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渊何止 第51章 51

施用轮回之术，耗费依步森好些时日，但借着自身煞力、郁景给的功力以及极海的奇特环境，似乎进展顺利。

然而当轮回之术正式生效之时，天色变幻。以施术者为中心，极海上空乌云聚拢、电闪雷鸣，呼啸狂风卷云翻浪、沉暗可怖，仿若天降浩劫。

虽为虚影，但给浩颜以很真实的窒息感。

施术之处，术法似不受控制。依步森的死气紊乱涌动，星点在黑雾中急速飞窜，像在沸腾。它发不出声音，以疯狂扭曲变幻的形态展示痛苦。

逆天而行，当真不是儿戏。

“并不够。”止渊说。

浩颜：“什么不够？”

天与海之间也就他们二人是平静的，发不扬，衣不张，丝毫不受影响。

“天道轮回，交易是等价的，而逆天道的轮回付出代价可要比所换取价值大得多。”

“你是说，依步森所能支付的代价不足以换取重生？”

止渊望着施术者，神情中多了抹意味深长的黯然，“唉，真以为古术好用么？混沌时期与当今，天势地象差异大相径庭，古法今用，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那他能成功吗？”

“依我看，不出意外，不仅重生不得还会反受其噬，前功尽弃。”

“所以，出了意外？”

意外就是，海中卷起一个巨大漩涡，且漩涡迅速地越变越大。值的一提的是，漩涡中心恰好为止渊给浩颜指的那处。

磅礴的海水以吞云齐天之势，旋转着从四周升起来，像往四周筑起高高的水墙，远看似一口巨大的碗。然后“碗”里面底部的中央，海面上浮现出一座庞大而立体的“影子”。

是一座岛。

和他们二人对比起来就如大象和脚下的蚂蚁。

宏伟壮丽，仙气缭绕。但它只是亦实亦虚的“影像”，发着耀眼的金光，将周遭一切照得极亮，令人难睹其内景真容。

浩颜睁大眼睛，“是……蓬莱？！”

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在他眼前，“显灵”了！

蓬莱岛上飞起一串奇异流光，蕴含之力量高深莫测，快速向着他们这边延伸，直抵那正困于术法之中躁动不安的死气，将它包裹。

这股流光，似乎在助依步森的死气施术。

浩颜：“蓬莱居然出手相救？”

卷云、狂风与巨浪，见证了轮回的发生。

透过流光，隐约可见内部慢慢平复过来的团雾状死气，正逐渐化作人形！！

不可思议。

随着施术临近完结，周遭景象开始一点点向平静转变。

在流光与那死灰复燃的人分离的一刹那，重生者一闪，凭空消失。

“人呢？”浩颜一急。

他还没看清脸呢！

止渊嘴角一勾，“许是蓬莱好事做到底，顺便将人传送回了原来的地方。”

神秘流光往金灿灿的蓬莱岛收回，仿佛一只菩萨行善的手。

“这力量，出自人吗？岛主人？”

止渊凝望着岛，只是说：“蓬莱深处。”

“蓬莱为何会出手？”

止渊又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很幸运。”

流光收尽，蓬莱消失，齐天的水墙沉降，风云雷电消散。

阳光重新普照，极海恢复如初。

“走吧，去看看‘你’。”

“你就这么确定？”

“不然还能怎样？”

“上哪找？”

“你觉得呢？”

万魔地，大魔王死的地方，黛墨跪着哭的地方，分毫不差的，重生者躺在那里。

衣是原来的战衣，但扣在外的、胸口被洞穿的至尊战甲——止渊说应该是让轮回之术作为收取的部分“代价”，给化掉了。

两人俯身在昏迷的重生者旁边看。

止渊：“信了吧？”

两人都看清了，是浩的脸。

浩颜说不出话来，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此刻还是难以置信。

止渊直起腰，有些幸灾乐祸：“哎呀，大魔王重生成痴情郎还情债。好一段佳话。”

浩颜亦直起身，却是无比心酸，“搞什么啊……”他掐眉，懊恼地消化着真相。

“我说，”止渊好奇问，“你是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是自己的儿子？”说着越发觉得好笑。

浩颜啧了声，回忆着，“是澜族那帮家伙。我醒来时确实躺在这儿，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后来恰巧第一个遇到澜军，他们定是见我厉害又和依……和原来长得像，欺我失忆，谎称我是魔王之子，引我入澜族，为此我还学了好久的澜语……”

止渊一乐，“说了你就信，魔王挺好骗？”

浩颜：“当时想的是，白捡的好处何故不要……”

“重生后你变成无所事事安于现状的性格？”止渊思考，“不对，应该说，魔王原本就是那样的？”

浩颜道：“重生前的经历都不记得了，我如今到底还算不算是……依步森？”

止渊：“许是施术导致的记忆受损。”

浩颜看回浩的脸，“为什么样貌不给变回来？”

止渊说没把你变丑就不错了，知足吧。

-

浩颜随后问：“我能变回去么？”

止渊说：“用另一张面孔去俘获芳心，你情愿？”

浩颜无奈低下头，脑中浮现某人的样子，“不然怎样，我告诉她她会信么？我都不信……”

止渊说：“别对自己没信心嘛，大魔王。”

浩颜想了想说：“白尊无所不能，你就说能不能把我变回去吧，要价我出。”

幽想逗逗他来着，问道：“你觉得我会缺什么？”

浩颜上下扫看她一眼，道：“……缺男人？”

止渊：“啧。”

浩颜：“抱歉。”

哪说错了，你还单着……

止渊大人有大量，不计较，“想变回去？”

“想。”

止渊手背于后，昂首道：“我要魔界，你给吗？”

漫天要价这是。

而浩颜并未迟疑：“你若当真想要，何需我给？”

“算了，不逗你了。”

止渊一笑，后退两步。

接着浩颜面前出现一扇魔幻的镜子，待看清，他一惊。

“依……”

镜子里，是依步森的模样！

什么时候变的，他怎么毫无察觉？！

“我……”

他刚将手贴上脸颊，话没说出口，镜子突然化作一团法力，从脑门钻入体内。他立时感到头昏脑胀，仿佛脑海深处有个凿开的泉眼，不断地喷涌出泉水。

他捂着头，闭着目，皱起眉。

伴着大脑的刺痛，他周身燃起澎湃的魔火，强大的魔气缠绕、咆哮，令止渊看戏似的又后退两步。

魔力爆发产生的余威从虚空城内传到城外，扰动漫天骨羽，甚至穿透围住城的结界，触及整个虚空。

正无忧无虑吃喝玩乐的凶兽们：

“嚯，谁的力量？白尊的？那个魔尊的？”

“这势头，全力爆发。若是白尊，还不得给虚空轰碎了？”

“那魔尊怎么一下就强了这么多？攀大爷，这你还打得过么？”

攀申兴奋地‘咔咔’手指，“爷手痒。”

-

依步森睁开眼睛，魔气渐渐退回体内，再次面对止渊时，心中无尽感慨，但却又心如止水。

“紫衣。”其气息沉匀，将手从脑袋边上放下来，“……好长的梦啊。”

止渊说：“好久不见，大魔王。”

大魔王豪迈地笑出声，踱起步，扫看四周，虚景已变回空旷的大殿。

“想不到啊，想不到……”依步森感慨两声，然后看回紫衣，问道，“你是不是早知道本王身份？”

止渊说：“开始只是怀疑，我能看到你体内被封了部分功力以及，记忆。”

依步森说：“既然早猜得吾乃魔王，你竟跟个没事人一样？”

“那该如何？怕你向我寻仇么？”

大魔王人生头一遭感到“自卑”，而且自卑得心服口服，“……好吧，莫说你，城外好几头凶兽，本王……还是做做梦吧。”

说到至尊至强的凶兽，不免引他对止渊的身份起疑。

他仔细瞧两眼面前的女人，忽然想起什么。

“紫衣，你叫止渊？不是真名吧？”

止渊看了看依步森，飞回座椅上，又是懒散地坐下来。

“你知道什么？”

依步森说：“吾还是死气时游过三界，见闻自然多些。”只是刚才追忆时，许多无关片段跳过了，“吾游神界时，听过关于一个人，关于一座城……”

他注意观察座上人的反应，止渊保持面不改色。

传闻神界东域冥海之上曾有一座庞大的族城，依靠坚固的结界浮定在海面上，是神力超群的羽族的领地。后来一场轰动全界的灭羽之战使其惨遭覆灭，羽人死后不会化散，而是化羽，于是战后的羽城四周羽骸漫布……

依步森说，那城和白尊这虚空城，很相似啊。

他还听闻，羽族灭亡之日正值羽王易位之时，登基者乃女强神之首、也是后来才证实的灭羽之战唯一幸存的羽人、名震神界的羽族公主：白梦清。

这位白女王，是个妙人。其入噬魂域不死，受困五年后奇迹般地逃出生天，重筑断翼、重塑残躯。此等伟迹，问世间何人可及？

不过可惜的是，不知怎的，女王最终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宿命。其羽化之日，场面壮丽撼天，人与空城化羽再化无，神界从此再无羽族的痕迹……

依步森与止渊对视，说道：“如是妙人，白尊觉得其是否如世人所言，遗憾地死去了呢？”

止渊微微垂眸瞧人时的样子有着无可企及又触人心弦的孤高，“没死又如何，死了又如何？往昔已逝，都……不重要了。”

依步森心里有数地分析起来。

白女王陨落距今有两百多年，而自两百年前起，本该不复存在的妖王攀申、恶鬼五行、狼王亦段承等等大凶大恶，竟相继重现于世，甚至足落他界，诡秘行踪令人匪夷所思……

在距今一百多年，极海上空浮现一座三界可望的巍峨神山，发生了空前绝后的百兽争山、十二凶登顶之奇观。在那之后，神山与百兽消失，十二凶兽悄然隐世，其踪难觅。

“那么，神界无迹、人界无踪、魔界无影，他们又该藏身何处？”依步森再次以对质的目光看着止渊，“吾能猜猜自己此刻身在世间的哪里么？白女王。”

极海有蓬莱，则不为外人所察之地就只剩……

止渊静静地看他半会儿，道：“原来魔王不只一身蛮力，脑子也是不错的。”

依步森被迫插入别的话：“……本王到底给了你怎样的印象？”

“刚一见面就送了命，你觉得呢？”

“……”

这事儿是过不去了。

不过依步森未因此离开正题：“自古三界隔离，界与界间往来受限、几乎互无交集。然而倘若坐拥通三界之地、又有通三界之力，没了限制，那便可以……一统三界了吧？白尊，可有兴趣？”

一统三界，大概是没人敢想的事。

白尊说：“野心，才是最大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