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星际] 第11章 欲望

他不是仿生人。

似乎全星系都知道，他们的现任博士是目前唯一的一个体内仍然完全留存着人类基因的，无法用“人造人”来定义的活生生的人类。

他不需要可以补充电量的睡眠舱，只是拥有一个能隔绝外部噪音和监视，能抛开一切需要以“博士”这个身份去完成的任务的舱体，这就够了。

梦里他站在α领导者的位置上，在他对面的是陆临风所带领的舰队。他面前的地上堆满了写着“有罪”的纸团，和一管又一管的□□，它们在他脚边炸开，玻璃碎片刺进皮肤。

陆临风带着那副虚情假意的微笑，凝视着他的眼睛。

他伸手过去，想要拽掉那副总在他脸上戴着的假笑面具，去看看那下面藏着的真正的陆临风，究竟是什么样子。

但又一次以失败告终，陆临风这次没有擒拿他的手腕，而是伸手握了过去，两个人维持着一个十分奇怪的，十指相扣的姿势。

这样的动作对于沈霖而言实在是太诡异了，在人类的世界里，牵手这种事情只有感情深厚的朋友，或者是情侣，才会去做。

也许是因为仿生人无法理解“感情”究竟是什么。

同样的，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个动作牵扯到的一些，小小的暧昧感。

反应过来，沈霖心里松了口气。

陆临风只是一个仿生人而已，他是没有任何情感的。

但沈霖有。

他从来没质疑过自己对博士的爱慕之情，他一直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

“沈霖。”

陆临风的声音里掺杂着笑意，他凑近他的耳边，嘴唇几乎擦到了那颗银色耳钉边缘的锋利棱角。

“回头看。”

沈霖侧头过去，视线落在自己身后，那里空无一人。他再转头去看他的时候，陆临风的身影已经完全消散在了风中。

沈霖从梦魇中惊醒，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醒来却仍旧惊魂未定。他拼命撑起博士留下的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可再次回头放眼望去，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起博士，如果是他的话，该怎么办。

但随后他就打消了接着想下去的念头。

——如果是博士的话，事情一定不会变得像现在这么糟。

博士寄予他的期望，高层的大家曾经对他的信任，被找到的极点和不复存在的人类的眼睛，和现在整个星系不再稳定的病情，主星系不断遭受着星球爆发的冲击，他们坚定地相信他可以管理好R星系，相信他能解决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可以还给人们一个安定的星球。

但这种希望太沉重了，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博士。

好像他总是这样，会把被寄予殷切期望的一切事物搞砸。

光脑不在身上，所有工作都只能暂时停止，陆临风被迫在阅览室的书架里随手抽了本实体书看。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翻开书的扉页。

《当世界停止战争》。

陆临风有些诧异地拿起书封看了一眼。

是博士写的书。

那就不奇怪了。

阅览室很大，以他对行政楼的认识来看，应该占了至少半个楼层的面积。但一排排座位上除他以外空无一人，书架之间倒是偶尔快速走过三两个看上去就心急如焚的仿生人。

还得感谢沈霖拿走了他的光脑，不然他也会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不过现在联系不上埃尔维斯，也不知道β那边的计划实施的怎么样了。

——这本来是他们给沈霖布下的一个局。

陆临风在整个计划中的作用就是千方百计地接近他，最终帮助β高层们拿到属于博士的光脑，和最高机密库里的那块磁盘。

而埃尔维斯他们的任务便是扮演其中的恶人。也很简单，只要能保证陆临风无处可归就够了。

因为沈霖是有着情感的人类，又足够心软，自然会尽己所能拉他一把。

那么，他们的阶段性目标就达到了。

也就是现在。

他甚至走得更远了一点，已经得到了实验室的权限。

但是……

手底下压着的书被翻过两页，目光扫到上面某一行的内容，忽然停住了。

他现在，好像不太想让这个计划得逞了。

也许这里不该用“得逞”这个词，但以他没植入硬盘的大脑里的词汇量来说，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词了。

他把心思放回书中。

“战争是第四种天灾”。

前三种是什么？

陆临风试着换到沈霖的位置上思考这个问题。

超新星爆发。

他忽然联想到了他们之间有点幼稚的约法三章，没忍住笑了一下。

沈霖确实不适合做一个领导者。

也许……他适合在另一个更重要的位置上待着。

陆临风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没头没尾地冒出了这么个想法，有些无语地低下头，接着翻手里的书。

他猜对了其中一个。

前三种天灾是宇宙塌陷、超新星爆发和……

他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确认了最后一个词确实是这么写的。

**。

宇宙塌陷、超新星爆发，和**。

而战争是它们之外的第四种“天灾”，也是这一切的归宿。

或者说，它们本就是互相纠缠着的，并没有任何一件事算得上是准确的起因或结果。

陆临风一向没什么耐心，随便翻了两页，直接把书整个翻到另一边，去看最后一页的内容。

这一页并不是这本书的正文，而是不知道由谁贴上去的，星际报中一段关于博士的“采访”，说是采访，其实就是仿生人们在遵照博士命令做事的同时，发出一些由总部输入代码产生出的提问。

被采访人是博士，而不是沈霖。

看起来这是一段在从宇宙塌陷前遗留到现在的资料。

但有点奇怪。

……不知道是哪个大脑皮层出现问题的仿生人打印出的文字，密密麻麻的排版，几乎认不出来是什么字。

他想用光脑扫描出文字放大，摸到空荡荡的耳垂，才想起光脑已经被自己亲手交给了那位对这个世界太过理想化的博士。

没辙，他只能认认真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去看。

【为何收起即将下发的□□？对此，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这句话后面的记录上连打了三行空格，看起来像是博士迟疑了很久。

【一切为了世界和平。】

世界和平？

果然是宇宙塌陷之前的事情。

他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世界上存在着的人类不计其数，甚至比仿生人的数量还要多出好几倍。

然后，他们经历宇宙塌陷，磁盘里只留下了人类的意识，却存载着制造仿生人的代码。

但很奇怪，他脑海中关于这些的记忆似乎都是第三视角，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宇宙塌陷前后分别是什么身份，又做了些什么。

好像他能掌握在手里的记忆，只有属于自己的当下。

或者说的再准确一点，抛去其他杂念，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影子。

看起来能力平平又过于天真，却莫名其妙成为了星系最高领导人的新晋博士。

那块磁盘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也许就连沈霖本人都不知道。

他只记得，β的上一任领导人伦道夫，写过一本和《当世界停止战争》中的理念完全相反的书。

陆临风在几个足足有两人高的书架中转了两圈，没有找到它。众多的书籍里，绝大多数都是博士留下的著作。

他不太记得伦道夫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只是记得书中写道，“如果战争能够带来利益，那我愿意为它而战”。

听起来不太像是仿生人会说出口的话。

他合上书，抬头看向天花板。

灯亮着，阅览室里一片清明，但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身处混沌之中。

沈霖早晚会知道他是一个人类。

就算是仿生人的体内电池充到满格，也很难支撑这么久的机械运作，所以除去特殊情况，剩下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他并不是仿生人。

巴泽星上有着全星系近一半的营养液存货，谁也没想到它会突然爆发。这对于他和沈霖来说，几乎能跟前四种天灾比肩。

能够在α星团里拿到一些能够维持生命机能的营养液，实在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全星系唯一一个营养液生产仓库所在的巴特萨，距离他现在所处的布瑞斯有将近七光年，而现在他的星舰和光脑都完全在沈霖监视之下，踪迹完全被沈霖监视着。

照这样下去，沈霖很快就会知道，他是一个需要营养液来维持生命的人类。

不过，混入α星团的计划对现在的他来说还算是有利可图。

陆临风短暂地愣了一下，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明明他接近沈霖的目的就只是盗取博士的光脑和磁盘，仅此而已。

并没有什么别的目的，他告诉自己。

别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