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神冢内一本古籍上有偶然提到过轮回之术,但仅仅是简笔,毕竟当年事发的见证者少之又少。业殇自是通过斯古体内的血引见证,并且唯一清楚该如何实施。
“只不过……你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么?”
幕凌天犹豫了,他不愿意。
他在轮回之术原来的基础上独自钻研,想创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怪他贪心,他和斯古是不一样的,古禾二人相伴相知,而他,甚至还没见过“她”真正的模样。
可以的,斯古以一人之力换回所有,他为什么不能让她回来并保全自身?
并不是他的错,不是的,命运应该弥补他,弥补他和她……
幕凌天试验过轮回之术,古今迥异,今不可行。他不信。遂一年如一日,或久待神冢不出,或远游外界不归,循规蹈矩,革故鼎新,将轮回之术改进,那份帛书上写满的符咒被他修修补补。
他创出试用当今的轮回秘法。接着就是试法,择天时地利,启用秘法。然而不知究竟为何,事与愿违,秘法总是失效,屡试屡败,无论他怎么改进,无论他怎么做,都像是无谓的挣扎、可笑的妄想。
“没有用,没有用……你骗我……”
帛书被扔到地上,业殇挨了雷鞭,“呲呲”的霹雳令他魂体痉挛冒烟,又被雷鞭绞住颈项,带起整个魂身一通乱砸,后拖到施暴者跟前停下。
因愤怒和疲惫而发出的喘息声在暂时的安静中游荡了一阵。
业殇手支着地面想爬起来,被一记鞭甩开摔到一边,又爬起来,鞭子没抽他,他支起一条腿,就地而坐像在休息。
再是一阵默。
幕凌天似自我放弃一般,不动了。他累了。
静下来,默认一个事实: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任何都是徒劳。
业殇抬眼看那位疯狂过后无望的人。
“赤灸,斯古比你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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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幕凌天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来,听说是去了人界。多半是以岁月疗伤、消磨时光去的吧。
因幕凌天常年久待为神冢驱散了不少阴气,有的侥幸的神冒险入冢翻古籍或所谓宝物,逛神冢时忍不住交谈的话题让他得知了件不可思议的事——
那位令幕凌天醉生梦死的女子,回来了。
女子似乎在神界大闹了一场,然而没多久又连人带城从世上消亡,像是因不甘心而匆匆挽回的对世界的告别……
可苦了某人。
幕凌天再次频入神冢,倒不是拿业殇泄愤,他又开始为轮回之术疯魔。之前不成,很可能是因为人并未死,他抱很大的侥幸与期望,然命运作祟,当一切看似合情合理,结果依旧是没道理。
为什么还不行?
为什么总是不行?
一次次的失败在不断提醒和嘲笑他,一切努力都是白费,都是自欺欺人。
他比上一回疯狂,而且越来越疯狂。业殇都不得不佩服,一个人能那么清醒地疯着。
太痛苦了,所幸自己想得开一些……哼,不如说是没用的懦夫。业殇自嘲。
“喂,何必呢,你年纪轻轻,还是一界之主……”
死神都看不下去。
幕凌天说:“我忘不掉她。”
业殇想了想,“我记得有种东西叫忘情水,极地底下的深泉就是……”
幕凌天:“不,我不要……我只要她。”
业殇叹了口气,说他作茧自缚,糟践自己。
幕凌天不屑,死神心狠手辣杀人成性,懂什么?
业殇定了片刻,说道:“你怎知我不懂,我就是为了‘她’,成为死神的。”
幕凌天问:“……你喝过忘情水?”
“没,想喝来者。”被锁着喝不了,况且如今肉身已成枯骨,“时间是个好东西,足够长,便什么都过去了,你试试。”
幕凌天终于肯稍作休止,抑郁寡欢,自我封闭,偶尔还会试轮回,习惯了失望。业殇继续做着长久不灭的魂,其实并非不灭,大概是因为他强,要久一些,同时煎熬也被拉长了。
幕凌天等待麻木,业殇等待消亡。
期间有一人来过神冢,翻过古籍,带走了轮回之术。幕凌天早烂熟于心不需要了,业殇便没在意,带走又能怎样,都是徒劳,神皇的能力都办不到。
后来再后来,估计有百年了,真是令业殇吃惊又发笑。
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竟然不是业殇先发现对方,而是对方……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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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神冢底下废弃的封宫,业殇卧坐在废旧的阵眼旁,阵眼里是他的尸骨。
“死神?”
一道女子的声音从跟前传来,他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紫衣。女子仪容清丽,风姿绰约,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废墟之中,简直是一丛靓丽的花火。
两者相对,竟是一种沧桑似的平静。
“怎么认识我?”他问。
当年若非他现身,或许幕凌天至今都发现不了这里。
“听说死神被镇压极地,不是你是谁?”紫衣说。
“听谁说的?”
“神话。”
“……”
一个不清不楚的神话就把你引来了。
“来这里做什么?”
“找你。”紫衣说。
“找我?”奇了,有人主动往死神面前凑,“找我做什么?”
紫衣说:“找死。”
“……”
不得不说,找的是真的对。
“你是人是鬼?”他起身打量女子。
紫衣说:“都不是,你看得出来么?”
他看过后得出的结论:非虚非实,奇特的体质。
业殇走近些盯着紫衣的脸,紫衣面对身形高大的死神不见得一丝怕。
“你有点面熟。”
“你认得我?”
他狐疑着默声半晌,反问:“为何寻死?”
紫衣随意地说:“不想活了就寻死,哪那么多理由。”
业殇:“为何找我寻死?”
“死难寻,便找你呗。你是死神,给句痛快话,有办法让我死么?”
怎么有人张口闭口就是死啊死的。业殇笑出声,说我自己想死都死不了呢。
紫衣瞥了眼阵眼中的尸骨,惊讶原来世上竟还有人也存在这种苦恼。
业殇看着她,斟酌一二,说道:“我认识一个人,明明生不如死,却从未选择一死了之,至今仍顽固不化地寻求妄想。”
“什么人?”
“你认不认识,幕凌天?”
……
-
紫衣有一项厉害的神技:读取他人记忆。
即便是夕禾所在的梦族,也仅仅止步于进入活人的梦中,何况业殇还只是个离体过久的残魂。紫衣那神技,问这世间应该无人可及吧。
紫衣坐在地上独自沉思,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对面坐着业殇。
“我该如何称呼你,神尊?羽王?白梦清?”
“叫我止渊吧。”
“止渊……你不恨我?”
在他看来,这女子面对仇恨的反应则过于平淡了。
止渊似乎叹了口气,“没那精力。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再怎样,有用么?”
“你倒是想得开。”
“是懒得去想。”止渊说,“何况这些年,不是有你受的?”
止渊在业殇记忆中见过他被人打得多惨,当然也得以见到幕凌天悲痛与发狂的样子。
业殇问:“他呢,你准备去原谅他?”
止渊停了半会儿,竟说:“我早就原谅他了。”
业殇又问:“你没去找过他?”找过的话那人何必依旧忧愁度日。
止渊想想,“快百年没见了。”
“为何不见?”
“……你当年又为何不见夕禾?”
“这你都看了。”
“一生,你让我看的。也可能有漏的。”
好吧。
“为何不见……”他想了想,“不敢?”
“我这个样子,如何见他。”
“最起码让他知道,他的努力并非没有意义。”
“呵。”
呵了一声,没别的话。
“他其实……”
“聊点别的。”她止住话头。
是真无聊,才会和死神聊天。
空气安静了一阵,业殇想到什么,突然问道:“你如今厉害不厉害?
很难说一个连鬼都不是的,能有多大能耐。
“还行。”
“多行?”
止渊实在地说除了让自己活或者死,没遇到过办不到的。
业殇于是问:“那你能让我‘死’吗?”
“……”
怎么会这样。
“夕禾没有死。”止渊抛出来一个好似突兀但对方绝对不会拒绝的话题。
“你说什么?”
止渊告知了夕禾与蓬莱的情况。
业殇回想起脑海深处那美丽高傲的女子的样子。她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她是为了……“他”。
业殇:“真傻。”
止渊问:“要去见她么?”
怎么反过来了。
要不要去见她呢,在自己彻底消失在之前……
业殇思考后的结果是,算了。
止渊说:“悄无声息地死掉的话,不为人知的过往也将一同消失,她不会……不对,她从不知晓。”
业殇没想很久,说道:“我心甘情愿的,而且也并非什么光彩的事……真幸运遇到你,可以再麻烦你件事吗?”
“我没答应你吧。”
“你会的,不会也没关系……之前就想过,但幕凌天不会答应。”以残魂虚晃度过千年的他说,“我希望,我的骨灰能撒在蓬莱的海里……”
临终前,业殇最后一次去看自己和古禾二人的灵位,止渊凭空化出夕禾的样子,业殇对着那虚影含笑着落泪,也算再见一面。
他的遗言留给了一个才刚谋面的女子:
别告诉她,死神叫业殇。
止渊,多谢。
……
-
有一天,一捧尘自空中纷扬而下,落进碧蓝的清凉的水中,融化在水里,随着浪花拍上海滩,那是一座安静的岛。
有一天,女子被男子牵着,走在沙滩上,她弯腰捧起温暖的海水,让水滑过指间……
有一天,两个人出现在坟冢前。
“薄海,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
……
相见,离别。
爱恨,悲欢。
血泪,屠刀。
伤痛,抚慰。
黑夜,黎明。
往事,该不该过去;历史,是否该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