摩挲桌面。
如同一位真正在听取证词的年轻冷肃的警官。
气势很足。
如果飞鸟读现在不像一位提审犯人就更好了。
不对!
是犯人也该是赤井秀一,他又没做亏心事。
飞鸟读前俯身子求证:“所以真的是他跟踪了你?”
“不是。”降谷零闻声抬头,淡淡否认。
哦,原来刚才有在认真听他说话。
“前辈不记得了,那天在医院,你好像把我认作了他,喊了那个名字。”
“哦——”
飞鸟读放下了心。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丝不自在,他讪讪的低头去抠手指,“你知道的,我刚醒的时候记忆有点混淆,总觉得时间还停在我和他刚分手的时候。”
降谷零不动声色的问,“前辈现在对他还有感情吗?”
“什么!”飞鸟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恐否认,“当然不!”
降谷零直勾勾的安静望着他。片刻后,勾唇浅浅笑了下调侃道,“我还以为前辈这段时间一直在躲我是因为后悔了。”
他的态度看起来轻飘飘的,仿佛无心的说了一个玩笑,但气氛并没有轻松起来。
飞鸟读不知道有没有人对降谷零说过,他不是真心笑的时候,很好分辨。
紫灰色的清透眼睛里没有蓄起笑意时,会显得冰冷而锐利,像是透明尖锐的玻璃。
“可是...”飞鸟读困惑的歪歪头,抓住重点,“我后悔什么才需要躲着你?”
他问完的刹那,看见降谷零那张秀俊又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罕见的复杂与纠葛交织的神情。仿佛有一个只要说出来世界就会毁灭的重大秘密。
而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让自己知道。
然后他像猫吞毛球一样干涩的将它咽了回去。
什么秘密那么重要?
M记麦旋风的配方?
降谷零目光闪烁,然后并不高明的转移了话题,蹙着眉淡声说“前辈恕我直言,你的前任性格有些问题。”
飞鸟读就听到他用一副仿若置身事外的口吻对着他的前任做了一段性格侧写,“他可能是受过往经历影响,对人缺乏信任感,没有办法在任何关系里坦诚对待他人。无法坦诚的感情会结束的很快。”
飞鸟读沉默了。
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对人缺乏信任感,什么事都只一个人闷声承受。
赤井秀一全中。
降谷零:“前辈对这些明明应该比我看的更清楚,可但还是选择了开始。”
他好像真的很困惑,所以问出了声,“为什么?”
“别这么说啦。”飞鸟虽然在心里欢呼没错你说的对就是这样。
但本着他可以骂自己养的猫是猪精转世,也不允许别人一句咪不爱听的话的极端护短原则。他还是习惯性的维护了一下起码也算养过两年的前男友。
飞鸟读:“抛开这些,赤井...他也有可取之处算过的去,而且可能很多人最开始谈恋爱也并不是想要个结果啊...”他声音越说越小。
“那为什么还要开始发展一段感情。”降谷零一挑眉,明显的不认同。
“有很多原因的。”飞鸟读随口举例,“排解寂寞啦,见色起意啦,想吃代餐...”
他住了口,因为最后一个听起来多少有些不道德。
“你是哪种?”
飞鸟读被这突兀一句震住了,不明白话题为什么转了一圈会转回自己身上。他转了转眼珠,看见降谷零双手交叠撑在桌面上,投来的目光平静。
好像这个无聊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一定想知道的架势。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飞鸟读叹口气,无非就是觉得有点幼稚的丢脸。
当初那个能让他忍下赤井秀一性格的原因。
他像小朋友互相告诉秘密一样跟人约定,“我说了的话,那你也得说你的理想型才行。不然太不公平了。”
“成交。”降谷零点头。
飞鸟读艰涩道:“...见色起意。”
当年他对赤井秀一的兴趣就是来自见色起意,对方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正好戳在他审美点上。
话说出来他觉得有点丢人,手指捅捅降谷零胳膊肘怂恿,“该你了该你了。”
降谷零:“温柔善良...”他琢磨着又加了一句,“脾气好?”
“就这?”飞鸟读大失所望,深觉自己被糊弄了,皱眉道,“诚实点啦,我又不是你们警校教官,多说点具体的。你现在的前要求我去涉谷能一分钟拉来八十个人说自己温柔善良。”
“真的没有标准,我喜欢上的人就会是我喜欢的理想型。”降谷零手支着下颌对着他笑,清锐眉眼弯起,有点讨饶的意味,“遇到之后什么标准都不作数的。”
“行吧。”飞鸟读听的觉得有点道理,但又总觉得他好像是在对自己耍赖。他狐疑的盯去,后者脸上神情无辜,毫无破绽。
“不说就不说,等你有心动对象第一个告诉我总可以吧。”
他可以自己去看。
降谷零不作声地定定看了他半秒,别过头嘟囔了句已经告诉了。
声音小的压根听不清。
飞鸟读:?
降谷零点下头:“知道了。”
声音很轻,飞鸟读再看去,发现他虽然脸色看起来平淡无波,但深小麦色耳垂正泛起一层可疑的薄红。
不是吧,这么纯情的嘛,只是讨论个喜欢的类型都会害羞。
“你...”飞鸟读小心翼翼的关怀,“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降谷零抬起头望了过来。视线扫过飞鸟读清亮干净,里面只有大写的求知欲没有任何其他情绪的眼睛。
他抿了下唇,眼中的神色执拗又认真,“我谈没谈过,前辈难道不知道吗?”
飞鸟读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知道?”
他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降谷零清俊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知晓关于世界毁灭秘密的复杂表情。
第二次了。
任何事在飞鸟读这里都没有再三。
飞鸟读:“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
似乎没想到他会就这么直接坦然的的当面挑明。
降谷零眉眼间神色怔了下。
哑然片刻后。开口说。
“前辈可能忘了。”降谷零打量着他的神色,温和声音轻的如同在说一个只有二人知道的秘密。但一字一字咬的极清晰,“之前告白过的事。”
他衣括袖口间青柠的清爽气息海潮般汹汹扑来,却温暖的抚过飞鸟读的面颊。
这股味道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毫无存在感,但是当意识到它的存在的时候,才恍觉侵略感居然也挺强烈。
飞鸟读僵硬住了。
不可置信的用手指了指鼻尖。
仿佛无声的问:告白,我吗?
但不用听到肯定回复,光看到对面那人清锐的眼神飞鸟读就知道这不是个玩笑。
降谷零不是赤井秀一,不是那种能用最平淡语气说出最富有挑逗性的暗示,俗称冷脸说骚话的人。
他说的是真的。
世界真的要毁灭了。
片刻后,飞鸟读也学着他的样子趴了下来。
他白皙的脸毫无边界感的凑近,隔着餐桌两端,二人几乎亲密无间的头挨着头。
暖黄灯晕浸晕摇晃在猫一样明姣清蓝瞳孔里,他的眼睛波光粼粼的像是日落时分的橘子海。
飞鸟读吸了口气小声道,“我说我是真的忘记了,你会相信的吧。”
说完飞鸟读意识到。
这他大爷的太像不想负责任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的说辞了。
因为对面降谷零的脸色变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