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第三年 第31章 佛手烧

松香冲入鼻窍，甘翎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卧在张竹榻上，身上虚搭着条被子。

她试着动了下，背上立即扯痛起来，痛得她喊出了声。这声惊得正在剪灯芯的丁旭落了剪子，他当即回身，扑到榻边，见她虽双目圆睁，却有些失神，忍不住握住她手，急声道，“翎儿，你可是醒了？”

她看着他，只觉万语千言涌上喉头，把应答的话都挤得无有出口，她只得点了点头。

丁旭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三日了，她可算是熬过来了！他很想抱她，却又不能，于是紧紧握住她手，流泪不止。

一开始还是低泣，渐渐就哭出了声，像个委屈的孩子，涕泗横流。

良久，才止声。他抹了把脸，让她稍等，就要去端药，却被甘翎拉住。

“你还愿意娶我么？”她望着他的眼睛，一手抓住他手指。

他一怔，不知她为何此时提起这话，断然回道，“当然！”

“那我们成亲！”她又道，“就今日，如何？”

他愣住，下意识地抬手试她额头，她却扭头避开，径直道，“我无事，没说胡话。我只是想嫁给你，跟你好好过日子，你若愿意，咱们就办喜事！”

死里逃生，她再不能压抑心事，她不能失去他，她的良人，她的心之所属，意之所在。

“翎儿！”面对她的表白，他惊喜之余，再寻不出别话，只是一遍一遍唤她名字。

他唤一声，她答一声，直到她忽地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急急去端了药过来。

“你可是愿意？”她看着药碗，又问。

“愿意。”他笑道，“只是你重伤未愈，咱们稍等几日……”

“不，就今天！”她坚持。

“但这观里甚么也没有，我还想……”

“有你足矣。”她打断他话，“繁文缛节，一律不用。你我拜过天地神明，就为夫妻！”

看着她清清亮亮的眸子，他再说不出半个不字，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甘翎喝完药，就要挣扎起身，就见青荷叩门进来，手里端着饭食。

见甘翎醒转，她欢喜无极，未语泪先流。

“别哭了，快来帮我梳妆。”甘翎冲她招手，“我与将军成婚。”

青荷登时收泪，看看甘翎，又看看丁旭，片时才道，“此话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甘翎道。

“是的，我们今日成婚。”丁旭说。

看着异口同意的两人，青荷笑了起来，这一笑竟是止不住，直到一个小道士过来请丁旭去跟师父说话，她才好容易停住。

“我去去就来。”丁旭对甘翎道，走了两步，又回来握了握她手，“我师父青丘道长在此，请他替我们主婚，可好？”

一出大理寺，他就带着她来了这白云观，跟师父青丘道长求药。青丘道长不但武艺精深，亦擅长岐黄之术，调制的秘药，不但能愈合伤口，还不留疤痕。

见她有些犹疑，他又道，“我们的事，师父都知道！”

甘翎这才点了点头。

丁旭同着小道士离开，青荷端了温水，替甘翎梳洗，把一头乌发盘成个同心髻，又去寻衣衫，却全是素淡的蓝青白，连件粉红的也无。

青荷心下不忍，这怎么也是成亲，忍不住道，“小姐，不如等明日，我让人带了红衣与胭脂水粉上来，可好？”

甘翎正对着镜子瞧看自己，闻言笑着摇头，“说好了今日的，不能耽搁。拿件青色的就好！”

青荷只得从命，待替她慢慢穿好，看着她殷殷待嫁的模样，眼泪忽就流了下来。

“怎么了？”甘翎握住她手，“你不是一直都盼着我跟将军重修旧好吗？”

“我也不知道，”青荷泪眼婆娑地道，“我就是又欢喜又担忧的。将军很好，可她呢？您又要侍奉她，她不定使甚么狠招呢！”

“放心，我不会去丁家的。”甘翎道，“我还住在绣坊就是！”

“将军会同意么？”

甘翎想了想，“会的，之前我跟她大吵一场，他也没说甚么，不是么？”

正说着，丁旭推门进来，他也换了一身青布长衫。

“师父给的，好看吧？”他笑着转了个身，头上的玉冠在灯光下湛湛辉辉。

甘翎看着，展颜灿笑，苍白的面上飞上红晕，如初绽的桃花。

他走到榻前，握住甘翎手，“师父说了，你这几日都不可起身，务必等伤口结痂，否则前功尽弃。”

“只是拜礼，不碍事，我小心些就是。”她道。

“听师父的。”他从怀里拿出一纸文疏，递到她眼前，“师父说了，礼贵心诚，你我同心既结，可行默祷，而他会替我们跟天地神明奏疏。”

甘翎听着，不置可否，只抬眼看那文疏，忽地目光一亮，只见疏中两句祝词，“唯愿两人相携到老，恩爱不疑，贵贱生死，不离不弃。”

这正是她想要的，她忍不住勾唇轻笑。

青荷在边上，插言道，“合卺酒呢？这个不能代吧？”

丁旭笑：“当然，这须得我跟翎儿一起。”

“小姐能饮酒？”青荷又道。

丁旭从怀里拿出一根红绳，绳子中间系着个小小葫芦，他手一摇，那葫芦就丢丢翻上飞下，比蝴蝶振翅还敏捷。

“师父都想到了，让咱们今晚手系红绳，就是礼成。”

听到这里，甘翎终于点了点头，难为青丘道长如此周到，她再挑三拣四，就过分了。

青荷把凉了的饭菜端下去，换了热的上来，道观简朴，所食皆自耕，又不食荤腥，是以盘中皆是素菜素粥，但多了一碟红枣。

丁旭拿了一枚，送入甘翎口中，自己也拿了一枚，慢慢吃下，又同她共吃了一碗粥，这才放下筷子。

青荷收拾碗盘退下，只把那碟红枣留在窗前桌上，临走前，又给灯碗里加了油。

屋内剩了两人，丁旭坐在榻侧，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连手心都出了汗。

那汗贴上甘翎手背，她立即察觉了。

她扭头笑他，“又不是第一次，慌甚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威远将军？”

他答非所问，“喊我子冉。”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丝深深的渴盼。

她听着心头一跳，半响，才唤了一声，“子冉。”

他立即贴了过来，滚烫的唇，重重噙住了她的。

一丝甜气渡了过来，甘翎默默闭上了眼睛，虽然她背上很痛，扭着脖子的姿势也很累，但她不想打断他，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然很快的，他就抬起了头，一双眸子深深望着她，说话的语气却有些不知所措，“翎儿，我，我……”

“无事的，我无事。”她牵住他手，“子冉，你想做甚么，都可以。”

“我，我睡觉可能会打呼，若吵到你，你就推醒我！”他认真道。

甘翎一怔，旋即笑着点头。

丁旭放下心来，脱了靴子上榻。

夫妻同床，都是妻子在里，丈夫在外，但今日甘翎重伤不宜挪动，他就悄悄改了规矩，自行坐到了榻的里侧。

甘翎扭过头，看着他。

他拿起那红绳，仔细在两人手腕上拴好，然后就卧了下来。

“你该怎么躺就怎么躺，卧着不舒服的。”见他跟自己一样取趴姿，她忍不住道。

他扭头看着她，“这样说话方便，我想听你说话。”

此时窗外一弯新月，清清月辉漫洒进来，把一张竹榻罩成一张摇篮，两个人卧躺其中，如新生的婴孩。

“你想听甚么？”她笑。

“你小时候的事。”他想了想，道。

“小时候？”她翘起了唇角，“三岁玩线，五岁拿针，七岁启蒙，八岁描绘样，十一岁理账，天天围着绣坊转，没甚么稀罕。”

“你呢？”她问。

“五岁来观里跟着师父习武，读书，十二岁开始应举。师父很严的，我一想偷懒，还没做出的，就要挨板子。”他笑道，“我有时都怀疑，师父是不是以打人为乐！后来才知道，严师出高徒，所言不虚！”

她噗嗤笑了，“得意忘形！”

“我实话实说。”他认真道，“但也就跟你说，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谦逊低调的。”说着调皮一笑。

他侧过身，探手抚上她面，良久，忽地开口，“翎儿，你真的愿意嫁我？”

“咱们不都成亲了么？”她努起嘴，啄了一下他手心，“你反悔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做梦。”他慢慢道，“那日在刺绣行会，我说娶你，你总是不应，后来也只给了句‘知道了’……”

“嗯。”她点了点头，并不否认，“那时，我是敷衍你。”

“那今日……”

“我是真心愿意嫁你。”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不想错过，抱憾终身，你原谅我的贪心吧。”

他听着，想了想，忽地回过味来，不觉大喜，“这么说，你可是早就愿意了？”

他忽地靠近，两人鼻尖相对，气息相闻。

“何时，你何时就愿意的？”

甘翎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按照她的性子，做出的决定，从不会改变，但人就这般奇怪，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了，不知何时，他竟挤进了她的心房，牢牢占据了那最柔软的一角。

“将军为何愿意娶我一个商户绣娘呢？”她问。

“叫我子冉。”

“子冉，你为何愿意……”

“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我丁子冉的妻，再不会是别人，只能是你！”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她眨了眨眼睛，“第一次见我，不是三年前吗？那时你匆匆入了宫，都没揭盖头，如何见到的我？”

他神秘一笑，却不说话。

甘翎想了想，恍然道，“在那之前你就见过我了？在哪里？何时？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还多呢，以后我再告诉你！”

她还想问的，他的唇又覆了下来，她很快沉迷在他的气息里，再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