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敲着地面,婆婆见有人干脆利落就接了这门烫手生意显然十分高兴,照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甚为满意地笑道:“真是谢谢你了,老身正为村里没有人符合天狐大人的要求而发愁呢!”
“天狐要求严苛,那些被选中之人听说都得了指点,闭关静修。”月流裳余光瞥到帘后消失的一截火红羽毛,“但我首次面见还有些紧张,上贡之前,可容我向他们请教请教吗?”
他方才让饲夜驮着云袖先出去了,毕竟要真与人对上时,他也不希望被这俩小鬼拖了后腿。
“可不能打扰他们!”婆婆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往外面走,“一旦出了岔子,那是要走火入魔的!”
月流裳跟着她走出去,身后几个看热闹的也偷偷摸摸潜在后边跟出来。
月流裳迈过门槛,说:“天狐停驻村中半月,若非实在无人您也不至于择人相替。眼下却未有一人出关,婆婆便不觉得此事奇怪吗?”
“曾经也是有过怀疑的。”婆婆唉声叹气,“但天狐大人岂是我们这些小妖开罪得起的?且若魂……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一定会有所察觉的。反倒若因此触怒了天狐大人,他岂不是动动尾巴便可以将我们一村剿灭?犯不着这么费尽周章的。”
她说得隐晦,月流裳闻言不再说话,知道婆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从闭关之人身上下手了。
魂珠只有灵力彻底被吸尽时才会破碎,蚌精穷极半辈子的修炼又岂是那么好消化的?也不知那“天狐”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药,竟让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大家努努力,再多供奉几次兴许就真能将你们一尾巴剿灭了。
渔村很小。三面环山,前边是海。
他对身后那些鬼祟的脚步恍若未觉,跟着婆婆一路七拐八拐,绕过几档咸腥味的鱼摊,当心着没踩到晾在地上晒的渔网。目光在转过几间紧锁屋门时停了一停,再一敛眸,便听见婆婆说,“到了”。
月流裳抬眼去,见前方立了座还算稳固的石板屋。
他刚站定,手上便被塞了盘拿红布盖着的东西。
“小伙子,”婆婆见时机成熟,交待说,“进去后一定要机敏行事,天狐大人不喜欢蠢笨的人。你只需将供奉上交,再聆听天狐大人的教诲便是。切记,不要多看,不要多问,不要多说。”
她一连三个“不要”,可见对这冒牌货真是极为重视。月流裳想若教你知道在同谁说话岂非要魂飞魄散了?思虑间轻轻颔首,单手推了那扇门。
他在众人急张拘诸的目光中走进去,侧过身,拿脚尖勾上了门。
门一阖,屋内氛围便截然一变。
此间无窗,仅有支燃了半截的火烛仍在微微摇曳。有股浅薄的血腥味缓缓漫延在空气中,月流裳着眼瞟了瞟,却没有看到什么被吃剩的残渣断臂,说明,这个东西应是受伤了。
“是个异乡人。放那里吧。”
这声音沙哑干涩,与他本音简直天差地别。月流裳没有揭开红布的兴趣,上前将托盘放在了供桌上,料想与摆的这些奇形怪状的仙草应是同类灵药。
那供台后挂的红纱帘上本来什么都没有,月流裳搁下托盘再一抬头,便见纱帘上无声无息地浮显出了一道影子。
烛光昏暗,晃动的虚影庞大而诡异,被投曳在半透纱帘上,衬于飘动的红绸间宛如魅影。
不多不少,正好八条。
仿的还挺像。
在他抬眼打量它的时候,那东西显然也在帘后注视着他。
半晌他便听见了轻轻一声“咦”,随后那人问:“本尊观你形貌气质甚为不凡,应是很有文采的风雅人。你是什么妖?”
原来“本尊”这个自称在别人耳朵里听起来这么傻。
他道:“我是咸鱼。”
“……”那人似乎噎了一下,无语片刻才问,“你爱看书习字吗?”
“不爱。”月流裳说,“我们海底都靠声波交流。”
“……”
月流裳察觉到那东西似乎还想问他些什么,却被他这两句话堵得无从问起。须臾后,只听那人幽幽一叹,说:“本尊观你一派淡然从容,想必并非这么简单。本尊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像你们这样光风霁月之人,会不耻厌恶地痞流氓占山土匪吗?”
月流裳想这是什么问题?跟你害人有关系吗?
他正斟酌着怎么回答,便听那人又是一叹,说:“你且上前来。”
月流裳目光在张牙舞爪的狐尾影子上停滞了一瞬,终于伸手,掀起了那道帘。
手指触上红绸的瞬间,顿有冰冷的墨绿火焰沿接触面席卷而上。那缕诡火妖异地缠上他指尖并不断向身上蔓延,好似下一刻便能将他整个人给吃干抹净。
发梢“咔嚓”凝了绺冰,月流裳面不改色,千钧一发之际迅速看向了帘后清晰起来的身影。
八条硕大雪白的狐尾急遽缩小,那庞然大物顷刻间褪去皮毛,化为了如玉柔腻的人类肌肤。
墨发如云,肤白胜雪。这人一动不动地坐于榻上,琉璃色的眼像融化了湿雾的深海,就那么安静地朝他看来。
月流裳瞳孔微缩,面上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那是他自己。
.
看清那道影子时月流裳便放弃了抵抗,并光速分出了元神匿于屋中以留一手后招有备无患。
他在晕眩片刻后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睁眼时已经杵在了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内。
雪亮的光线自镂空花窗投映进来,视野乍然由暗到明,月流裳还有些适应不便。他坐在紫檀木圆桌边,垂眸想去缓和一下,却蓦地看见地上有摊死无全尸的碎片。
他轻轻眨了一下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左手有些痛。
“他”不知何时攥碎的瓷盏,流了一手的血。
门便在此时猝不及防地被人推开,月流裳扬眸而望,见一碧衣女子抱臂倚着门框昧光而立,懒洋洋地冲他调笑道。
“别来无恙啊,我的好夫君。”
“……”
你也好,找谁?
月流裳心知这声“夫君”绝非是叫他的。
他应是穿进了诡面妖布下的一场幻境。
不错,那装成了他的模样在道谙村里掀风起浪的“天狐”正是诡面妖。俗话说千人千面,人心各不相同。此妖却是稀奇得很,可以让人以为看到了心中最深信的模样。
难怪事到如今都没有任何人提出过质疑,因为在见到诡面妖的那一刻,心中坚信不疑的神明形象就直接被具象化地捏造出来坐到了眼前。
谁还敢怀疑?
月流裳本想将人直接就地擒下的,在确认下其身份的瞬间却打消了念头。诡面妖狡猾多诈,从不会蠢到轻易在人前暴露本体——它们更有可能隐藏在为他人编织的幻梦中,伺机而动。
那么,就需要像找到一个阵法中的阵眼一样,抓住它这只幻灵了。
他在这头思来想去,那女子却见他一直不答话,等得不耐烦了。
女子走进屋,看见地上一团残渣面色变了几变,似乎想发作又忍了下来,只尽可能柔着声音对月流裳说:“我们洞房都入了,阿止,你还跟我装什么矜持呢?”
月流裳心头顿时涌入了浓厚的厌恶感,不过却并非来自于他,而是这具身体的原主。
可居然能够让人感受到不曾拥有过的情绪……难道这并非普通的幻境,而是诡面妖亲身经历过的记忆么?
他避开女子伸来的手,听见冷淡陌生的嗓音从喉间发出来。
“我只是一介进京赶考的书生,你却用那般不光彩的手段将我强留此山。榕悦,人妖殊途,你我不会有结果。”
想起先前被问及的几个问题,月流裳在心里轻轻地“啊”了一声。
他又猜错了。看来此子是人,真正的诡面妖,是对面那名为榕悦的女人。
“……近日三界不太平,晚上我还要接待个人,就不来看你了。”
榕悦也不恼,更像是习以为常了,将地上的碎片踢去一边,浑不在意道,“一会儿我唤人将这里收拾一下,床边的柜里有药,你记得用。我看你昨日三餐都没动,是要绝食饿死在我铁嵇山吗?跟我过不去可以,可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吧。”
“身体?”月流裳听见自己从鼻腔里发出了中气十足的冷哼,“我被你囚禁此处,连自由都没了,还在乎什么身体么?若要我再在此处与你虚与委蛇苟且偷生,那还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仁兄好骨气。
听得月流裳几乎想站起来为他鼓掌。
榕悦也给这仁兄气笑了,一脚踩歪了凳子,一副“我就是强抢民男了怎么着吧”的模样怒道:“他妈的,白止!你可别做那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事!铁嵇山妖兽横行,你个不怕死的赶考就赶考居然敢从这里过?要是没有老娘你早就不知从哪头野兽的肚子里给拉到化粪池和狗屎肩并肩了!老娘既然救了你,那你就是我的了,白吃白住还不用努力,能做我压寨夫君可偷着乐吧你!”
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样呢?
别生气了姑娘,这人说话可真欠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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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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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诡面妖扮真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