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曦文双手放在膝盖,她侧过头去,目光径直看着王魏,问道:“敢问王大人,可知此番前来的是哪位王子”。
王魏猝不及防,一时语塞,他略作迟疑地回答:“呃……好像是二王子”。
“此人性子极好,对身边的人也颇为照顾”。杜曦文漫不经心道:“之前有传言,说二王子曾为了手下,在西夏王面前跪了一夜”。
王魏惊愕不已,很明显,杜曦文的回答,已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你你的意思,你是同意联姻......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古以来,公主联姻,能有几个是尽如人意的,你就不怕六公主她……”。
王魏戛然而止,他已经对杜曦文的行为,感到失望,接下的话,他也不想再说下去。
杜曦文抬头,仰视着王魏:“王大人怎知下官不担忧,无论是我朝哪位公主嫁过去,下官都气愤不已”。
“但是王大人,联姻之事并非是你我能做主的,纵然满朝文武都不愿意,皇上就会因此而否决吗?”。
王魏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他心里清楚,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让干的事情,他越是要干,多说一句,就会掉脑袋。
当年他的同僚杜坤君,就因为说了一句,圣上治国不行,多有欠缺,惹得皇上众怒,一夜之间,满门抄斩。
但那时候,却是如此,皇帝不听群臣劝阻非要像高宗皇帝一样开疆扩土。
可到了最后,大黎五万兵马客死他乡,而那区区的蛮人却只不过损失了几千兵马而已。
“唉~”王魏失望地叹息:“你说的没错!是老夫想得太简单了,老夫只是有些气愤,区区一个小国都敢跑到我朝和亲,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吧”。
杜曦文扶着椅手起身,两人面对着面。
“下官觉得,若是两人真心相爱,无论国籍,那和亲之事自然也是锦上添花,但若是要借助和平的名义,来以此捆绑女子的婚事,那这个国家……”也就到了头了。
杜曦文话还没说完,便被王魏及时拦阻,只见他脸色惨白,似乎很害怕杜曦文会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
“此事不必再议论,你我心知肚明就好”。王魏压低声音道。
杜曦文微微垂首,随后不再言语。
王魏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眼里愈发欣赏起来,就像一位长辈在看自家的孩子似的。
“你很像老夫曾经认识的一位好友,他与你一样,对朝政的时局,有很大的见解,只可惜……”王魏顿了顿,又叹息一声惋惜道:“说起来,他与你还是同姓,只是没有你这般严谨,若是他还在,想来断不会答应和亲之事”。
杜曦文低眉浅笑,她的语气平静又神秘,让人难以捉摸其中的情绪:“那他还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死了”。
王魏随即一愣,他满是惊讶地看向杜曦文:“你怎么知道,他年纪轻轻就死了”。
言罢,他突然发现,杜曦文的眉眼间竟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人长的十分相似。
难不成……不!不会。
王魏很快便把这个念头给否了。
据他所知,杜坤君只有一个女儿。
“此事当然是你告诉下官的,难不成王大人这么快就给忘了”。杜曦文意味深长地笑。
王魏蹙眉,心升疑惑,但当他看到杜曦文那满是诚恳且真挚的脸后,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哈哈哈,人老了,这记性啊!也就大不如从前”。
言罢,王魏特意手指了指自己的额角。
……
午时,杜曦文刚刚走出宫门口。便听见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入她的耳中。目光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辆由四匹马拉拽的车,缓缓停在她的面前。
杜曦文旋即作揖道:“微臣见过殿下”。
玖宫月身着一袭浅蓝色渐变抹胸汉裙,外罩着白色宽袖纱衣,她的秀发被轻轻挽起,斜插一支微灵簪,肌肤晶莹如玉,略施粉黛。
杜曦文不禁有些好奇地问:“殿下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玖宫月摇了摇头:“太子妃眼看就要生了,本宫听闻那金陵街有吐蕃人再卖不寻常的物料,便想着亲自去瞧瞧,看看有什么好东西适合未来的小皇侄”。
四影融融,杜曦文默然了片刻。
玖宫月垂帘觑视着,她见宫门口走出来的朝中大臣们都有马车到来,可唯独杜曦文,在这日光下暴晒着。
玖宫月心想:午时已到,这杜府的马车怎么还没来。
于是,两人对视了许久,玖宫月没忍住邀请道:“眼下正是晨日当头,杜大人一直在这等着也不是法子,不如本宫先送杜大人回府,反正那金陵街离驸马府也不算远,只是隔着几条巷子而已。”
“那臣就先谢过殿下了。”杜曦文垂眸的那一瞬间,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仿佛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又似乎像喜欢吃甜食的孩童。
杜曦文登上马车,进入车厢,她瞬间感觉到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这股子香气独特而又迷人,有点像是玫瑰的芬芳,又似那胭脂水粉的甜腻味道。
随着杜曦文的慢慢靠近,玖宫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跳加快了一拍。她紧紧攥着裙角,指尖微微用力,仿佛想要把粉色攒牡丹绫帕抠出一个洞来。
与此同时,一直躲藏在远处的元宝,看到公主府的马车开始缓缓行驶,立刻驱车紧跟其后。他小心翼翼地控制好马车之间的距离,既不敢过于靠近,也不敢相隔太远。
————
入夜渐深,杜曦文翻身跃马,扬手挥鞭,前往了京城内最繁华的街道。
此刻的怡红院,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台上的女子笙歌曼舞,时不时还会发出一阵清澈悦耳的嬉笑声。
“官人你怎么才来呢~”
“咯咯~老爷快来抓我呀~咯咯”
“烟娘,你快过来陪我饮一杯”。男子满脸泛红,眼神迷离地抬头仰视着前方迎面走来的女子。
王烟儿手持白绢绣梅花漆柄团扇,舞动着腰肢,她走的每一步都透露着风情万种,妖艳四射。“真是不巧,奴家今日身体不适,不便饮酒……杏儿过来好好陪陪李大官人”。
就在两人说话间,杜曦文的身影蓦然出现在门口,她一身玄墨色锦袍,手握玉扇,轻掀纱帘,走了进来。
“这位公子眼瞅面生,可是第一次来青楼?”王烟儿如同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两眼直直勾勾地盯着杜曦文,恨不得将其吞噬殆尽。
杜曦文懒得与她纠缠,直接说出自己所来的目地:“你家主子在哪,我要见他”。
王烟儿围绕着杜曦文身旁转悠,嗲声嗲气地说道:“公子在说些什么?奴家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言罢,王烟儿假装娇柔无力,顺势倒入杜曦文的怀里,但却不料对方早有察觉,一个侧身躲开了她。
王烟儿撅着小嘴,神情略显委屈地说:“公子,怎么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奴家差一点都要摔倒了,公子也不说扶着奴家一把”。
杜曦文目光如炬,紧盯着王烟儿的背影,冰冷至极地说:“我再问你一遍,潇四郎在哪”。
听到自家主子的名字,王烟儿顿时变得警觉起来:“你是谁?看你这身装扮,也不想是官府之人”。
杜曦文从腰间掏出一枚令牌撂给了她。这是九剑先前在那名黑衣人身上找到的。
王烟儿接过令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确定没问题后,这才示意杜曦文跟自己走:“公子若是早些拿出腰牌,奴家那还有那么多敌意……随我来吧”。
没一会儿,二人便来到后院。
“在这里等着吧,主公他一会儿便来”。说罢,王烟儿关上了房门,留杜曦文独自待在这里。
杜曦文取出一根火竹,只需轻轻一吹,火焰便立刻腾起。杜曦文借着微弱的火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字一号寻找蜡烛,并将它们逐一点燃。
嘎吱——房门再次被打开。
杜曦文回头,负手而立。只见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朝自己走来。
那人脸上带着面具,身行略微有些偏瘦,就像常年埋首苦读的寒门学子,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书香气息。
“我还没去找你,倒是你先自己送上门来了?”潇四郎似笑非笑地看着杜曦文,他那双眼睛仿佛能够洞悉人心,让人感到压迫。
一张圆桌上,两人相对而坐。
“那西夏国要来大黎和亲,不知潇主公可知道此事?”杜曦文握着酒杯,放到唇边,但她并未急于饮酒,而是故作试探地问道。
潇四郎没有说话,他继续聆听着。
“这些年来,西夏表面上向狗皇帝献贡以示友好,可背地里却时常与蛮人勾结”。
杜曦文的话,潇四郎表示赞同。他曾经手底下的探子上报过,说西夏在北境城暗中帮助蛮人对大黎的百姓烧杀抢掠。
“他们这次前来,表面看似是在和亲,其实就是想知道大黎的实力到底如何,若是打起仗来他们又有几分胜算”。
杜曦文仔细分析着:“可近些年来,大黎不是遭遇旱灾,便是江南地区发生洪水,百姓早就被折磨得苦不堪言,若是此时与蛮人开战,你觉得狗皇帝会愿意吗?”。
潇四郎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敲打着桌角。
杜曦文则轻轻抿酒,漫不经心地掀开眼皮,那沉沉的眸子含着意味望着他:“西夏虽然国土不大,但财力雄厚,若是两国互通,可谓是锦上添花,到那时,这江山,你还拿得了吗?。
潇四郎心中一惊,手上的动作随即停止,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杜曦文问:“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杀了西夏派来的使团,嫁祸到狗皇帝身上,让他们引起战争,我们坐收渔翁之利”。杜曦文缓缓放下杯子,眼底闪过一抹杀气,
潇四郎沉默了须臾,显然,杜曦文的话说到了他心里。于是,他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把玉珠匕首放置到桌上:“好一个借刀杀人,只是你杀了我的手下,若是没有一个交代,我是不会答应你”。
杜曦文平静如水,来之前早就料到,今日断不会安然无恙的回去。
于是,她轻轻卷起袖子,露出那洁白如玉的手臂。紧接着,她一手攥住刀柄,眼底没有丝毫犹豫地狠狠向肌肤上划去。
瞬时间,她的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刀身和绣布。
看到这一幕,潇四郎不禁心升好奇,他随手接过杜曦文手中的血刀,轻启唇角:“在下着实有些好奇,你这样做,究竟是真的想要报仇,还是为了某个人罢了”。
杜曦文取出怀里的方帕,把伤口包扎好:“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之所以现在不杀她,是想着日后给狗皇帝致命一击,我要让他亲眼看见,自己女儿死到他面前的滋味”。
听闻此话,潇四郎不禁有些恍惚,同时又感觉到背后升起一股冷意,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杜曦文呢喃道:“你真是个疯子”。
疯吗?杜曦文抿唇讥笑,她早在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里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