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一青年。瑶阶玉树,如琢如磨,形容此人再合适不过了。
他唇边挽着微微的笑意,正抬手欲敲,那手也如玉雕似的。
见苏遐州开了门,便彬彬有礼道:“在下卢雪时,等候两位多时了。”
苏遐州疑惑道:“我……似乎并不认识郎君?”
卢雪时歉然道:“一时激动,忘了介绍。”
“我乃范阳人氏,鲁王殿下内弟,奉殿下命令,特在此迎候楚王殿下。”
完全没有看出来,你有哪里一时激动呢!!!
苏遐州不动声色道:“原来是使者大人,里面请。”
心下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和楚凤歌夤夜出城,就是为了摆脱鲁王和太子的监视,谁知那边收到消息却这样快!
无论是太子还是鲁王,能操纵如此庞大势力、做出这般机敏的反应,都有些太不同寻常了。
将卢雪时让进内室,苏遐州一边嘴上客气道:“乡野小店,委屈使者了。”
一边询问地去看楚凤歌。
门前一番对话,楚凤歌自然是听见了,他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盘起手看着来人,道:“小卢大人,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你。”
“看来我的好哥哥,对我的行踪是颇为关心啊。”
卢雪时听不懂他的意思一般,依旧彬彬道:“正是,鲁王殿下心系兄弟,这才特地派臣前来接应,唯恐殿下途中出事。”
楚凤歌将脸一沉,不耐道:“既然接了这种监视人的活,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滚出去吧,本宫累了。”
苏遐州在一旁看得替卢雪时尴尬。
他本人却好像一无所觉似的,依旧笑吟吟道:“殿下安眠,明日一早,臣来叫殿下启程。”
楚凤歌道:“等等。”
他手一点,颐指气使道:“帮本宫把剩饭端下去。”
卢雪时顿了顿,微微颔首:“自当为殿下效劳。”
说完,自己挽了袖子,收拾碗碟,礼数周全叉手行礼,施施然转身出门,还不忘贴心地帮他们将门掩好。
苏遐州惊叹道:“小卢大人这涵养,望尘莫及望尘莫及……”
楚凤歌盯着他的背影,脸色几经变换,厌恶道:“涵什么养!最讨厌就是他们这样的伪君子,脸上是一套,心里不一定想什么脏东西。”
忘了楚凤歌最讨厌这等冠冕堂皇的腔调了……苏遐州想起自己为此挨过的白眼和窝心脚,不由得默哀三刻钟。
楚凤歌发完了脾气,又嫌弃地瞪了门板一眼,道:“不管他了,就寝吧。”
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拍了拍身边的床板,示意苏遐州躺上来。
苏遐州却有些犹豫,他道:“臣……还是打地铺吧……给小卢大人看见了不好。”
楚凤歌脸色顿时更沉,道:“有什么不好?先生,你是不是特别怕别人把你和我扯上关系?”
苏遐州最受不了就是他这种小心思,如果不打断他,楚凤歌下一刻就会开始泫然欲泣,委屈巴巴,勾得人愧疚难耐。
于是赶紧屈服道:“没有,不是……就是……”
就是什么呢?他也憋不出来,干脆用行动代替言语,掀了被子蹬了鞋,上榻躺着了。
楚凤歌盯着他看了半晌。
看得苏遐州有点发毛了,才听不出什么喜怒道:“睡吧。”
红烛应声而灭。
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便能通过窗牖,看到月色西沉前的最后一缕月光。
那月光照在脸上,明明累得半死,苏遐州却睡不着了。
听身边的呼吸声,楚凤歌也没睡着。
辗转反侧了一会儿,苏遐州还是忍不住小声唤道:“殿下,殿下?”
没有反应。
苏遐州抿了抿唇,道:“六郎?”
楚凤歌:“嗯?”
“……”苏遐州索性枕着双臂,望着那一缕月光越来越细,终于消失在窗棂之后,问道:“明日,六郎打算怎么办?”
按原计划快马加鞭赶去临淄肯定是不行了,有了卢雪时,代表着他们打鲁王一个措手不及的计划正式宣告流产。
反而可以说是他们被鲁王和太子这一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针对这个意外状况,他们没有提前准备任何方案应对。
楚凤歌照例道:“先生觉得呢?”
苏遐州道:“拖。”
虽然没有办法,然事缓则圆,只要迁延观望慢慢走,一定可以找到破局的那个点。
楚凤歌道:“怎么拖?”
苏遐州叹道:“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装病一条了。”
楚凤歌伸手隔着被子将苏遐州一搂,兴高采烈道:“先生每次都能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苏遐州警告道:“六郎,你撒手!”
楚凤歌紧了紧手臂,道:“明明方才你——”
你什么!不要以为喝醉了给你亲一下、受伤了给你托一下,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苏遐州赶紧抢断道:“之前是臣喝醉了!殿下不要跟臣计较!”
楚凤歌的手臂僵住了,半晌,才慢慢地收了回去,他道:“先生,你总是这样,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缩回去、防御着、警惕着的样子,真的很伤人。”
黎明之前,伸手不见五指。
但苏遐州不用看楚凤歌的脸,都知道他现在一脸黯然的样子。
这孩子实在太会卖惨了!
苏遐州不由自主软化道:“我不是……但是咱们不是说好的么,六郎不会再将我当做弄臣看待。”
楚凤歌低低地“嗯”了一声,道:“好,不动你……只要先生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苏遐州又开始觉得自己在躺钉板了。
躺钉板的后果就是一夜没合眼,直到阳光渗漏进来,他还在睁着眼发呆。
侧头一看,楚凤歌倒是睡着了。
就是整个人面朝着他蜷成一团,手攥成拳头,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
苏遐迟钝的眨眨眼,就听见外面“笃笃笃”扣了三声。
谁来了?哦,应该是卢雪时。
他扣门永远是三声,连间隔节奏都一模一样!范阳卢氏难道连怎么敲门都严格训练过么?
理智上,苏遐州知道自己应该爬起来,去给卢雪时开门,可连续的骑马赶路、生死时速,外加通宵未眠,他的身体有点支撑不住。
轻微宿醉带来一阵阵头疼,肩颈一线疼得像落枕,腹背酸疼,尾椎刺痛,微微一动,不由得痛哼一声。
只好烙饼一样将自己翻个面,扶着老腰,试图慢慢爬起来。
门外又“笃笃笃”敲了三声,卢雪时问道:“楚王殿下,起了么?”
楚凤歌看来是累惨了,这么大声,他动都没动一下。
苏遐州张嘴想说“这就来!”,奈何早晨刚起,嗓子也是哑的,喊了一声,居然没发出声。
他赶紧清了清嗓子,准备回答。
结果,房门就这样被猛地推开了!
卢雪时带着一脸紧张,疾步闯了进来,和跪在床上扶着腰的苏遐州面面相觑。
苏遐州看着他很明显地怔愣了一下,目光在沉梦未醒的楚凤歌,和姿势极为不雅的他,以及这张简陋的木榻之间来回逡巡了片刻。
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虽说他克制得很好,但苏遐州还是悲催地看懂了。
看懂的一瞬间,他就差点把自己重新埋回被子里,然后火速远离这个恍然大悟的世界!
卢雪时不愧是范阳卢氏严格培养的嫡系子弟,收放自如,恍然大悟只是一闪,就又从容道:“臣敲门不应,以为殿下和苏高班不告而别,这才一时情急……”
他拱手道:“苏高班昨晚辛苦,还请原谅则个。”
辛苦什么!我辛苦什么!不然我们还是说清楚好不好!!!
苏遐州满脸的尴尬,没过脑子,习惯性虚客气道:“不辛苦不辛苦……”
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一晚上没睡觉怕是脑子化了罢!!!
卢雪时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礼貌道:“还请苏高班唤殿下起床,准备赶路了。”
苏遐州经他提醒,迟钝的脑子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殿下他……昨晚就有些不适,今日恐怕不能骑马赶路了。”
卢雪时像是早有准备,从容不迫道:“臣料想殿下连日辛苦,因此早就备了马车,铺了厚软垫子,保证比客栈的硬板床舒适。”
他看了床上的楚凤歌一眼,又补充道;“客栈里外,臣都安排了高手保护,安全也尽可无虞。”
“……”苏遐州一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和卢雪时对阵,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全然不受力便罢了,却又好似无处不在。
没处使力,又被压制的感觉,当真让人憋屈。
苏遐州只好道:“请大人回避,臣侍候殿下起身。”
卢雪时干脆地退出去了,苏遐州侧耳,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他吩咐门外的人仔细看守。
这下可完了。
苏遐州大感棘手,偏偏一宿没睡的脑子跟梦游似的,什么招数也想不出来,只好急急地推了推楚凤歌。
一低头,却和楚凤歌睁大的含情眼对个正着,吓得他差点直接滚下床。
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脏,他道:“六郎,方才小卢大人说他备了马车,不吃咱们装病这一套啊。”
楚凤歌道:“我知道,你们说话又没压低声音,我早醒了,他也知道我醒了。”
苏遐州郁闷道:“啊?”
楚凤歌笑道:“你居然没看出来我只是在装睡么?”
他相了相苏遐州的脸色,收了笑,担心道:“你脸色怎么这么憔悴?昨晚没睡着么?”
苏遐州含糊道:“是有点不清醒……所以六郎,现在怎么办?”
楚凤歌道:“能怎么办……当然是跟着他先上车咯。”
满脑子浆糊的苏遐州看着他一脸胸有成竹地模样,选择了盲目相信。
不多时,两人收拾停当,登上了门前和这荒野小店格格不入的豪华马车。
别看小六对着小州儿是这种哼哼唧唧你爱我你不爱我你为什么不爱我的调调,但是对着他自己和别人,那是典型的人狠话不多,嗯!(算是浅浅剧透一下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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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