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郡主成亲那日,萧昭玉虽然没去观礼,却放下了半天的公务,难得去街上逛了逛。
萧昭玉不常以公主的身份上街出游,哪怕是上次镇压书生闹事也只是短暂地露了一面,因此没有百姓认出来她。
十里长街,奴仆们抬着一抬抬红木箱子,流水一般随着队伍前行。
康王嫁女,仅仅安和的父兄给她备的嫁妆就有百十抬,更别康王府还将尚书府给的聘礼一起让安和带进了尚书府。
送嫁的队伍绕着京城走了整一圈。萧昭玉在路边的油茶摊子买了碗油茶,一边喝一边听着摊主与旁边客人的聊天。
“一直听闻康王宠爱女儿,今天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我七大姨的孙子的二表舅的表姐的儿子在康王府当差,听说为了给郡主送嫁,搬空了半个康王府呢。”
“真的?”
“那还有假?”
萧昭玉敛眉安静地听着,一碗油茶喝完,送亲的队伍也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扔下一小块碎银子起身离开。
长街中的百姓大多不自觉地追着送亲的队伍一起看热闹去了,萧昭玉逆着人流往前去。
长街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因为街上人还没有散尽,萧昭玉没来得及反应,慌不择路的女孩便直直地撞进她怀里。
那女孩才到萧昭玉胸口高,一张白嫩的小脸上满是慌乱,身上穿的是薄薄的轻纱,看上去却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给人一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荒谬感。
萧昭玉看见女孩这模样,皱着眉下意识地抓住她手腕,不让她继续跑开。
“求求你放了我。”女孩挣脱不开萧昭玉的手,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惊惧地看向她,声音也带着哭腔。
“求求你。”
她声音绝望。
一群深色衣服,手里拿着棍棒的护院将两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个见萧昭玉相貌不俗,身上的衣服料子看着也名贵,猜测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千金小姐,语气恭敬起来。
“这位小姐,轻蔓是我千金客的舞女,她家人收了我们的钱,还望姑娘行个方便,让我们把人带回去。”
“我倒不知京城何时有了家名叫千金客的地方。”萧昭玉将轻蔓拉到自己身后,沉下声音。
“小姐平日不常出门,自然不知道我们千金客的名头。”那护院仍旧笑着,只是夹杂了一丝藏得很好的轻蔑。
萧昭玉又问道:“当今长公主禁止买卖人口,天子脚下,你们敢知法犯法?”
护院警惕起来,不耐烦道:“我们自然不会,你是哪家小姐?若是是在不信,我们可以请掌柜的亲自上门去谈。”
萧昭玉眉目一凛,明明还是一身素衣,面容昳丽,却让护院心中发紧。
领头的护院在千金客也是见过大人物的,当即意识到自己可能撞到什么大人物头上了,却强撑着不想落了气势。
萧昭玉不再与他们废话,直接唤出暗卫将这群人送到了官府。
那群护院自然打不过长公主府的暗卫,为首的几个骂骂咧咧地被押去了官府,剩下被忽视的几个则见势头不对,连忙跑回去禀告主家。
轻蔓看见萧昭玉毫不费力解决了这群人,顿时将她当作救命稻草,死死抓住萧昭玉的衣摆不放。
行人们看完了方才那场闹剧,眼神异样。
“穿成这样子,说不定是从哪种地方跑出来的。”
“成何体统。”
“真是成何体统。”
他们的声音没有压低,轻蔓听见身体抖了抖,眼里泪珠大颗大颗滚下,却不敢哭出声来。
萧昭玉皱着眉头,她去最近的一家成衣铺,给轻蔓重新换了一套能上街的衣服,才将人带回了长公主府上。
一路上轻蔓都不言不语,如惊弓之鸟一般,问她问题时张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用那双大而漂亮的眼睛不停流泪。
翠秾早就接到消息,将府医也安排好了。
府医把完脉,摇头叹气:“这位姑娘大抵是受惊过度,暂时失声,过段时间就好了。”
萧昭玉看向轻蔓:“会写字吗?”
小姑娘犹豫一下,摇了摇头,大概也是被萧昭玉难看的面色吓到,又轻轻打了个哆嗦。
正巧追着那几个回千金客的暗卫回来禀告,萧昭玉才去了书房,留翠秾和轻蔓在房间中。
翠秾看这小姑娘肩膀微微放心松了些,眼睛中却还是充满了惊惧,身子也微微弓起,一副警惕的姿态。于是让人找了一个面善的侍女在外面候着,自己带着府医离开了房间。
“那群人从清水巷一间院落中进去的,属下没有进屋搜查,院子中没有发现异样。”暗卫道。
“今夜你再去探一探。”萧昭玉道。
她从来没听过京城中有“千金客”这个地方,尤其是根据那护院所言,千金客的主家大概是背靠大树,才能让他们认为无论她背后的家族如何,掌柜的亲自去谈便能把人带回去。
又过了会,将人带去府衙的暗卫也回来了,他利落道:“属下在府衙等了不出半个时辰,安庆侯府的管家来赎的人。”
萧昭玉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今日那场十里红妆的婚礼。
安庆侯府这些年一直在没落,几乎快要被排挤出京城的世家圈子,家中二娘早年嫁与礼部尚书长子为妻。
她指尖轻点桌子,若有所思。
第二日下朝之后,萧昭玉在御书房召见安庆侯。
安庆侯空有爵位,无官无职,平日里是没资格上朝的,听说长公主召见之后半点不敢怠慢,立刻就动身了。
萧昭玉打量了安庆侯两眼,把他看得冷汗直冒,才漫不经心问道:“安庆侯可知道千金客?”
“轰隆!”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一般劈到了他脑袋上,他哆哆嗦嗦道:“微臣、微臣不知。”
“那为何昨日那群自称千金客的护院是被你家的管家领回去的?”萧昭玉看上去饶有兴趣。
“千金客是、”安庆侯没想到萧昭玉连这都知道,想到昨天那护院说是一个女子将他们送进府衙的,再联想到萧昭玉的话,哪里还不知道那女子是谁?
他狠狠地吞咽了一下,才继续道:“千金客是我那不成器的子侄开的一个舞楼,官宦不可经商,便、便挂到了微臣名下。”
“臣也是昨日出事之后,他求到臣这里的时候才知晓的,殿下明鉴。”
萧昭玉曾在启宸元年时查封了京城的所有花楼,将花楼中的女子想赎身的放出去,无处可去的女子则找了个地方让她们做工。
现在京城中的烟花柳巷早就没了当年的盛景,取而代之的是官府管制的舞楼。
舞楼中都是写卖艺不卖身的女子,且必须要得到官府同意才能开办,而开办之后,还常常有人监察舞楼中是否有逼迫女子卖身的情况,极其严格。
“可有官府凭证?”
“都是齐的。”安庆侯战战兢兢道。
安庆侯离开之后,萧昭玉立即派人去查了千金客在官府的留档——一般来说,留档上都会有舞楼的地址。
而千金客的地址。
萧昭玉抿起唇,周围的宫人感受到她的气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就在熙春楼处。
熙春楼是京中权贵常去的酒楼之一,萧昭玉曾经对其经营模式感兴趣,专程为了这个来熙春楼花销了几次,将自己砸成尊客。
——熙春楼给前来的客人按照花费过的银两分为普通客人、贵客和尊客三种。
虽然大雍的商铺一直有实行这种分级的行为,但是像熙春楼这般反响如此好的酒楼还是独一份。
萧昭玉当尊客后,再去熙春楼吃饭便是在后面专门备下的小院中,不仅仅是技艺高超的琴师与袅娜的舞女,还有根据尊客喜好定制的贵重香丸等等。
更不提屋中摆放的精致的珐琅彩花瓶,哪怕喝茶用的茶具都是汝窑瓷。
这让哪怕见惯了奢侈的萧昭玉都觉得熙春楼尊客花的银两虽多,待遇却算得上一流。
再一想想,熙春楼后院若是和后面的人家打通,那不正是清水巷?
萧昭玉冷笑一声。
千金客,千金客,客千金入千金客。
就在萧昭玉准备对熙春楼下手时,林锦和的信从河南来了。
信中说在后续处理赵周生家产时,发现了一个囚禁着一群女子的院落。那群女子均是花容月貌,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只有十一二岁。
林锦和审问过看守的护院,才得知她们原本是要被送到京中权贵人家的,有挑剩的就会被送到熙春楼。
这封信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萧昭玉本来就十分恼怒,看完这封信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被气昏了头,竟然冷静了下来。
萧昭玉曾经为了利益,查过熙春楼的东家,只是当时她尚未掌权,能查到的东西也少。
只是大概知道熙春楼背后的势力有皇家中不知道谁掺了一脚。
而现在看来,熙春楼背后可能是更大一张利益网。
萧昭玉没有立即想办法,反正她警告安庆侯时便已经打草惊蛇,并不着急他们会很快将尾巴处理干净。
只有翠秾后来收拾书桌时,看见了公务最上方盖着的一张字迹杀气腾腾的清静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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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