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是帝都高门不平静的一夜。
盛国公府的主子们也同样深夜不眠,不过盛国公与邢相国一样都没等来儿子,只好与府中的幕僚商议雍大将军带兵平乱一事。
幕僚甲捻着胡子分析道:“这泼岩麻部当年可是草原霸主,自当年的燕帅重伤了泼岩麻大军之后,那双翼狮王便没敢再举兵进犯过。就是后来他弟弟继位也不过小有骚扰,不成气候,朝廷一直是任由边军应对,没有正式从帝都派过兵。如今命雍大将军带着润和大营前往平乱,圣人要的绝非小胜。”
幕僚乙不看好地说:“当年雍长龄就是靠着在草原上的七战连捷才坐稳了他在军中的位置,只不过当年的对手不是泼麻岩部,甚至都不是同一片草原。如今想要再胜,绝非易事。”
幕僚丙相比之下更加沉稳中立一些,他说:“若要与从前相比,那就要全面地比一比。从兵力和装备来说,当年派他平乱是因为无人愿往,他临危受命这才在出征前封了个从四品的内府军中郎将。虽说当年的兵也是精兵,但跟如今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润和大营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数量不如现在多。其二,武器与辎重保障方面。当年不要说他带的兵了,就是他自己都是靠朝廷的军饷俸禄度日养家的,即便能有些个外财也不过是拿回去修修园子也就罢了。如今可大不一样,自从朝廷削减军费开支令各军自筹补足后,各军各大营便有了垦地自专之权。润和在当年七战连捷的那片草原开垦出大片荒地,依照新规便都属于雍长龄与润和大营的各位将军所有。虽不知草原垦荒出产如何,但看他们回帝都的气势,勉强还是过得去的。”
幕僚丁说:“丙兄言辞讲究,依我看也就是过得去罢了。他那大营驻扎在城外,恨不得方圆五里不许人接近,不知道情形如何。只听说他们采买肉食十分吝啬,帝都冬季有食羊肉锅的习俗,但他们营中从不采买羊肉,不仅底下士兵不食,就连上层的将军们都不用。想来钱财是不慎宽裕的。”
幕僚甲不以为然:“他们常在草原出入,或许是羊肉吃腻了不想吃也是有的,再说,帝都的羊肉价贵……”
幕僚丁点着他的话头说:“唉,对啊,你也说了帝都羊肉价贵,敢问甲兄,你会因为羊肉价贵便不在落雪之时烫羊锅、饮热酒吗?因为价贵而不花费,那便是无钱。”
幕僚丙等他说完,不疾不徐地略表赞同道:“雍大将军家资丰沛与否属下不敢妄议,但想必国公与诸位同僚都知道,燕家那只金尊玉贵胜似连城之璧的鲲鹏鸟前不久到润和的前锋营做了长史。自从雍大将军爱女早逝,他便拒绝了所有想要到他营中挂闲职攒资历的郎君,任你门第如何高、家财如何多,他都没有点过头。这一次能同意让燕溟郎君入营,会不会就是因为他养兵缺银钱了呢?”
幕僚丙说:“国公,属下的意思是:与从前想比,此次出征兵员数量更多,尤其润和大营的兵丁对雍大将军来说确实更为忠心可用;但在物资保障尤其是武器装备方面,他们如今的条件或许不如从前。”
幕僚乙咬牙道:“丙兄和丁兄说得都对。他那营中的兵将确实忠心,我们百般打探消息也无甚所得。但他们穷也是真穷,底下的军士一个个的,给什么都要。可不论是收了几升米粮的还是拿了我们上百两银子的,一概东西照收,营中之事什么都不说!直如无赖一般!”
这事儿盛国公也是知道的,也生过气,不过:“算了,他们日子苦,就当行善了。”盛品科抖了抖袖子,总结道:“说来说去,此次能否得胜还是在于主将。那众位以为,雍长龄还能赢吗?”盛品科看向幕僚丙,于是众人俱未出言,等幕僚丙先说。
幕僚丙拱手道:“国公容禀,属下以为这些年来众人之所以将当年雍大将军七战连捷的功绩归于雍平康娘子,并因此称她为‘天赐军师’,就是因为凭雍大将军自己的本事做不到七战连捷。否则,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如何能传出此等名声?”
幕僚乙也拱手道:“丙兄言之有理。但那雍大将军爱女成痴,雍娘子的名声极有可能就是他心痛难当传扬出来的,一但有了这样的好名声,雍娘子即便离世也会被世人记住,那便可以在口口相传之中永生了。”
众人初时觉得他说的太过异想天开,但听到后面竟然觉得颇有道理。毕竟以雍长龄的年岁,若丧女之后即刻再娶说不定现在孩子都生了满院了,可他便便就这样府中空空地过了这么多年,说一句“成痴”不为过。于是纷纷点头。
但盛国公听到这里不满道:“尔等觉得,雍长龄无七战七捷之能,他女儿也不似传言那般神通,那他当年是怎么赢的?还连赢七战?”
幕僚甲连忙站起来躬身拱手道:“国公莫急。依属下之见当年他之所以能七战连捷一来是因为当年之战发生在冬季,我军装备充足而面对的敌军却缺少足够的寒衣。其二,当年的草原因入冬的一场大雪冻死了大批牛羊,才匆匆越过边境劫掠,在雍长龄对敌之前,边军已经阻击的他们许久,敌军疲敝不似我军气势正盛,故而能胜。”
幕僚丙接过话来补充道:“其三,草原茫茫对敌易寻人难,听说那雍长龄初入草原因为突然刮起的大风迷了路,大军为避风雪背离了原定的路线,后来竟在一座雪峰之下找到了敌军的粮仓,这才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幕僚丙捋着自己稀疏却留了有一掌长的胡须说:“所谓时也命也,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啊。”他正色对盛国公说:“上一次是他运气好,可这运气能好一次,还能好两次吗?”
幕僚乙赞同道:“丙兄所言甚是。七战七捷这种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当年能,难道现在还能吗?”
雍大将军能,他用事实告诉了所有人,如果觉得他是靠实力取胜的,那么他如今的实力更胜当年;如果觉得他是靠运气取胜的,那么时至今日,好运依然眷顾着他。
那夜之后雍长龄很快带兵启程,奔赴被袭扰的边境。润和大营的官兵来到战场犹如猛虎归山,一路势如破竹连下七城,捷报一封一封发往帝都。他最后破的一座城,甚至是由当年独步草原的泼岩麻部双翼狮王亲手建造于岩陀岭的、传说中固若金汤的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