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好消息啊——”
大早上,天空刚刚透亮,魏忠贤颠着他满身肥膘,一路疾跑来到乾清宫暖阁。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份文书。
天启已然洗漱完毕,正与皇后张嫣享受难得的清闲悠适。天启念及自己的妻子这几日身体微恙,加上朝里的烦心事一概都有魏忠贤帮着挡在宫外,他便索性将她留在乾清宫,安心养胎之余,增进夫妻之情。
魏忠贤原本也知情,但一时兴奋过头,忘了这一茬,不管不顾地一路喊了进来。一直到看见皇后也在,才慌忙记起,赶紧缩起脖子,低下脑袋,规规矩矩地退到门外。
天启见魏忠贤一副老鼠见了猫的胆小模样,煞是可乐,但碍于皇后在旁,只能强忍笑意。
“魏公公,究竟是多么大的喜事,连君臣之礼都顾不上了?” 皇后见皇上一直没开口责怪魏忠贤的失礼之处,便出声教训。
魏忠贤不敢答话。
“嫣儿稍待,朕去教训他。”天启正巧看见了被魏忠贤有意藏到身后的文书,主动借口离开。
见皇上来到身边,魏忠贤先是叩头行礼,而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皇上,查出来啦!”
“查......查出什么......”只过了两三天的悠闲日子,天启竟然把烦恼忘得都差不多,想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惊喜地瞪大双眼喊出声:“真的?!”
虽然魏忠贤立即示意小点声,可这么大的动静还是引起了里面皇后的注意,“皇上得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在刘端和宫婢的搀扶下,皇后慢慢朝门口走来。
“没什么、没什么,朝里的事儿,朕和魏卿前殿说话,嫣儿还是在此好生休息。”天启又专门嘱咐刘端,多加照看皇后,才携同魏忠贤离开。
看着主仆二人神秘的背影,皇后料定必有要事发生。她瞥了眼身侧的刘端,沉下声音问道:“有什么新递进到了司礼监吗?”
“每日都有。”
“本宫指的是,有什么消息能让皇上高兴成那副样子的?”
“微臣不知。”
皇后显然对刘端的回答十分不满,“那个敢替外臣向皇上进言的刘端,难道随着魏忠贤的官复原职而彻底消失了吗?”
“请皇后好好休息。”刘端十分平静地终结了谈话,微笑着将皇后往回引。
张嫣的直觉十分准确,天启收获的绝不仅仅只是“好”消息,更是一个他期待已久并且意义非凡的“结局”。
魏忠贤所呈递的文书不是别的,正是此前一直困扰天启的难题的解决之策——骆思恭的“供状”,并且有他的签字画押。
字写得十分工整,尽管天启反复研究翻看,还是忍不住向魏忠贤求证,“果真是骆思恭自己写的?”
“回皇上,千真万确,奴才绝不敢也绝不会作假欺君哪!”为表诚意,魏忠贤又伏跪叩首。
“他......挨了多少......你们是不是动大刑了?锦衣卫可都是他的手下,能痛下狠手?”天启看着供状上的血手印有些发怵,眉眼之间更有一丝悲悯。
“在皇上钦定罪名之前,骆指挥使都是朝廷命官,奴婢再有胆子也不能罔顾国法。这是......这是骆指挥使自己招认的,奴婢绝对没有明示或暗示过任何人动刑逼供。”
天启将信将疑,拿起供状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供状很详细,足足有五页纸之多,详尽地“交代”了骆思恭“主使”“掳劫”叶向高的来龙去脉,既应和了那些信笺的内容,又将细节部分补充完整。
骆思恭出于昔日袍泽之情,又出于对现今魏忠贤大权独揽的不满和嫉妒,利用职务之便,想以一石二鸟之计,既帮助叶向高“脱离困境和危机”,又将此事“嫁祸”魏忠贤,以打击其在朝之势。
供状最后还补上了叶向高的去向:为避免被叶大人查知事情真相,早已将他送出京城。而时间恰巧就是在信王捕获客光先和侯国兴的那一天,正由于动静闹得过大,被骆思恭趁乱利用,顺利送了出去。
事情的“真相”与天启之前的猜测几乎如出一辙。但他没有表露出一丝愉悦,脸色反而愈加凝重严肃。他心知肚明这份供状就是捏造的,因为叶向高的亲笔信一旦曝光,眼前的所有便会不攻自破。沉默良久之后,他开口问道:“信呢?”
“在司礼监。”
“朕是问......”天启抬眼,郑重其事地问道:“叶向高的那一封,在哪?”
魏忠贤默不作声,走近几步,神神秘秘从怀中掏出,双手呈上:“听凭皇上处置。”
天启拿了过来,看都不看直接锁进抽屉。而后将供状又归还给了魏忠贤,“把这个还有剩下的信一并交给内阁,另外让通政司尽早昭告天下。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
“如果......如果大臣们还想再找呢?”
“让他们去诏狱问骆思恭!”
魏忠贤恭敬施礼后又问:“皇上如何处置骆思恭呢?”
天启沉沉地叹气,似乎怨气已经随着满纸的“真相”而烟消云散了,“让朕想想,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可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慢着——骆思恭这些话是谁问出来的?”
“回皇上,是刘端。”
天启思忖少时,吩咐道:“去把刘端找来,朕有事儿问他。”
魏忠贤领旨离开。刚出去没多远就遇上了前来禀报的刘端。“哟,刘公公来得可真是时候,皇上正找你呢!”
刘端恭敬见礼,解释道:“皇后执意要回坤宁宫,小臣前来禀报一声。”
“真是辛苦刘公公啦,昼夜连轴转,宫里宫外都少不了您哪!”
“魏公公这是要折煞刘端啊。区区一个太监,都是些杂事儿,谁不能替代呢?”
“我就不能啊——”魏忠贤避开耳目,把刘端拉到一旁,小声道:“我和田尔耕费尽唇舌,都没能撬开骆思恭那张嘴巴。刘公公究竟使了什么能耐,让骆思恭这么配合地,完全遵照皇上的意思,写成了这份供状?”
原来天启授意魏忠贤要骆思恭招认一份供状,既能压制言官的唇枪舌剑,又能保护天子的赫赫威仪。骆家在锦衣卫内影响颇大,没有皇帝明旨,谁也不敢贸然对骆思恭加诸刑罚。动武的不行,动文的可就难坏了魏忠贤。他还邀上田尔耕,两人躲在司礼监好几个晚上,都没能商量出个办法。
恰巧前日晚间,内阁送了几份有关辽事的急奏到司礼监,刘端不敢怠慢,想着知会魏忠贤一句,然后连夜送进宫。偏偏被他撞见两人秘议要是情状,他本也无意多管闲事,谁知魏忠贤竟一股脑儿把那些来往通信全数给了刘端,让他去想办法。
刘端拿到信件,如获救星。原本应承杨沫的十日之期即将到来,而自己又苦无进展,如今既已有“元凶”,皇上亦有此意,刘端自然愿意顺水推舟,“成人之美”。
把一切做得水到渠成,向来是他的拿手好戏。
刘端一脸平静,恭顺地问道:“皇上可满意?”
“皇上都让我下发到内阁和通政司去了,你说皇上满不满意?哦,对了,这圣旨啊,我琢磨着到时候还是你来写。你心思缜密,能照顾得周全。”
“属下份内之责。”
“不过,皇上这么快召见你,我想是不是皇上还是想知道事实的本来真相?”魏忠贤边说边斜眼瞥刘端的反应。
刘端仍旧面无表情,“公公所谓的本来真相是指什么?”
“骆思恭就没提一句那伙神秘人是哪来的?还有叶向高究竟人在哪里?”比起询问,魏忠贤更像是在旁敲侧击地试探刘端。
“属下没有问,骆思恭也没有说。”
“你是不是拿了骆思恭要命的把柄,或者比他命还要紧的把柄,他怎么就能乖乖地就范呢?”魏忠贤仍旧难掩好奇之心。
刘端似乎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说辞,面对所有提问对答如流,“皇恩浩荡使得骆思恭幡然醒悟。”
魏忠贤冷笑一声,“行吧,快些进去,皇上等着呢。”
“敢问魏公公,”刘端犹豫片刻,开口叫住了正要离开的魏忠贤,“皇上可定了骆思恭的罪名?”
魏忠贤见到刘端有所求,得意一笑,“倒也没明说,但依照......依照大明律,欺君罔上总是逃不了的吧?大明律你比我熟,你说说该定什么罪,说不定待会儿皇上还会问你哩!”
刘端心下一惊,眼中总算浮现一丝波澜,“臣......属下位卑职小,不敢妄言。但有一请......还望魏公公能,能在皇上面前帮忙成全。”
“哦?说来听听。”魏忠贤颇为惊喜。
“若能留骆家血脉,亦属仁君之风。”
“这......死罪活罪我可不敢乱说话,还是等皇上圣旨吧,兴许你这一进去就能比我更早知道了呢!”
第一道圣旨当天就颁了下去。
刘端面圣之后,匆匆忙忙返回司礼监,把皇帝的意思原原本本全部写入了圣旨之内。用完大印,刘端决定自己亲往文渊阁颁旨,随同携带的还有他亲自抄录整理的骆思恭供状。
也是来得巧,今日三位内阁大臣居然都在文渊阁值守。刘端省去了一切的客套寒暄,郑重其事地宣读皇帝旨意。没等三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又拿出了那份板上钉钉的证据。
三人分享传阅之后,韩鄺率先发问:“可是屈打成招?”
刘端神色十分凝重,摇了摇头说道:“三位阁老,骆思恭此份供状正是由卑职所录,绝无屈打成招之貌。相反,诏狱之中人人都对骆思恭十分客气有礼,想来......毕竟在锦衣卫多年,没有什么人敢妄用大刑。”
“你进了诏狱?见过骆指挥使?”韩鄺关切地问道。
“详情都在这份供状之内了,还请三位大人早做定夺,皇上等着答复。”刘端彬彬有礼地说完之后,随即转身离开。
可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公公且慢——”
刘端转过身去,见追出来的竟然是孙承宗,赶忙迎了上去。“请问孙大人还有何事?”
孙承宗没有立即发问,单独把刘端拉到一旁,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刑部大牢由锦衣卫看管的那一家老小......是不是骆家人?”
刘端默默点了点头。
“老夫前几日得到禀报,说是有人去看过他们,锦衣卫也放行了。那个人是不是你?”
“孙大人,当务之急应是先行定下骆思恭的罪名,皇上亟待解决此事,只差最后一步了,无谓再做拖延。”
“刘公公,骆指挥使的这份供状若是掺了一点点的假,涉及可不仅仅只是他一家大小的命数!叶大人可是至今下落不明......”
“孙大人,骆思恭的供词里已经交待清楚了,叶向高已经被他的同伙送到京城之外。”刘端罕见地打断了孙承宗的质问,理直气壮地直接驳斥。
“京城之外?什么叫做京城之外?京城之外就不是下落不明了吗!”孙承宗激动地大喊出声。
“骆思恭没有详说。”
“你也不问问?!皇上、皇上也没有详问吗?!叶大人不知去向,这事儿怎么能算解决?!怎么会只差一步?!”
“圣心如何,卑职不敢妄测。但是孙大人,要在大明境内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一切得从长计议。皇上或许另有打算,然而目下,皇上等着三位大人的意思。还是请孙大人回去,与另外二位大人好好商议一番。”说罢,正抬步要走,又被拦下——
“你......对得起王公公吗?”刘端闪烁其辞的态度使得孙承宗起了疑心。在多数外臣看来,骆思恭和刘端算得上是锦衣卫和司礼监中仅存的良心。但是如今,一个被诬陷问罪、身陷囹圄,一个首鼠两端、态度暧昧。
大病初愈的人经过身心双重折磨,往往会比常人更容易妥协。孙承宗可不愿意看到魏忠贤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坐稳掌印太监之位,甚至可能再一次提督厂卫。一旦没有了骆思恭的制衡,他甚至可以为所欲为。
刘端愣怔片刻,可又一想孙承宗怎么都不可能会在乎一个太监的内心挣扎,此时提到“王安”只不过是另一种威胁。于是他又淡然一笑,言道:“王公公当年教诲言犹在耳,只要能对得起皇上,便算对得起天下人。孙大人,您说是吗?”
“你这是承认了,供状有假?”孙承宗立刻抓住漏洞,一把攥住刘端的衣袖。
刘端依旧没有乱了方寸,他恭恭敬敬撇开,继续笑道:“这供状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从骆思恭嘴里说出来的,是真是假您该去询审骆思恭,而不是卑职。您应该也看见了,供状最后骆思恭的签字画押。依您在刑狱多年的经验来看,应该比他们二位大人更能分辨得出,究竟有没有刑讯逼供。”
“这倒没有......”孙承宗喃喃自问,“可是......这究竟为了什么......”
刘端见孙承宗苦思不解的模样,压低嗓音说道:“孙大人,事已至此,与其苦苦寻求所以然,不如先留下一线希望。皇上等着你们答复,请尽快进宫面圣。”说完,他微微点头致意,抽身离开。
孙承宗惊疑于刘端摇摆不定的态度,一会儿在帮着魏忠贤说话扣死了骆思恭欺君罔上的罪名;一会儿又似乎有意在留后路给骆思恭,实在捉摸不透。
返回司礼监的刘端又立刻投入到别的事项之中,他尽量想让自己显得一如往常,尽量想让魏忠贤以为他对这件事情毫无兴趣。他知道,从被皇上单独召见的那一刻起,魏忠贤一定专门安排了人在暗处死死地盯住自己。
最后留给孙承宗的那句话算是刘端仅有能说出来的话里,最能表明他真实心迹之言。尽管连刘端自己都觉得,那样前后矛盾的言行实在只会加深他人的怀疑。
然而眼下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保全骆家一丝血脉,这也算是他和骆思恭之间没有说出口的默契交易。
他不求孙承宗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只要内阁之中、百官之内的这两位股肱之臣暂时撇开党派之争、放下固执己见,在接受骆思恭是罪魁祸首的事实之后,仍然仁心仁闻,那么刘端这“一石三鸟”之计才算圆满成功!
但是,这场“豪赌”的胜算有多少,刘端一点都不敢设想。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宫里始终没有来人让他草拟新的圣旨。
事情似乎又陷入了僵局之中。
日近黄昏,这一天很快就过完了。刘端整理完手头上的事务,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出神。他越来越后悔当时没有再多提醒孙承宗一句,务必在今日之内,并且越快面圣越好。
你们只要决定留骆思恭性命,无论什么样的罪名皇上都会同意的。
刘端觉得自己应该把这句话明明白白地告诉孙承宗。
在被召见之前,刘端原以为见到的皇上一定是大发雷霆,横眉怒目。可是,当他进入乾清宫正殿之后,气氛却分外的平和安静。
虽然只有他和皇上两个人,但比起面圣之前的惴惴不安,此时意外的安下心来。也许是看见皇上面带微笑的神情,又或许是皇上说的第一句话。
“伤都好全了吗?”
皇上在剖除“皇上”这一头衔之后,他就是一个挺和善好动的小伙子。偶尔会出人意料地捉弄人,不顺意时任性而为,但都属于一时之间,来得快去得急。看起来这次似乎也一样。
这是刘端在与皇上对谈完后的最大感受。他将皇上说过的话,问过的问题,仔仔细细反复推敲研究。言语之间,并没有透露出令人胆寒的盛怒。
不知是不是时间拖得太久了,皇上对此已经麻木。他真正烦恼地不是给骆思恭定罪,而是如何利用此次罪名既能安抚臣工,又能彻彻底底解决此事。
刘端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原本他和骆思恭甚至都已经打算好了最坏的结果。
“事已至此,刘公公只要能保我骆家老小此案之后平安无恙,无论是什么样的罪名,我骆思恭都愿认罪伏法!”
此时,刘端的眼中忽然浮现骆思恭说这话时候的诚恳真挚的样子,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哀告央求,高大威武的锦衣卫首领忽然之间变成了眼前这蝼蚁般残弱的样子。毫无预兆的落差,使得刘端百感交集。
他愣神地站在原地,脑子里飞速映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他似乎下意识地在筛选有没有一个人值得自己如此守护;又有没有一个人会如此守护自己?
刘端在查知天启对骆思恭尚存的怜悯之心,便适时进言,可以将定罪一事交托于内阁去办。一来缓解一下日趋紧张的君臣关系,二来真相虽然不堪,但皇上自己一个人捂着只会得到更多的误解和质疑。内阁怎么说也是百官之首,此事他们责无旁贷。
天启的脸色忽然沉郁下来,犹豫着开口问道:“你......问过骆思恭真相?”
此言一出,刘端知道自己冒进失言了。
“皇上,微臣的意思是骆思恭监守自盗,又欺君罔上,枉费了皇上对他的信任,百官对他的信任。”他急忙解释。
“骆思恭没有跟你说......说起别的吗?”
“他......他在认罪之前,还提了他的妻子儿女。他很后悔,逞一时英雄之气、故友之谊,却害得一家人锒铛入狱。”
“儿女双全?”
“回皇上,骆思恭有三个孩子,长子十岁上下,次女垂髫之龄,幼子尚在襁褓。”
天启沉沉地叹了一声,神色愈发不忍。可刘端刚想再进言时,天启却抬手让他离开。
回想皇上当时的表情,刘端几乎快感觉到赦免的话就在天子的嘴边了。他想不明白什么力量和原因,转瞬之间阻止了他的决定——
“把骆家人的处置也一并交给内阁。”
这句话又把刘端内心燃起的希望火苗瞬间扑灭——皇上的意思很明白,骆家上下势必要受连坐之罪。
万一骆思恭因此而突然反悔了呢?把一切都推翻了呢?
刘端越想越担心,各种各样的问题层出不穷,而内阁又至今没有消息。他有些后悔了,拿信回家的那天他满脑子考虑的全是这些信一旦被人追究起来,难保叶儿不会暴露身份;而另外一方面,杨沫又催得紧,自己完全拿不出任何具有说服力的进展。
刘端想的全是叶儿,以致于忽略了这个从魏忠贤那儿丢过来烧得发烫的山芋。
从他那儿扔出来的会有什么好东西?
正这么想着,远处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刘端立马停止思考,追了出去——
“魏公公、魏公公且慢。”
提着灯笼的魏忠贤听见呼唤,逐渐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刘公公?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魏公公这是进宫吗?”
“对,扣着时辰去伺候皇上就寝。”魏忠贤提灯照亮,上下打量番眼前的刘端,“刘公公有事要说?”
刘端也不知怎的,忽然就冲了出来,其实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好说辞,但是内心念头太强,身体不受控制地就作出反应。他吞吞吐吐,显得很为难。
“兄弟,若不是急事儿,明儿个再说吧。”
“急事儿......”刘端一把拉停魏忠贤,“要不今晚由卑职去守夜吧。公公这几日连番地倒,怕身体受不住啊。”
“刘公公还有什么话想当面对皇上说的?”魏忠贤毫不留情地点破了刘端的心思,“或者是想对内阁里的人说?”
既然说穿了,刘端也就没打算再躲躲藏藏,“卑职想尽快有新的旨意下来。久则生变,人心难测。”
“你劝服了骆思恭,难道还怕他反悔不成?那份供状就是铁证,更何况他即便翻供也没人会去搭理他。你不会以为皇上会将此事交给三法司重新审理一遍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根本无须经过审理,也不用任何其他的证据,单单是流言就足够了。”刘端说得很谨慎。
“诏狱里有奸细?”
刘端摇头说道:“这些无关紧要,最重要的还是骆思恭。只有他从此只字不提,此时才算顺利解决。而......”
“让他从此不提就只有一个办法!”魏忠贤压低了声音,果断地做了杀人的手势。
刘端立刻压住,断然否定,“这绝对不是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
“把他完全置于控制之下,答应他之前提出的所有要求。”
“哼,刘端你这不是惩治犯错的人啊,你这完全就是被要挟、被胁迫、被他骆思恭给掌控啊!”魏忠贤显得十分不屑。
“魏公公,如果皇上有意要置骆思恭于死地,何必多此一举让我先行将圣旨发到内阁,让他们去讨论商量如何定罪呢?”刘端看了眼魏忠贤,眼神极为犀利,“皇上不想杀的人,却死在了您管辖之下。到时候,东厂不能插手,锦衣卫不能插手,司礼监更不能插手,言官们不就在等这样的机会吗?您难道还想让早前的险境再来一次吗?”
魏忠贤听得不寒而栗,背后凉意飕飕,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唾沫,“那......杀不得也不能让他太得意了!”
“他已经落魄至此,哪还会有得意之喜?他念的全是家里人罢了。”
魏忠贤不耐烦于刘端突如其来的感伤,直接把灯笼递给了他,“你去吧你去吧,老夫正好能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