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神明之前 第29章 杀机（六）

雨水渗进来了……

外面雨势似乎很大，可耳朵里除了剧烈爆炸带来的持续耳鸣，没有其余任何声音。她那能听见蚂蚁挪动的恐怖听力，在某些时候，似乎也是致命的弱点。

垃圾车里散发出的恶臭被渐渐冲淡，变成另一种更窒息的气味。美丽又苍白的脸，和她血肉模糊的躯体一起躺在污秽之上。

这里实在让人觉得恶心，她想。

可莫名地，她似乎也属于这里，她的生命本就滋生于这样的角落。至少眼下，这辆不起眼的垃圾车，保住了她的性命，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没有人会靠近这样的地方。

她的安全感往往是灵力交织着逼近的回响，是宏力子弹划破的风声，是利刃毫不掩饰的轻鸣，是熟睡中的呼吸和门后的窃窃私语。当失去这一切，就连最熟悉的黑暗都不再值得信任，虫豸毫无预兆地从她身上爬过，像雨夜里冰冷的杀机。

哐当。

金属车厢突然传来明显的抖动，虫子们四散逃开，重新钻进垃圾堆里。秦铭瞳孔骤缩，她的双腿以及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静静等待死亡的判决，就像十七年前那个夜晚。

仰面看着厚重的白色金属门被拉开一道缝隙，昏黄的路灯连同瓢泼大雨一同落了进来，身上半凝固的血液再次化开。缝隙里挤进一只手，用力掰着宏力操控的车厢门直到指节苍白。

她成功了，以用灵力破坏了一半车厢门为代价。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往日有些蓬松得不受驯的头发此刻乖乖贴在脑袋上，路灯在她身边照出一圈温和的晕影，肩膀上一如既往地趴着一只粉色的猪。

为什么要露出怜悯的眼神。

“她真的在这！”巴斯特嚷嚷着。

“嘘——嘘——小点声。”柊秋双手在垃圾车边缘一撑，翻了进去，“生怕护卫队听不到吗？”

秦铭的眼神略有些涣散，凌乱的长发被浸湿，雨水混杂着血液在她身下蔓延开来，将底下的各种垃圾染成触目惊心的红。她的衣服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露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暴雨的寒意正逐渐带走她的体温。

“……”

眼前场景实在惨烈得触目惊心，柊秋的呼吸迟滞了一瞬，她即便想带秦铭离开，都觉得无从下手。

“别磨蹭啦。”巴斯特用手戳了戳柊秋的肩膀催促到。“他们马上就搜过来了。”

“我知道。”柊秋颤颤巍巍摸出手机，她明白将秦铭送去医院等于自投罗网，可她没有别的办法。

“回去。”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响起。

“你刚刚是说……回去吗？”声音太微弱了，在暴雨的掩盖下，柊秋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她俯下身贴近秦铭。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柊秋，那两个字似乎已经费尽了她全部力气。

“好。”

想来秦铭已经准备好了退路，柊秋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她小心翼翼地从秦铭的上衣口袋里，拿回自己的空间手环。翻出一点不知道对这种程度的伤势有没有用的止血散塞到秦铭嘴里，稍微固定了一下她的双腿，这才用灵力轻轻托着，将她打横抱起。

身边的光线忽然扭曲了，但只是一刹，便恢复了正常。柊秋的视线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她隐约觉得，身边也许布下了什么障眼法。巴斯特只要飞出柊秋身边半米，柊秋和秦铭的身影就会消失在它视野之中。

“这是你的灵技？”柊秋下意识问，可低头看奄奄一息的秦铭，觉得怕是也得不到什么回答。在这种状态下还能维持灵技的释放，秦铭果然不简单。

“那孩子……”

百米外，空间裂隙里站着的星野美咲皱了皱眉，在闪烁间消失。

北弥城的穿梭塔，罕见地在午夜开始运转，大批配备宏力枪械的护卫队员涌入第十区，托他们的福，柊秋和秦铭也得以混在护卫队中，通过穿梭塔一路下降。

一个连环杀手，至于出动那么多人吗？柊秋屏住呼吸，双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每经过一个大区，都会有更多返回的护卫队员进入穿梭塔。最近的时候，身前的护卫队员只有一步之遥，她但凡回头，就会发现身后瑟瑟发抖的柊秋。

幸好，护卫队里灵能者不多，没人能发现这里的灵力波动。两人一猪总算有惊无险地降落到十六区。

“将军好！”中枢广场最中央的穿梭塔前，一群人快速列队，围出一条通道来，显然是要欢迎什么大人物，柊秋探了探头，也跟着护卫队走进十六区的中枢广场——她脚下的穿梭塔并不前往二十三区。

一个身着白色军装的女人，在四五人的簇拥下走进中央穿梭塔，一群人穿着相同的制服，柊秋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是年轻时的王致远，或者说，前雪狮突击队长，尤安。

竟然还出动了雪狮？在柊秋印象里，雪狮并不负责北弥城治安，更何况鹦鹉已经死了……难道她们是为秦铭而来？

被称为将军的女人脚下顿了顿，若有所感般将目光向这边投来，柊秋赶紧缩了缩脖子，躲在护卫队后。

“怎么了，队长？”将军身后，一个淡金色长发的年轻男人，压低声音询问。

“没什么。‘那里’有人去了吗？”

“莱拉已经到达二十四区，对外只说是例行检查。”说话者是另一位亚麻色短发的女人。

北弥城的普通民众，极少有人知道二十四区的存在，二十四区连接北弥城和北地，若非军方人员或经过特殊审批，是无法进入的，柊秋也只是在提出想前往北地时，曾经听王致远说过一嘴。

“让莉莉一起去，这段时间暂时当莱拉的助手。”将军抬腿迈进穿梭塔，所有身着白色制服的雪狮，都紧随其后。

“将军，这很危险。”副官小姐皱眉。

“她生来就是要面对危险的。”声音消失在塔门之后，中央穿梭塔以普通穿梭塔数倍的速度，往第六区而去。

待得一行人离开，柊秋背后的凉意终于缓缓消散，她跟着一队人马冲进唯一下行的穿梭塔，离开十六区。

快到了，快到了。

柊秋已经将自己身上能脱的衣服全裹在了秦铭身上，但还是止不住她躯体渐冷，精神紧绷之下，每一秒都显得如此漫长。

穿梭塔到达二十三区的瞬间，她几乎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去北地的援军，要在二十三区停下。

一个银色头发的女孩与她擦肩而过，发丝被柊秋奔跑的风扬起，她疑惑地往回看去，却已经不见任何踪影。

尽管没看清女孩的脸，可柊秋心里更是吃惊。这样的发色即便在北弥也相当罕见，再加上熟悉的橙花味，她几乎是立即就认出了对方。

莉莉娅！

师姐怎么在这儿？！她是军方的人？还是因为王老师？

援军们以手握拳贴近心脏行礼，莉莉娅亦是如此，她快步走进穿梭塔。塔门关闭前一瞬，莉莉娅最后看了一眼柊秋离开的方向。

此刻柊秋已经一路狂奔冲进了尼茨学院，磨蹭这么久，要不是还能摸到秦铭的脉搏，柊秋都以为她要凉了，接近宿舍区，她远远看到一个撑黑伞的女人已经等在门口，那高挑的身影很是熟悉，似乎是不久前，为‘林惊月’处理过伤口的医生……

“又见面了。”女人看起来没有丝毫惊讶的样子，只是比起刚才，两眼间多出了疲惫。她放下伞，跟着柊秋进门，柊秋这才发现自己身周的空间波动已经消失。

……这绝不是巧合，对吧？

餐厅的长桌俨然成了临时手术台，医生指尖蔓延出的灵力波动在秦铭伤口处穿梭，秦铭脸色依然难看，身上的伤口却逐渐不那么可怖。

难道林惊月对前女友旧情难忘？

察觉到柊秋打量的目光，医生似乎误会了什么，她垂眸道：“我很有职业操守，不用担心我向惊云商会告密。”

这话让柊秋感觉更奇怪了，告密具体是指什么？从沈安尘的表现来看，她并不知道发生在秦铭身上的事，难道医生分别受了沈安尘和林惊月的委托而来？还是说……

“您不是惊云商会的医生？”

“我的雇主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付灵石就行。”她脸上满是公事公办的冷漠，“如果委托不经过灰羽发布，诊金可以打九折。”

居然还真是巧合。

听起来，灰羽大概是类似炼器师公会的医疗平台，她两次出现，只是因为恰巧从不同人手里接下了同个区域的委托。柊秋暗自对这段话作了一番解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天色破晓，秦铭的手术才基本完成。这期间，整个北弥城已经完成封锁，各大区之间不再互通，鹦鹉死亡的第七区，发生爆炸的第十区，作为北弥城中心的十六区，还有二十三区，都展开了地毯式搜索，一时间北弥城风声鹤唳。

风暴上众说纷纭，柊秋却无暇参与网上冲浪。她好不容易把宿舍的血污收拾干净，为了不引起王致远和莉莉娅的怀疑，通宵后还不得不及时赶上早训，果不其然，莉莉娅没有出现。而她倒是因为一上午不在状态，挨了王致远一顿训。

幸好王致远大发慈悲，提前放走了她，可一回宿舍，秦铭又发起了高烧，想给她喂药，可人偏偏昏迷不醒，折腾半天把药水灌进去，那边沈安尘又发来消息催报告。

饶是柊秋脾气再好，这会儿心头也止不住的烦躁，巴斯特高喊着要赚四千万灵石的口号，她才耐着性子，真假掺半地编好一大段报告，昏昏沉沉趴在秦铭床边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