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合目养神的赵缭缓缓睁眼,“何人?”
小石却不说话了。
赵缭将窗帘抬起一个缝隙,正见不远处一人翻身下马,将马缰折几道握在手中,转身向马车的方向走来。
来者一袭天青色锦衣,头发不高不低束在脑后,悬以同色的发带,随着步伐轻盈愉悦得跃动在身后,柔软的鹿皮长靴将一双长腿修饰得愈加匀细。
就这样走来,覆着春日晴晌的光,好俊秀的少年郎,就已然足够美好。
而他,偏要颔首,才能勉强藏住眼角、嘴角溢出的笑意和光。
殊不知如此,在明媚少年意之外,更蒙上一层触动的心跳,将那光都晕开,成了独绕他一人的光雾,连面容都模糊。
小石是没见过这人的,紧张得轻轻悄悄车板,小声急道:“三娘子……这人是谁啊?怎么向您走来了,这可怎么办,周围好多人呢……”
“神林。”赵缭把帘子落下。
“神三公子!!!”小石强压着惊讶,还是低低惊叫出来。
那可是她的三娘子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啊!!!!他他他!!们要第一次见面了!
然而就是看不到车内,小石也能感觉到赵缭的激动似乎还不如她。
这时神林已走到车边五步停下,小石连忙端正了姿态,拿起公府一等女使的派头来,周周到到行了礼,也不问话,只当不认识。
神林回了礼,又向马车深深一礼,道:“在下襄阴神氏子神隐绫,恭问姑娘芳绥。”
车内一点动作都没有,只传来轻轻的声音。
“赵氏女问公子安。”
神林直起身子,也只低低垂着眼眸,不向马车看去。“在下难得能与姑娘一见,今贸然来见姑娘,实在是冒犯良多,还望姑娘原恕。”
“请问公子有何见教?”说着,赵缭要扬手起帘,就听神林忙道:“此地处闹市,人多口杂,姑娘您无需露面!若非担心再往城中去岔路多,等不到姑娘车马,在下也不会在此地相候。”
说着神林顿了一下,才道:“在下只是……只是想同姑娘同行一段。”
过了片刻,车内才道:“起程吧。”
神林抿嘴笑了一下,牵着马绕到马车另一边,随着马车走。
赵缭侧头,看向被车帘子完全遮挡,只留下的一处阴影,眉间微微蹙起。
神林在此等候,赵缭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凌晨还见过的神林,居然还有这么一面,多次交手后她仍没看穿的另一面。
有地狱鬼首之称的须弥在前,其他官员很难在名声一事上再有什么大作为。
但神林,又是这其中小小的例外。
虽然在百姓中鲜少耳闻其名,但在百官中,谁人不知神判官精明强势、风头正盛,为人更是有与年龄不匹配的一丝不苟。
便是昨晚赵缭才见过神林,只身进左卫府仍是不动如山,面对赵缭更是芒寒色正,似是在宣誓何为邪不压正,与她周旋更是没被全然压制。
别说一个年轻的少宗判官,放眼整个朝堂,能做到这些都已是殊为难得。
而此时此刻,安静跟着赵缭马车的神林,又是那样和煦又明快,所谓城府都成了藏不住的欢喜。
简单纯净又守礼,就像寻常人家面对心上人的好儿郎。
要是面对昨晚那样咄咄逼人的神林,赵缭应付起来很是得心应手。可此时此刻,赵缭只觉得说错一句话,都会在这敏感的人面前露出马脚。
“此行路远,跋涉不易,公子如感劳累,还请骑马先行。”
“无妨的。”神林冲口而出,“多谢姑娘关心。”
骑马不能走这么近,也太吵,如何和你说话呢。
想着想着,走出城后,神林才偏头,向车帘看了一眼。
看不见她,可是车帘轻巧起伏拍打厢体时,被波及而出的,是隐而幽长的香气。
真好啊。
神林转过头来。
这样好的春景,能与她并肩而行。还需说什么、见什么呢。
只如此,已是令神林甘愿走到山穷水尽。
这一路,十几里地,一个时辰,神林就这么安安静静走了下来,一句话再没说,一句话再没问,一次头再没转。
有几次赵缭养神迷迷糊糊中,都在怀疑他还在不在。
一直到他终于开口道:“姑娘,此地至曲江园还有半里,宾客渐多,在下若再同行,恐有损姑娘清誉,便先告退。请姑娘先行一步。”
赵缭原想说“再会”的,将出口时又成了“告辞。”
又走了一会,就听小石小声说:“三娘子,神公子在马上一直看着您呢。”
赵缭长长舒了口气,才不走心地接道:“嗯。”
三月乃是曲江边的杏园最好的时节,园中千百杏花同艳,怎一个娇姿丽色,远望如云霞道道,近赏似胭脂点点。
而今日的杏园更是热闹非常,从巳时起就车如流水马如龙,往来宾客络绎不绝,让杏园不是三月三,却红火胜上巳。
走进杏园的正堂,屋内是五彩龙须席,银绣缘边毡,八尺象牙床,绯绫帖荐褥,席面更是穷海陆之珍馐,备川原之果菜,①处处堆金积玉、富埒陶白,豪门富贵自不肖说。
而于曲江岸畔观曲流,逢杏花天中游杏园,往来宾客除名门世家,便高人雅士,其间风雅蕴籍亦令人心向往之。
凡入此园者,谁人不感叹国公府南面北城赵家所承皇恩之浩荡。
不过因有赵公爷和夫人在场,前来赴宴的年轻进士们多少有些拘谨。
虽然丽水军散编了,但鄂公多年领兵打仗、战功赫赫,又是如今陇朝最具盛名的大将军,虽然年纪渐增,脾气也不似从前火爆,然魁梧威严之气势不减,随便一眼就能压得那些喜爱油嘴滑舌的后生张不开嘴。
眼见着所有人都被鄂公的气场压得畏手畏脚,只要今天的主角赵缃稍微活泛一些,也能暖暖场子。
可迎在门口的赵岘,别说热心招待宾客了,就连笑脸都没有几个。
便是七皇子的进门时,鄂公都迎到门口,赵岘的脸色非但没有改观,反倒愠色更深。
所幸李谊像是丝毫没察觉,仍是对赵岘道了恭喜,又连连请鄂公莫要以皇子称之,既已入朝为官,便以职务称呼“李兰台”便是。
直到神林到,赵岘才终于有了熟识一般,连忙迎了上去,还亲领到了座位。
这过于明显的区别对待,就让已在席上安坐的进士们有了二话。
一人对一人低声酸语道:“小公爷不愧是小公爷,对七皇子都能不假言笑,倒是难为他还能看得上神公子。”
另一人嘲笑道:“你是寒窗而出,自是不知盛安世家的内事。你当神隐绫是谁,那是小公爷未来的亲妹婿,都是一家人,怎么能不亲?”
对方被讽不悦,却也恍然,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却忽然坐直了身子,悄声道:“七皇子进来了。”
求宝贝们多多评论哇呜呜呜,快来拯救一个人碎碎念的塔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春日晴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