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海南边有一渔村名为道谙,据说“天狐”一战失势后,便一直藏匿在道谙村中养伤。
既然他已霸占了云遮月的壳子,还真不好说云遮月会不会也穿进他的身体里。
但月流裳向来是个行动派——与其坐在海底猜,不如亲自去看看。
“主人,您身子未愈,饲夜担心……”
“他连九尾都炼不出来,担心什么呢。”
月流裳本是惯于独来独往的,可是这鸟死命要跟着他。
也好,若俩人当场开个认亲大会,他正好省了一一找去的功夫,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来自不惧天地牛逼惯了的天狐仙尊临时打好的算盘。
“也是,”饲夜屁颠屁颠地飞在他身后,“但您身上到底被这阴险狡诈之徒设下了禁制,今时不同往日……”
“本尊此去逮住了他,何愁解不掉身上禁制?”
嗯……话刚说完,月流裳便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唇,还真解不掉。
“哦也是,还是主人深谋远虑,月流裳自己创造的灵枢锁他自己肯定有解法!到时咱们就,嘿嘿嘿……”
饲夜为他过人的头脑深感诚服,却觉羽毛上阴风嗖嗖,不禁回了鸟头,“……可是主人,他怎么也跟来了?”
月流裳步伐微顿,回眸看去一眼。
云袖蝉翼似薄的耳鳍微微振动,墨发狼狈垂散了满身,衣裳也乱了,像是被海浪冲上来的一般,搁浅在干燥沙滩上动弹不得。
那苍白的颈间渗入了沙砾,贴着瓷玉般脆弱的肌肤在日光下更显靡乱晃眼。他见月流裳垂眸望来,尽管惨兮兮却还是没什么精神地朝他扑腾了一下尾翼,一副蔫巴无助的可怜模样。
月流裳:“……?”
正是春三月,碧波翻浪,烁粒似金。
云袖似是被那灼热的日头烤得有些难受,伏在沙滩上轻轻地眨了眨眼。
“哥哥,”他难耐地动了一下,发间沾上的沙粒滑散下去,“此程,能否带我一起?”
月流裳眉眼不动,问:“理由?”
“鲛人之血,可作血障。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云袖虔诚地凝视着他,“哥哥眼下受禁锢牵制,所能发挥出的灵力尚不及三成,若真出了些不便应对的棘手事情,也能暂借我的血障保自身无恙。”
倒也不用那么轰轰烈烈。
“你而今甚至无法化形,”月流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没有俯身去帮一帮他的意思,“到了岸上吸纳不到水分,便不怕干死?”
“不怕。”云袖唇色都白了,仍执拗地轻声道,“只要能待在哥哥身边便好。”
月流裳自觉此说法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因此累赘大军再添一员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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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谙村临海而建,捕鱼为生,年头不足百,约莫只有十几户人家,都是傍海而生的小蚌精。但总有风尘仆仆的修士熙来攘往,因着佛罗海域着实太大,一时片刻走不出去,便不得已需得停下来暂住一宿。
于是村民们陆续接待了几个外来修士后,便商量着在村落外沿,建了一座供人歇脚的小型客栈。
眼下月流裳便在客栈里“吃瓜”。
“天狐降世,食人供奉。前去上贡的回来一个就闭关一个,还说是得了天狐指点。”
有人一腿架在凳上,捻着块海边盛产的椿瓜往嘴里送,啃完了吐着籽儿说:“若真有这么玄乎,咱们也去凑凑热闹成了。”
“我看别,刚才村长婆婆挑人时我去看了一眼,说是须得身强体健、灵力充沛的男子。这事儿也太奇怪了,上贡便上贡,怎么还跟挑资质似的要选人去呢?命不久矣找亲传弟子了不成——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云遮月被天狐一剑捅穿后,到底死没死?”
关于这个问题,月流裳也很想知道。
他坐在帘内靠窗的桌边,衣襟前的空间扭曲了一瞬,冒出个乌黑乌黑的脑袋来——很快又缩了回去。
小二往桌上放了盘瓜果,笑道:“客官,赠您的椿瓜!”
月流裳颔首致了谢,小二走后,云袖才慢悠悠地从他拿灵力化出的透明衣袋里钻出来。
鲛人到底引人注目,方才月流裳为他施了个“缩小诀”,顺带再给他附了个水咒,让他不至于吸多了空气窒息而死。眼下云袖只剩巴掌大小,游到那桌角乖巧地坐了,倒也变得别有一番趣味。
他掀着鱼尾,说:“依哥哥看,这天狐之说是真是假?”
“假。”月流裳不爱吃瓜,将盘子推到眼巴巴干望着的饲夜那头,“我原以为这所谓‘供奉’是一些调养灵力的天材地宝,眼下看来这‘宝’另有其人。他做不出这等事。”
云袖垂眼而笑,“那便是有人在狐假虎威了。”
这确实不像云遮月会做出来的事,在得知这所谓天狐撺掇人上贡时他就被月流裳排掉了嫌疑。
他可以恶,可以狠,但不会因为自己脆弱不堪就去荼毒不相干的任何人,这是他的傲气。月流裳再了解不过。
并且,这供奉看来也已经不是字面意义了。
饲夜没见过椿瓜,蹦跶过来扭着鸟头好奇打量。
“既是上贡还需择人,”云袖隔着帘抬了抬下巴,“八成是在挑选合适的猎物食人精魄呢。想必回来后也并非闭关,而是被取走了魂珠怕人看出端倪,只能将他们藏在屋里掩人耳目吧。”
魂珠便是蚌精的珍珠,等同于人的三魂七魄。
蚌精弱小喜群居,一生的修为皆凝在魂珠里了,若有人投机取巧拿了它们的魂珠去修炼,简直是事半功倍,直接将魂珠里聚集的灵力一股脑吸了便是,原地直升暴发户。
月流裳看他一眼,觉得这小鲛人思维转得倒是快。
他摩挲着茶盏,指尖一下一下轻点在盏沿,说:“消息放出已有半月,这半月来,每每隔日便需供奉一次,回来后便魂不守舍地‘闭关’。村里人便是再迟钝,也该反应出来事有蹊跷了。”
“且村子不大,成年后尚还留在此处的大多都是些老弱妇孺。少年蚌精身子骨又薄,远没有壮年强盛,被选走的应都是些成年蚌精。”云袖斟酌道,“半个月下来,村里劳动力骤减,恐怕还能动的年轻男人都不剩几个了吧。”
月流裳“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下。
“怎么了。”云袖微疑,“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月流裳安静地思忖半晌,忽然伸指,摁上了云袖头顶。
食指轻轻晃了一下,云袖乌发散荡,身子也坐不稳了,随他指尖轻轻地晃悠。
耳鳍微不可察地振了振,云袖被他揉啊揉,两颊逐渐生出了不可名状的红晕,难为情地制止,“……哥哥。”
他一抬手,堪堪推住了月流裳指尖。
月流裳这才若无其事地挪开手去,碎发下露出耳垂,却是微微的红了。
天可怜见,若非这小东西实在太过犯规,他是绝不会冲人家动手动脚的。
“让你非要跟着,”饲夜歪着鸟头,拿尖喙在瓜瓤上快速地戳了一嘴,“等下就被那群修士拿去祭天!”
“嗯,阁下且继续拿那火红的鸟毛去招摇过市。”云袖眼皮也不抬地理着被揉乱的衣裳,脸上红晕都还未褪去呢,便坐在桌角柔声说,“告诉天狐,他死期到了,有种别跑。”
“我可不像你会坏了主人的事。”饲夜仰脖吞着瓤,喉咙里咯噜咯噜,“我被主人养在海底,百年间无人识我相貌!”
“原来如此。”云袖屈指抵在唇边笑,“我道哥哥百年来分明做了不少大事,怎么这之间却从没传出个鸟将的名头——想必阁下在佛罗海的地位一定举重若轻,竟让哥哥舍不得使唤呢。”
月流裳端起茶品了一口。
料想这小脑不发达的鸟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这成精的鱼了。
饲夜本还为这句“举重若轻”和“舍不得”洋洋自得,片刻后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在说它没用、出去只会丢人现眼吗?
立马朝窗外吐了籽,一抖翅膀刮着枚小勺砸向云袖,“天杀的死鱼我让你多嘴!”
它并未如愿以偿看见死鱼被砸成鱼饼——月流裳半路将勺截了下来,还顺手从瓜上挖了块果肉递到云袖身旁。
算是付过了蹂躏他的报酬。
“多谢哥哥。”
云袖立时唇角弯弯,笑得甜甜,坐在勺边小口小口斯文地咬。
饲夜气得埋下鸟头狂啄椿瓜,汁液飞溅。
此局,它败了!
月流裳瞧这俩小东西斗法新鲜,却也仔细凝神着在听外边几桌人的动静。听那俩人正照着云遮月平生做下的孽一个个数落,什么“踏平那座城”、“烧了那仙宫”,于这俩人说出来都轻得像家常便饭。
最最让二人热议鼎沸的,还是“他叛出仙界无悲时,一夜堕妖杀了三十一名碎月峰弟子,全身而退”。
“月流裳回来后瑕疵欲裂,立誓要追杀云遮月到天涯海角。”吃瓜的嬉笑道,“无悲设五峰,月流裳执掌的碎月峰统共就那三十一名弟子,云遮月敢趁天狐不在端了他老巢,这二人的仇算是彻底结下咯!”
月流裳事不关己般置若罔闻地喝着茶,听外边又是一阵着急忙慌的脚步声。
他抬手撩起半截帘子,见位拄着拐杖的老妇走进来收了伞,焦灼地与掌柜说了些什么。那咸腥的海风被带进来,给方才还喜笑颜开的掌柜吹得都忧愁起来。
二人愁云惨淡地交谈了一会儿,掌柜的走出来,扬声问:“诸位修士仙客,今夜上贡,可有想一睹天狐尊容的愿代劳一番吗?”
诸人面面相觑,谁都好奇,却又谁都怕成了那个出头鸟。若真能得天狐真传必然是好,可这事儿又太过蹊跷,没有个闭关之人出来现身说法,他们谁也不敢贸然应下这门差事。
正举足无措之际,却见有人缓步如云,自那帘后走了出来。
他银发金冠,神色寡淡,行如一阵雪风拂面。
“我可代为上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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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本尊上贡假天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