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星际] 第12章 记忆

恋恋不舍地离开被栀子花气息包裹着的睡眠舱，沈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窗外，陆临风的那艘淡黄色星舰安静地矗立在一排仿生树下。

耳钉轻振，他把两个光脑一并呼出，最先看到了来自埃尔维斯的消息，实在是有点醒目到无法忽视，因为每句话结尾都带着一个巨大的问号。

沈霖挨条往下看。

埃尔维斯：陆？

埃尔维斯：进展到哪一步了？

埃尔维斯：我们好像不算太顺利……？

看起来他仍然以为拿着光脑的是陆临风。

沈霖没有一点要告诉他真相的想法，想看看埃尔维斯会不会透露出什么有关β高层的信息。

他还没认真思考什么叫做“好像不算太顺利”，埃尔维斯就连着发来三条信息轰炸。

埃尔维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他来β会议室？他旁听了剩下半场？他还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埃尔维斯：他不该像上一个博士那样尖锐刻薄地讽刺人吗？

埃尔维斯：他是不是有病？

十分熟悉的六个字加一个标点。

沈霖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这句话。

不过，他口中的“不算太顺利”，是因为他去埃塞尔旁听了他们的会议么？

这有什么可不顺利的？

他们不就只是向总部申请制造新批次仿生人的权限么，又没谈论什么有关β星团的机密。

但是明明有这么要紧的事需要陆临风去处理，埃尔维斯为什么不愿意让陆临风回β星团？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么，他说的“进展”，听起来更像是他们在执行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计划。

而这个计划的主使人，应该就是在他的睡眠舱里留下栀子花香气的那位，他们的领导者。

陆临风。

以他对陆临风的了解，这家伙现在应该只能在阅览室。

虽然他满嘴跑火车，还对讽刺他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执着，但一般情况下还是会遵循规则行事，并不算太过放荡。

硬要说的话，上一任博士做事才是真的随心所欲又桀骜不驯。

他们其实有点像，当然——并不仅仅是在说外貌。

他锁上实验室的门，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阅览室。

陆临风正慵懒散漫地支着头翻书，衬衫的衣袖被折起，小臂上的肌肉裸露在外。

沈霖走到他面前，他终于抬了抬眼皮，随后对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他对此视若无睹，拉开陆临风对面的椅子坐下，夹在他们之间的桌面上还摊开着那本《当世界停止战争》。

沈霖盯着那本书看了一会，开口道，“说吧。”

“嗯？”陆临风轻轻合上书页，双手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抵住下巴。

沈霖看着他，试图用深呼吸来平稳情绪。

陆临风的眼睛其实很好看，是很标准的丹凤眼。

只是他好像已经产生了条件反射，只要目光扫到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情绪就有些失控。

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无奈，又或许是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感。

他想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或者是“β究竟在谋划些什么”，又或者是“你的硬盘里是不是混入了木马病毒”。

但最后他没从这几句话里选择一句最恰当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是从哪来的？”

陆临风明显愣了一下：“……也许，β星团？”

沈霖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很奇怪，打算给自己圆场，“我的意思是……”

“说到这个，”陆临风忽然开口打断，“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

“你说。”

“博士，宇宙塌陷之前，我们真的认识么？”

沈霖还在疑惑他究竟是怎么听懂了自己的那句问话，他已经再一次开口，抛出一个更奇怪的问题。

“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沈霖完全没有想过的问题。

只是在看到陆临风的脸时，他有那么一瞬间思考过，好像在宇宙塌陷前，星系里并不存在着“陆临风”这个人。

宇宙塌陷前，他对他唯一的一点印象，只来自于和他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博士。

但他清楚地记得在伦道夫被系统抹杀后，陆临风接替他职位的时候。

那时他也刚刚上任。

第一次见面，是他在加努里斯碰到了同样来领工作光脑的陆临风。

第二次，就是在行政楼门口，他捅了陆临风一刀。

沈霖严重怀疑那次是陆临风提前预判了他抬手的动作，就只是为了想办法混进α星团高层里，或者说，是为了“借”用博士的睡眠舱。

但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个对他来说跟一个冷冻胶囊没有任何区别的睡眠舱究竟是有多么强大的吸引力，能把β星团的这尊大佛都给吸过来。

“是。”

斩断思绪，沈霖给出一个非常肯定的回答。

陆临风没说话，只是很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眼底透露出了一丝落寞，或者是悲悯，他看不太懂那到底是什么，但总觉得陆临风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

转而却又想起，仿生人是没有情感的。

“在我有关宇宙塌陷的记忆里，也没有你。”陆临风忽然轻声开口。

沈霖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对于陆临风猜到了他内心的想法而感到惊讶。

“这个话题先放一边，”沈霖捏了捏正在振动的耳钉，总算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β正在筹备生产新批次仿生人的事情。”

“嗯。”陆临风点头，但很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这句话里提出的问题上。

好像这个人对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淡淡地“嗯”一声，就是最诚恳的答复了。

“向总部申请仿生人生产权限，是什么流程？”

陆临风回神，疑惑地反问：“你不知道？”

“不知道。”沈霖非常诚实。

“哦，”陆临风靠回椅背上，耸耸肩，“那我也不知道。”

沈霖已经对他这态度习以为常了：“埃尔维斯说，需要你回去处理。”

陆临风轻描淡写：“不去。”

沈霖：“……”

不去正好，谁爱去谁去。

但是话肯定是不能这么说，于是他深吸口气，起身拽着陆临风就走。

扯着领子把人扔到星舰副驾上，沈霖在控制面板上轻点几下，把目的地从埃塞尔调整为赫斯提亚。

看起来陆临风经常在布瑞斯到埃塞尔之间往返，这条线路是常用里的置顶，所以在打开自动驾驶模式时自动弹了出来。

R星系唯一一个研制仿生人的实验室在总部里，也就是处在α星团中心的赫斯提亚领土内。

布瑞斯到赫斯提亚的路程实在是不短，沈霖在下楼的时候还想了一下要不要手动驾驶。

最后得出结论，他反正是死也不手动。

他对陆临风的舱体内部没什么兴趣，倒是陆临风本人饶有兴趣地问他要不要进去参观一下。

沈霖拒绝的很坚定。

……然后马上就后悔了。

好在陆临风对他的迅速反悔并不是太在意，仍然诚恳地邀请他从驾驶位上坐起来去舱内看看。

一个非常好的台阶让他下，沈霖当然不会置之不理。

他跟在陆临风身后，一路看着他扫虹膜，刷掌纹，又摁指纹，然后停在一扇门前，转身看向他，“光脑。”

沈霖无语地走过去，对着扫描仪抬头。

耳钉振了一下，门开了。

他现在真的很想知道陆临风的星舰里有什么秘密，值得他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它上锁。

当他跟着陆临风在每个房间都仔细地巡视了一遍后，终于服了。

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最昂贵的物品应该就是被摆放在角落里的一个已经落了灰的睡眠舱。

除此之外，房间里只有一丝淡淡的栀子花香，和陆临风身边的气味完全融合。

“你喷了香水？”他问。

“没有，”陆临风显然很疑惑，“就算是喷过，这么长时间也该挥发了吧。”

也对，陆临风本人已经很久没有驾驶过自己的星舰了。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只要一细想，沈霖就想给面前这个人的那张十分好看的脸上来一巴掌。

他是自己不想开这艘该死的淡黄色星舰吗？

当然不是。

如果他没有烦人到这个地步，谁想拿着他的光脑和星舰每天替他在α和β之间来回往返，还要替他开会甚至回信息。

沈霖扯了扯嘴角。

看在栀子花的味道很好闻的份上，他可以短暂地原谅陆临风两秒。

一，二。

沈霖在心里默数完，非常坚定地往旁边迈了一步，站定。

陆临风：“？”

他们博士的大脑皮层可能也并不是完美无缺。

“别站那么远，”陆临风只是站在原地，伸长手臂过去拉他，“过来。”

沈霖被拉着站到他面前，不自觉地抬手揉了揉鼻尖：“干什么？”

话音刚落，肩膀被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拽着，把他整个人推到控制面板前。

睡眠舱没出声，控制面板上十分突兀地蹦出来六个大字：“虹膜录入成功”。

“抱歉，”陆临风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掐着他肩膀的手放开，“弄疼你了么？”

这还用说？！

沈霖轻揉了几下左肩，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抛开疼痛不说，他这样做，像是在还他的人情。

……不过，仿生人哪来的人情。

沈霖瞪了他半天，结果这人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于是他迈开腿就往驾驶室走。

他打不过还躲不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