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双 第33章 狩猎准星14

一曲终了。

耳畔，人类略显急促的呼吸是如此鲜明，蓬勃的生命力散发不自知的蛊惑。威尔利特稍微侧首，用冰冷的唇瓣去触碰那温热的皮肤。

楼雪亭动作一滞，反倒像与她耳鬓厮磨。

三两位血族在不远处停驻踌躇，隐晦地表达想要交流的欲|望。

威尔利特噙着的笑意愈深，在她所钟爱的猎人的耳垂上留下个浅浅的印记：“看来有人希望我们分开一会儿。提前祝我亲爱的小猎人玩得愉快？”

“记得思念我，以及等我回来。”

猎人不置可否，视线在几只吸血鬼的青白面孔上一一扫过。

她将手中的冰柠檬水饮尽，不发一言地探身贴了贴她的面颊，扭头向角落的空沙发而去。

像只傲慢又霸道的，圈定领地的猫科动物，她仅用毛茸茸的尾巴尖儿矜持地蹭蹭，就无疑令名义上的饲主得到虚荣心的强烈满足；至于细枝末节的骄矜，那自然都可以被轻松宽恕。

威尔利特总是分出部分精力，透过爬藤植物繁茂的枝叶关注那道倩影。

今夜的话题仿佛不能吸引她的注意，而远处影影绰绰的身形总能摇动她心旌。人群窃窃私语，潮汐般不断涌动的试探仿佛终于令猎人不堪烦扰，退出圆厅独自靠在窗边享受夜风，眺望天幕下无垠的荒野。

“摆脱监视不容易吧？猎人女士。”

伴随别样问候的是身后渐近的脚步，楼雪亭不为所动，望着城堡外部光华淡淡的花丛将原话奉还。

“找到空档不容易吧？吸血鬼先生。”

悄然出现的男性血族一噎，只得苦笑：“您真是不客气啊，女士。”

而楼雪亭已转过身来，上下打量有过一面之缘的吸血鬼。

他的扮相倒是没什么变化，依然端庄老派，本不年轻的面容却更添几分风霜。距离上次见面不过数月，他却以肉眼可见的可怖速度衰弱下去，仿佛一段病入膏肓的槁木。

“老木，还是……”

楼雪亭谨慎地半侧身面对他，这是个把防范摆在明面上的姿态，她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上次的教训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老木脱下礼帽略一欠身，没有说话，让出在他身后的一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棕发女性。她的存在感微弱得可怕，在她主动暴露位置以前，楼雪亭甚至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老木，或者律忒庇里翁。怎么称呼都可以，是我们的秘密联络员。”她没注意楼雪亭陡然犀利的眼睛，或者并不将这种色厉内荏的防范放在心上，继续平淡地介绍自己。

“至于我。梅耶·莱恩，同样是秘密联络员，也负责地下工作部情报交流组C队的情报工作和汇总。”

“初次见面，雪鸮。谨在此为我们上次的工作失误向您致以歉意。”

楼雪亭沉默地与他们对峙。

她当然知道地下工作部，对这名号可说熟稔。其成员直接对血猎协会高层负责，是协会必不可少、同时相当危险和神秘的一部分。楼雪亭完成任务所需的情报绝大多数来自于他们，但实际上，她从未与他们中的任何在职成员谋面，连名姓都不知悉。

她所能得见的，不过悼念仪式上的几件旧衣，又或现场的几块遗骸。

梅耶·莱恩没有急于向这名警惕而又冷淡的猎人证明什么。她只是告知楼雪亭：“我们已经得知，在明夜的例行议会上将有针对激进派亲王勒森布拉的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 of Lasombra）的刺杀行动，届时请注意避开纷争，关注来自北方的消息。”

就好像只为了传递这个消息才现身一样，他们来去都匆匆。

离开前，老木脱下礼帽置于胸前，向楼雪亭微微躬身致意，轻声对她说：“倘若刺杀成功，我会设法与您会面。那么，祝我们能够再见，猎人女士，请保全自己，静候佳音。”

光影如湖面荡漾般掀起波纹，转瞬之间，眼前的两人已经杳无踪迹。

再次出现在圆厅的楼雪亭似乎心不在焉，盯着母贝折扇的目光有着不自知的忧心。她拒绝所有试图接近的攀谈，独自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出神。

威尔利特忙完了，见到的就是这样景象。

“可怜的小狗狗。等烦了么？瞧瞧你甩来甩去不耐烦的毛尾巴。”她走过去，将楼雪亭从单人沙发上拉起来，手臂虚环住她日渐单薄的背脊，轻缓地顺几下以表安慰。

楼雪亭抬抬嘴角，似乎是个笑容模样，眼中却殊无笑意：“这不好笑，我不喜欢。”

“我的错。”

她听到吸血鬼迅速但毫无诚意的道歉，看到那猩红眼瞳中戏谑轻佻的笑意，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推开那个怀抱，也没有拒绝那些似有若无的絮语与亲昵。

“我累了，什么时候可以退场？”两双唇一触即分，猎人挪开眼睛，如此说道。

亲王殿下的婚约者娇气又任性，缠着殿下失礼地提前退场。临到走出大门，婚约者攀着殿下的肩耳语一二句，顺带留下一个引人遐思的回眸。

回到卧房，威尔利特夸奖她：“演技不错，差点以为你真的爱上我了。”

她们隔着放下的床帏，帷帐边上金色的流苏轻轻地摇曳。楼雪亭对着梳妆镜拆发带，橄榄色的丝绸在手中顺滑地流淌，珍珠表面在烛光下闪烁柔光。她耐心将半长黑发梳得柔顺，发尾微鬈搭在肩上。

“这不正是您想要的吗，殿下？”猎人淡淡回敬。

“谎言。”威尔利特大笑，她笑得越来越激烈，几乎停不下来似的；她的右手高举着，手心擎着一只虚无的、盛满美酒的高脚杯。“又是谎言，总是谎言，敬谎言！”

楼雪亭不理会她突然的癫狂，自顾自换下浴袍，穿好睡衣。单薄的亚麻长裙有宽阔的方领，露出她日渐苍白的大片皮肤。

她撩开床帏，沉默躺到威尔利特为她保留的位置上。

身边的吸血鬼逐渐地不再笑了。她安静地盯着她，缓缓俯近，失却温度的气息喷在暖热的颈侧，然后是冰冷躯体匍匐地贴上犹自鲜活的皮囊。

楼雪亭想要推开她，却被抱得更紧密，威尔利特凉丝丝的耳廓紧贴着她的心口。

扑通、扑通、扑通，胸腔中的那颗心脏惊慌失措地蹦跳、叫嚷。

吸血鬼轻声哼吟着，气声一般，破碎的音符勉强连成一曲歌谣。楼雪亭隐约觉得熟悉，哪里听到过似的，一时间想不起来，可不知不觉，她自己的心也逐渐平静了。

她恍惚觉得自己是老虎洞边的白兔，温水锅里的青蛙，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被麻痹了对危险的感知，桀骜的灵魂被困在昏顿的□□。

或者灵魂也不如她所设想的桀骜——

那灵魂上的震颤如约而至，缓缓抚平了空气中四处乱翘的小毛刺。楼雪亭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无可奈何沉入昏昏睡梦。

是一场酣眠。

到楼雪亭醒来是黄昏，威尔利特双手合于腹部在她身侧，安详得像具尸体。

哦，不对……她已经是具尸体不知多少年。

楼雪亭被自己的想法取悦，嗤笑一声，随手抄起羽毛枕头狠狠按到吸血鬼的漂亮脸蛋上。

吸血鬼躺得很平，平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心狠手辣的猎人都迟疑地放松了力道，捏起个枕头角打算偷看一眼。

霎时天旋地转，属于吸血鬼的，永远感受不到温度的手扼住楼雪亭的脖颈，柔软轻盈的羽毛枕头落到床边的羊毛地毯上，几乎没有一丝声响。

“与我缔结契约之人，你犯下谋杀的罪行，再一次地。”威尔利特吟唱咏叹调一样的宣读她的罪状，“吾将审判汝之罪过。”

楼雪亭一时有点——也许不止“有点”——尴尬，她扭开头让脸颊贴着凉滑的床单，试图以此逃避那些表演气质十足的对白。

搁在颈项上的手紧了紧，是无声的催促。

“……”她绝望道：“不，我无罪。”

猎人试图挣脱逃离，但该死的吸血鬼玩兴正好，装模作样地与她缠斗起来。轻薄的床帏随着气流飘飘荡荡，金色的流苏摇曳不停，羽毛枕头真是种差劲的武器。

那是再好不过的一段时光，以至于她们放松了对彼此的防备，几乎忘形。

思绪像泡在温柔的春水中，威尔利特情不自禁地张开嘴，灵魂的震颤蛊惑着她，向着那欢快跃动的血肉咬下去！

滚烫的，甘美的血啊……

即便只是一滴，也牢牢地攫取住她的精神！

“嗬——”

下一瞬，剧痛唤回理智，威尔利特顿时僵在原地。

带着热意的臂膀柔顺地攀在身后，她冰冷漆黑的血缓慢地流淌着，浸湿了她的睡袍，在浅色的丝绸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后心的灼痛愈演愈烈，威尔利特知道，那把楼雪亭从不离身的秘银匕|首，此刻就插在她的身体之中，灼伤她，破坏她，试图毁灭她。

仿佛突然从仲春跌进寒冬，她缓缓抬头，对上不愿面对又意料之中的，防备而憎恶的眼睛。

楼雪亭飞快地抽出匕|首翻滚下床，与威尔利特拉开距离。

室内没有光源，她们在几乎凝固的空气中对峙。门外隐约传来嘈杂声，血族对血液极端敏感，不仅对异族，也对同类，已经有吸血鬼发现了这边的异常。

喧嚣涌进耳朵，隆隆地敲击鼓膜。

威尔利特没有动弹，任由血液继续流失。

终于，终于，迈卡维安的亲王坐在自己的血泊中喟叹出声，领受了月亮之下的神谕。

来点复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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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狩猎准星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