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理亏归理亏,命还是要逃的。
榕悦笑意盈盈地来,气势汹汹地走,她刚一杀气腾腾地把门给带上,月流裳就捡了块碎瓷片往袖里塞,起身出了门。
白止所居后山,出门隔两步便建了观景台将路堵死,月流裳绕到前廊时听闻阵微弱脚步朝此而来,当机立断推门而入。
“吱呀”
两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红袍金靴,黑浓的络腮胡覆了得有半张脸,瞧着是副身居高位的扮相,气势颇足。他进来便择了处角落走,不偏不倚正在月流裳藏身的盔甲旁。
月流裳气儿也不喘地站着,想,幸会幸会,你也做贼吗?
后面的那人浑身都掩在宽大黑袍里,只从兜帽下露出一缕花白的发。他关了门,持明显压变调了的嗓音说:“我需要菩提笑。”
“菩提笑?”
菩提笑没笑,络腮胡冷笑,“我金乌至宝也是尔等说借就借的?”
“我知道金乌圣女的下落。”黑袍人开门见山,“你想听,就来与我合作。”
“你在开什么玩笑。”络腮胡轻蔑道,“圣女坐镇圣火坛,庇佑我民,泽被苍生,千年来从未踏出过半分。”
“菩提泪,”黑袍人快速地说,“不正是在一千四百年前,随金乌圣女一起遗失的吗?”
“……”络腮胡神情变得凝重,压低声音道,“你如何得知菩提泪被圣女带走?密探潜于三界各地,却从未取得任何一点关于圣女的消息。”
“我不仅知道,还知道她将菩提泪给谁用了。”黑袍人说,“菩提笑与菩提泪一至毒一至益,仅有佛面哭笑一点微小之差,但若用来伴生修炼,这细微的差别便足以让人丧命。”
“你的意思是……”络腮胡犹疑道,“菩提泪被圣女取走助别人修炼了?”
“不错,”黑袍人颔首,“你可知仙……”
话未说完,他声色骤利,惊诧道:“有人在偷听!”
“……”
月流裳头皮悚然一炸。
看不清对方如何动作,他藏身的盔甲瞬间破碎,铁皮寸寸崩裂而起,耳边方响起那万铃同颤的震撼之音,下一刻,夺命的弯刀便已挥到了眼前。
月流裳敏捷后仰,鼻尖擦着寒凉的刀面险险避过,墨发却随惯性倏荡而起,被那冷冽的寒芒削去一缕。
他堪堪站稳便敏锐觉出了再度袭来的危机——那弯刀上的铃铛诡异,响震起来宛如万咒同诵,令人脑袋混沌,耳力闭塞。
月流裳头也不回,眉眼间流露出了轻慢的嘲弄。他腕骨微动,宽袖便似雪云般甩荡而出。
“叮——”
掷出的瓷片与后方射来的暗镖不偏不倚撞在了一处,瓷片于空中溅碎,却将暗镖撞偏了方向,致其携破刃之势死死钉入月流裳侧边的墙壁。
后方黑袍人发出了微微惊疑声。
“一个人族也敢扒我们的墙角,”络腮胡红棕毛发犹如羽毛攀上脸颊,弯刀铃声大作,劈了过来,“我看你真是活够了!”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弯刀将要劈到月流裳的弹指一挥间,墨绿火焰犹如破阵疾风自外卷入,将他整个人都呈保护姿态般围裹起来。
“嗤”
弯刀砍上跃动的火焰,竟像撞到了什么柔软且富有弹性的墙面一般,将刀身连同络腮胡整个人都倒弹而出。
“哥哥,是我。”
这突然冒出的一管声音青竹流水,冷泉也似,对于一个少年人来讲实在过分好听。
月流裳微微垂眸,掐灭了那点好容易从这具身体调度出来的灵力,见火焰绕着自己缓慢地盘旋。他突发奇想一抬臂,那火焰中便乖顺地分出一缕缠上了手腕。他传音问:“你怎么也进来了?”
冰冰凉凉的,像一条冲人吐着信的小蛇。
“是我不好,不意被人发现了身份。”云袖温柔嗓音中生着愧疚,火焰末端就像蛇尾,轻轻地勾着月流裳手指,“那些人见我灵力低微,想抓我去下酒,幸得一位英雄拔刀相助,我便趁乱躲进了哥哥屋里,然后就被吸进来了。”
月流裳见络腮胡和黑袍人已然虎视眈眈站在了一处,便说:“金乌四百年前便已灭族,说明这诡面妖起码有四百年的修为,不容小觑。眼下需得找出幻灵方可将她抓住,若心有所感,不要抵触,按感觉来。”
“好。”
声音落下时,那盘踞在月流裳周身的火焰登时宛如绚烂萤火般骤然扑朔而散。碧绿的衣裳浮显出来,随之是榕悦那张脸上陌生的桀骜之色。
她翠绿的耳坠荡起,浑身上下都携着股无畏天地的凛然威风,唯有那一双眼睛在流萤里安静望来时,仍似春水秋波般潋滟柔软。
络腮胡收刀,眯起了眼,语气不善道:“榕帮主这是什么意思?”
云袖侧首看着他,“金长老,谈事归谈事,动我的人就不好了吧。”
“榕帮主,这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已经留他不得。”金温钰上前一步,说,“既是合作伙伴,榕帮主总要拿出点诚意来,不若将他交予我们处理,届时榕帮主想要再多的俊美男子,我们都能给你送上门来一个一个挑。”
“不必,他是我拜过堂成过亲名正言顺的夫君,我榕悦今生也只认他一个。反倒是合作若谈不成,不如你我就此一拍两散。”
“榕帮主当真要为了一个人界的无名小卒而自毁前程?”金温钰对此嗤之以鼻,“事成之后,你便再也不用霸着人界的山头,到时想要三界的什么不都是手到擒……”
“很可惜,金长老。”黑袍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老夫一向不愿放虎归山,有什么遗言,让他们去圣子肚子里说吧。”
他悬空而立,袍袖无风自动,那强盛到近乎凝为实质的灵力飓风刮得屋中兵器全被吹卷起来。
一点冰白的光晕自飓风中呈出剑身,随后快速扩散、壮大,直到化为了千军万马般遮天蔽日、不可撼动的凛冽剑阵。
月流裳微微一怔。
这是……无悲的伏魔阵。
“哥哥,”云袖传音给他,“这剑阵威力不小,若不加以反抗,一旦被波及恐怕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虽为幻境,痛感却是真实的,我们躲吗?”
“直觉说,不躲。”月流裳攥着火苗,轻声道,“既然她当年没死,今日,必也死不了。且看后续如何。”
云袖毫无迟疑地收了招,只筑起火焰假意抵抗,温顺道:“都听哥哥的。”
发丝乱舞,月流裳在威压中微微眯眼──师尊早已突破归无之境,只差一步便登神位。四百年前下界清剿金乌异动的洛河之战中,却被差其两境、仅有离歌境的金乌祭司金阳焱重创闭关,更险些要自爆元神与他同归于尽。
难道这竟是因为,无悲中,生了金乌内应?
且当年没了金阳焱的金乌族落败之快,很大原因是因为坐镇族内的圣女竟然不知所踪。如此听下来,恐怕与黑袍人口中的“菩提泪”和“圣子”脱不开关系。
揠苗助长的事他没兴趣,对菩提泪自然也就不太在意。只是这群人牙关死紧,百年来都没传出过关乎圣子的风声。这是圣女与谁人诞下的孩子么?还是金乌秘密培养的下一任执掌人选呢?
若真至关重要,为什么在四百年前关乎种族生死存亡的大战里自始至终都未曾出现——个中谜题,还真是错综复杂,令人难解。
“咔嚓”
一点细密的破碎声音将月流裳飘远的思绪带回。
他回过神向前看去,见墨绿火焰在极低温度下燃出的“冰”墙被接踵而至的剑光击出了碎痕,那裂缝以无法修复的速度向外扩张,下一瞬,只闻“欻”地一响。
冰墙应声而碎,剑势如骤雨荡下。
云袖于刹那间回身,碧色的衣袂飘动起来,像一只扑火的蝶般义无反顾地敞开怀抱,拥向了他。
与其目光交错而过的顷刻,他只来得及看见云袖眉梢微蹙,好似在强忍着什么。
火焰熯天炽地,眨眼便遮蔽了视线。
好奇怪。
明明是至阴至冷的诡火,却在包裹住月流裳的瞬间,令他竟然觉得温暖如春。
.
月流裳再睁眼时,场景已然再度变换。
绣闼雕甍,金碧辉煌,瞧着显然不是铁嵇山所在的烟火人间,也不是他所熟悉的清净无悲。那么仅有一个可能,他们还真被掳来金乌族的地盘了。
他起身下床,却在屈腿时听见了陌生的当啷碎响。月流裳垂下眸去,见脚踝这次真被扣上了金石制成的锁,在双腕间叮当地晃着。
那身素白的长袍也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红得灼眼的衣裳,不像是囚衣,更像是......喜服。
“新……郎……官……冠……发……”
正此时,床顶挂的纱帘上蓦然探出个乌七八糟的脑袋,举着顶红灿灿的冠饰便往他发上戳。
月流裳一偏头躲了,手一抬将这家伙连人带冠精准地揪了下来。
“放……开……我……”
这疯狂蹬腿的家伙一边断续地语不成调,一边挣扎着不要命似的往下掉毛,黑黢黢的羽毛接连不歇地抖落下来,很快便覆了满床。
月流裳轻啧一声,略为嫌弃地改为了双指拎它,照着其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在满地成精俊男靓女横行的妖界来说,这东西确实长得堪可称得上一个“丑陋”了。
约莫只有七八岁孩童那般高的个子,伸出衣袖的胳膊糊满了乌黑羽毛,就跟进化但没进完全一样明晃晃地露着。
脸也皱皱巴巴,只能依稀辨认出挤在那层层堆叠面皮上的模糊五官,简直像是皱纹上长了张脸般离谱瘆人。
“你……不……得……好……死……”
尽管已经极度被动,小东西仍然奋力挣扎着试图张牙舞爪地往他脸上抓。
月流裳拎着他脚踝在空中轻轻晃悠,睫毛微垂,眼中露出揶揄,“你是什么东西?”
“竟敢……惹怒……玄奴……金乌……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他气得字都两个一吐了,朝屋顶一个劲儿蹬腿。月流裳却从这话中听出了别的含义,扬手一扔,将他给轻轻丢了。
玄奴一头栽在地上,却不痛不痒般手脚麻利地爬起来站好。脸上也由方才的生动怒意再度变得呆滞,好似脱离了月流裳的掌控,就再次回到了无知觉无意识的正轨。
玄奴。
经此一提,月流裳才想起几百年前闲暇时随意看的一本异闻录中提过,金乌生性风流多情,享受与他族交合却又不爱负责,只要长得好看金乌就喜欢,露水姻缘多了,难免就生出些智力低下的畸形种。
这些畸形种羽毛乌黑蔫巴,智力不过三岁幼儿,寿命短暂不过五十年,只知听正统金乌发号施令。在族内连端茶倒水都不配的他们统一有着一个称呼,便是“玄奴”。
“新……郎……官……冠……发……”
玄奴走过来,木愣愣地踮起脚往他头上怼。
月流裳猜想若此冠不戴,想必会与这玄奴再在这里僵持不下到天黑。因此利落勾冠过来,待往发上别时,才惊讶地发现白止竟然生出了白发。
他下床往那铜镜里一照,才知道原来不是白止生出了白发,而是他自己已然变回了云遮月的模样。
按理说,身处幻境,在未能破境前都应维持着附身之人的样貌。
莫非是……
月流裳若有所思,将冠戴好。
玄奴果然换词了:“吉时……已到……请新……郎前……往圣……火坛……”
他随着玄奴引导往门边走,“啪嗒”一声,对房的门也同时开了。
云袖站在廊外倾来的光瀑里,墨发高束,肤如白雪,也正巧垂了睫朝此望来。
那大红的衣裳将他悬锋韧竹般挺立的身姿映显得愈发修长,也将他微红眼底衬得更加湿润,像是方才离了依赖的人,在屋中忍不住偷偷地哭了一场。
只是这脆弱之色并未维持多久,云袖微微偏了头,殷红的唇角轻弯,朝月流裳缓缓延出个人畜无害的柔软微笑来。
月流裳心头再度生起了初见他时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看着云袖稳稳牵抬的唇角、凝视着自己时虔诚温顺的目光,想。
好一朵垂泪惑人的曼珠沙华。
修改后加了一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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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菩提笑泪一念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