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集三步并作两步,立刻上前查看。
那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癞蛤蟆现在已经撅着两条腿、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无声又无息。
它豆子大小的眼睛还没能闭上,就这么半阖着眼皮。阳光似乎晃了一下,眼里闪出诡异的光。
面不改色,他伸出手,直直地就往水里探。
“李云集!”
徐拂衣一只手捂住了田馥的眼睛,另一只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摸了一双筷子递给他:
“用这个。”
她看着他,眼睛里虽然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执拗,但是气息却不曾紊乱,只有递过来的筷子尖尖在轻轻地抖动着。
“没事的。”
抖动的筷子被他紧紧地握住,慢慢的,在两个人的力量之下,不再抖动。她并没有松开,他也没有强夺。
“别担心我。”
徐拂衣静静地同他对视着,慢慢松开了手。
他接过筷子,捅了捅癞蛤蟆:
它确实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是水有毒吗?”
他盯着水面,摇了摇头:“不能确定,不过有可能。”
“如果是水的问题,那外面做饭的水会不会也有问题?”她问。
“不会。”李云集把筷子扔进火堆里,“赤林军用水有规矩在,会提前试水。”
燃烧的火焰突然向上一蹿,激烈的红光在他的漆黑的眼睛里点燃了相同的一把火。
“徐三姑娘啊,”他回首,勾起的嘴角哪怕是在火光里也是冷冷的,“恐怕下毒的人是想杀我。”
害怕了吗?后悔跟着我吗?
空气突然沉了下来,安静到几乎死寂。
“噼啪”
是焰火折断了笔直的木筷,把它融入到了它的骨血里去。
“你说错了。”
徐拂衣轻轻地笑了:“他们要杀的不是你。”
“而是我们。”
我们......
李云集觉得他的手似乎沾染上了那一点点水里的毒,而徐拂衣就是那解药。他不受控制地被吸引,却最终也只是在空中虚虚地刻画着她的轮廓。
是啊,当她跟着他进入到赤林军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一体的了。背后的人想要他死,那么即使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她也活不长久。
她的衣服被攥得又紧了紧。
徐拂衣感觉到她捂着的那一双眼睛似乎沾湿了她的手。
“姐姐......”
“怎么了?”
“你们可不可以不去碰那个水啊?”
她蹲下来,拿出手帕给田馥擦拭着眼泪:“为什么呀?”
田馥却“哇”得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小青就是碰了那个水就不动了......呜呜呜呜,你们说它死了,我知道的,死了就是我再也见不到了呜呜呜,你们不去碰水,就不会死了呜呜呜哇......”
这孩子明明还是懵懵懂懂,却能把一切的关系最直观地展现出来,然后清楚地表达自己的不舍。
用力地抱住她,徐拂衣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好孩子,我们不会去碰,没事,没事的,别怕……“
“别怕。”
他的拥抱环住了两个人,把她们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徐拂衣抬头,正好对上李云集的眼睛,他眼尾上扬,带着一些凌厉,但语气却是温柔的:
“我们会找到凶手的,我们不会死的。”
“云风—!”
很快,云风就探了个头进来:“殿下,我在。”
“去把孔余叫来,所有人戒备。”
“是!”
“等一下,”徐拂衣问,“会不会打草惊蛇?”
云风停住了,回头看他。
“你先去。”
他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地讲给她听:
“现在就是要打草惊蛇,我们在明,他在暗,只有惊着了,才能找到他,然后死死地摁住,一举剿杀。”
她默默地与他对视:
他的瞳孔漆黑,就像是一块坚硬的墨玉,熠熠生辉。她意识到他是如此地相信自己的决策,因为他本就有这样的实力。
此刻,就连阳光也偏爱他。
“这样啊......”
她忍不住往后仰,就像是被这炙热灼伤了心脏。最后退到阳光再也无法照亮她,只能任由阴暗吞噬着。
她害怕这样熟悉的光。
因为她曾经也是这样被光眷恋的天才,因为她的光最后抛弃了她。
“你往后仰干嘛,头都要撞墙上了。”
横过来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头。
李云集的手是热的,但却不是炙热,而是温暖的池水,轻轻托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它会是什么毒。”
“姐姐,你为什么在抖?你在害怕吗?”
田馥在她怀里溜了出去,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摸摸毛,吓不着......”
她被田江教得很好,可是徐拂衣从前见过很多这种孩子,无论是福利院还是医院,同她病情一致的孩子有很多,他们无一例外地,心智就永远停留在了小时候。
有着发达医疗条件的他们尚且如此,田馥恐怕就更......无能为力了。
她在转移话题。
“要等孔余过来看看,是什么毒恐怕不好说,但总归,是要命的东西。”
但李云集也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他没有去问,因为她还不想说。总能等到她可以
毫无保留地去同他诉说心里的忧虑。
他有这样的自信。
“殿下,”和云风一起来的男人是瘦瘦高高的,面容普通,他没穿盔甲,腰间一圈挂满了素色的香囊,整个人被一股浓浓的苦药味给淹没了。云风跟在他身边都要屏住呼吸:
“孔余带来了。”
“你过来,看看这里面是不是被下了毒?”
“是。”孔余把背着的箩筐放下来,里面是被捆着腿的兔子。他提溜起一只兔子耳朵,就往水缸去。
兔子还扑腾着腿。
“姐姐,姐姐,兔子,兔子!”
徐拂衣站起身,把田馥死死地捂在自己怀里,她的眼睛有一瞬间和兔子红红的眼睛对上,还真是像,像她第一次下定决心解剖的那只兔子。
孔余顿住了,挣扎了一下,说:“出去?”
这人。
云风连忙解释:“三姑娘他不太会说话,孔余的意思是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会有点血腥,你们要不要先出去等着?”
“三姑娘不用,”他说,“云风,你把小草带......”
“不,云风跟你在里面。”
徐拂衣打断了他:“我带着小草出去。”
她害怕了?
李云集转头看她:果然,她没有。她的眼睛里不是害怕,而是另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是不想面对。
徐拂衣转身,落下了一直强撑着的嘴角:她不想与能轻而易举勾起她那些不堪回忆的东西共处一室。
风吹过她。
“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儿子!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那个她躲闪着,无助地看着发疯的婆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做得手……”
她的手突然被抓住,回头,是她的带教老师。她满心欢喜,拽着老师的衣服:“秦老师,你和她说,不是我,不是我……”
秦老师一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冷冰冰的,慢慢地,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看着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你知道的,对吗?”
婆婆还在疯狂地想要扑过来厮打她,想要硬生生地从她身上撕下来一块肉,鲜血淋漓的肉。
徐拂衣却什么都听不见了,轰鸣声充斥着她的耳膜。
不用他回答了。
她以为他是救赎,她以为他是来帮她的。
他不是她的老师吗?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我们理解您的心情,这次确实是我们的失误,让年轻医生接触这么重要的手术……”
真的是,好冷。
她的牙齿都在打颤。
徐拂衣死死地咬住,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片一片的猩红。
猩红与猩红慢慢相连,在她眼前变成了李云集摘下来的披风。
他捧着披风穿过她的眼、她的肩,在她身后展开,紧紧地包裹住她颤抖的身体,就像是拥抱:
“怎么站在风口里。”
田馥被田江叫了过去。
“没注意,就站这儿了。”
握住他给她系上披风的手,她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徐拂衣顿了一下,又想抽回手—
一动都不能动。
李云集攥住她的手腕,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害怕得是那只要死的兔子,还是兔子死的过程?”
她嘟囔了几下,想说点什么骗骗他,最后什么谎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在他的眼睛里她无处遁形,更何况,她也不想骗他。
“……都不是。”
这就够了。
李云集想:只要她不骗他,不拿那些敷衍外人的话来敷衍自己,就够了。
“知道是什么毒了吗?”
她问。
“……是鹤顶红,见血封喉,一击毙命,”他冷冷地笑,故意恐吓她,“怎么样,:后怕吗?”
孔余一手拎着死兔子,一手拿着发黑的银针,茫然地看着云风:
殿下什么时候会验毒了?
云风轻咳了两声:“殿下,孔余验出来了,就是鹤顶红。
他猛然回头:还真是鹤顶红?
“哟,”徐拂衣幽幽地说,“这还真是有点后怕,鹤顶红,这可不就是见血封喉,一击毙命吗?”
看到这里的宝宝,可以给个评论吗[亲亲][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最后悔的,是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