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你的安眠之夜 第7章 第 7 章

路霄的指腹轻轻抚上我的脸颊，他在听完我的话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好或者不好，而是收起了笑容，轻声说：“xx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我跟你还可以有这么接近的一天，像梦一样。”

很奇怪，我察觉到了路霄突如其来的难过，就像他说的，现在的一切都像场梦，他的表情也跟虚无缥缈的梦境一般，轻轻一碰就碎了。

我有点茫然：“路霄，你……”

“好了，你别逗我了，xx ，你老公应该快要来接你了吧？到时候他来了要是看到你从我家里出来，我可没办法跟他交差。”路霄这时突然直起身，一下子和我恢复到正常社交距离。

他的转变太快了，仅一秒钟时间，那些不经意间外露的悲伤就被他藏得严严实实，他继续露出那种看似自然的，实则僵硬的笑容。

路霄真是个前后矛盾的人，分明不久前是他主动提出要不要去他家里坐坐，现在我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走了，他却又突然变卦了。

我想说我没逗你，我是认真的。路霄似乎猜到了我想说的话，他伸手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xx，我们之间其实没什么多大的事，既然你已经忘了，就说明那些对你来说都是不重要的，你没必要特意追溯。”

“xx，我们就在公园里随便走走吧，怎么样？这里的风景也挺不错的。”

路霄的话根本打消不了我的好奇心，但眼下这个状况，我清楚今天是没办法从他嘴里了解到什么的，于是决定静观其变，先和他相处相处。

这个时间点，公园里有很多饭后散步的行人不断来往，慢慢形成熙攘的人潮。路霄不紧不慢地走在我身侧，问我：“我们大概有多长时间？”

亚伦已经出发在来接我的路上，但我不清楚从家里到这个公园的路程会有多久：“我不知道。”

路霄笑了，有点无奈：“地铁会下错站，自己没办法回家，就连别人来接你也不知道要等多久。xx，你一直都这么稀里糊涂的吗。”

是的，我就是这么一个糊涂，脑袋不太灵光的人。我反驳不了路霄的话，只能悻悻然地低下了头。

“不过也挺好的，”路霄接着说，“这至少能说明，亚伦应该对你挺不错，所以你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你知道吗xx，从我知道你嫁给亚伦以后，我就一直都很想问你，他对你好不好，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必要了。”

悠扬的晚风在吹，连同路霄的声音也变得飘忽。他偏头看着我淡笑，脸上的表情像遗憾，像惋惜，我似乎触碰到他身体里蕴藏的悲伤与痛苦，但我不清楚这份痛苦从何而来。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男人在难过，负面情绪铺天盖地，而且是为了我。

我无端觉得喉咙里有点堵，面对外人时我本就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因此看着这样有点脆弱有点消颓的路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往公园里慢行了几分钟，出现一片视野开阔的广场，里面提供游客玩耍的游乐设施应有尽有，四周分布着许多推车的摊贩正在售卖零嘴小吃，我满耳朵都是周遭大人小孩们兴奋的尖叫与说笑声。

路霄这时停下脚步，眼睛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想吃冰淇淋吗？”

“什么？”我愣了一下，还没等我回答，路霄兀自抬脚走到那小店门口，没过几分钟就拿回来了一份花花绿绿的冰淇淋，粉白的奶油上插/着一艘精致漂亮的小纸船。

路霄抬着冰淇淋的手朝我面前伸，示意让我拿着。过了片刻，看我完全没有想要接过的样子，他开口说：“拿着吧，这个天气吃冰淇淋应该不至于生病，而且我记得你不是爱吃的吗。”

我爱吃冰淇淋吗？我习惯性回想起来，路霄以为我是在怕麻烦不想要他买的东西，于是又说：“xx ，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你买东西，你不要的话，也许你下次就遇不到我了呢？”

我只能把冰淇淋接过来，鼻腔里闻到清淡的甜味，但我现在不是很想吃，只好不太自在地端在手上。

路霄咳嗽了几下，看着我好像正准备说点别的，突然间我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知道是亚伦的来电，这代表他已经到了公园门口。

我没说话，路霄从我的眼神里分辨出我要表达的信息，他很快说：“既然有人来接你，那你就快点回去吧。”

我点点头，路霄还担心我找不到路，说：“你还记得路吧？就从这里朝前直走，转过第一个弯就是大门口了。”

我说：“我记得的，谢谢你。”

说完我没再看路霄一眼，转身走得飞快，恨不得跑起来。一直到我走出公园，我的心脏狂跳不止。

亚伦的车就停在路边，他降下了车窗，看见已经走出人群的我，他轻轻按下喇叭鸣笛。

“这么着急做什么，跑过来没有摔倒吧？”亚伦看我气喘吁吁，不太放心地问。

我摇头：“没有。”

我坐上车，由于刚才跑得太急，脑袋还有点发昏，我平缓着胸口试图调整呼吸。这时亚伦似乎跟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接着他叹了口气，从驾驶座上倾身过来帮我系安全带。

“宝宝，下次不要这样跑了，慢慢来也没关系的，我会一直等你。”

亚伦侧着脸和身体，手指拽出安全带帮我系好在插扣里。我抬眸看见他黑色的短发，和专注认真的神情。

我的心又开始跳，这次不是剧烈跑动，而是因为亚伦温柔的话语和动作。

三年前，和亚伦结婚的决定做得很仓促，实际上当时面临的状况也不允许我犹豫。弟弟向我和妈妈坦白了他欠债的事实，他声泪俱下，哭着说对不起我们，如果还不上那笔钱，老家的房子会被抵押，而我们几个会终日活在被催债的阴影里，不得安宁。

最主要的是，弟弟哽咽着说：“姐，那群混蛋说了，如果我还不上，他们就要来找你……”

妈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这些年独自将我和弟弟抚养长大的辛苦偷走了她的健康和青春。听闻这个消息时她颤抖着双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儿扇着自己的耳光，老泪纵横，然后她就气急攻心晕倒了。

我和弟弟慌忙送妈妈去医院，所幸急诊结果只是情绪过激导致的晕厥。等待妈妈清醒的时间里，我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不知所措地问弟弟为什么会欠下这么多的钱。

弟弟显然被妈妈的晕倒吓得不轻，也很难正常和我对话，整个人都麻麻木木的，只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感到心力交瘁。

在家里，妈妈已经年迈，又身体虚弱，弟弟不甚成熟，我是长姐，许多时候面对困难都是我来思考分析并作出决定，但这件事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我也根本无力解决。

我很无助，那仿佛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夜晚，妈妈还在昏迷，弟弟哭累了也倒在陪护床上蜷缩着睡着，只有我，守着仅有的两个亲人和焦灼不安的内心一夜无眠。

其实我脑子里也很乱，但那个时候的我没办法表现出来，我生怕我一旦先倒下，妈妈也会撑不下去。

我极力保持镇定，第二天顶着一双血红的眼把弟弟叫醒，我让他告诉我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们得趁妈妈还没醒来之前赶紧想想要怎么办。

弟弟说得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大概过程就是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子，两人频繁聊天分享生活，一段时间过后女孩主动提出要免费给他送手机，但她身在澳门，邮寄贵重物品需要过关税，而她只有手机没有钱，所以提出这笔钱要弟弟来承担。

弟弟一开始抱有疑心，试探地问要多少钱，没想到女孩只说了一个普通人都能承担的数字。

弟弟大喜过望的同时也放低了警惕，很爽快地答应了由他来负担这笔过关税，全然没有想到这只是对方给他的一个开胃小菜。

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发不可收拾，弟弟说他就像被鬼迷心窍了一样，从过关税开始，女孩又接连向他发出许多笔需要支付的费用，金额从几千元横跨到上万元不止。

中途弟弟也察觉了不对劲，提出质疑，但通通被对方高明的诈骗手法给哄骗过去。最后弟弟从借贷软件上再也贷不出钱，银行卡余额也为零，而对方得知这一情况直接将他拉黑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地发现是被骗了。

弟弟去警/察局报过警，做了笔录提供了被骗经过的证据，警/察告诉他已经立案开始调查，结果需要等待通知。他万念俱灰地询问钱追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警/察委婉地说不清楚，只能等调查结果。

这一等，等到了现在也没有后续。

弟弟又去警局询问，得到的答复是由于对方的账户和ip均在国外，侦查跨国诈骗案件较为困难，只能先把他的档案与其他相似案件结合后再进行追踪，但到底是哪一天能够抓到对方追回钱财就不得而知了。

更加崩溃的是，对方一共诈骗了弟弟八十万，除去他从借贷软件上借出来需要还款的六十万，还有二十万是从妈妈的存折里转出来的，而妈妈还不知道她辛苦操劳了半辈子攒在存折里的二十万已经分文不剩。

我一巴掌扇在弟弟脸上，他一声不吭地受着了，然后说姐你打死我吧，我不配当人。

我胸口又闷又紧，气都快喘不上来，扇完那一巴掌自己立马就蹲下去哭了。

那二十万是妈妈攒了几十年的积蓄，凝聚了她无数的汗水和心血，我不敢想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以后的情景。

妈妈的昏迷已经超过了十二小时，医生说是她遭受的刺激太大，潜意识里想要逃避，所以不愿意醒来。

如果可以，我也想逃，但我能逃到哪里去。

诈骗发生在四个月前，这几个月里弟弟因为还不上借贷公司的钱，已经被轮番多次警告过，对方甚至清楚的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声称如果弟弟再还不上钱就会来找我这个做姐姐的。

弟弟扑通一下跪倒在我面前，心如死灰地说：“姐，我不可能还得上这些钱，是我对不起你和妈，我现在就去找他们，我赔不起钱就把命给他们。”

他说完站起来就要走，我拉住他的衣摆反手又是一个巴掌甩过去，其实我手上根本没有力气，手指抖得发麻。

我说你死了就能解决问题吗，你死了那些人就不会来找我们了吗，死多容易啊，你轻轻松松就解脱了，那你想过我和妈没有。

弟弟没说话，眼泪又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