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落珠 第78章 满目缟素

萧素玄从前日日住在宫中，战争之事于他而言，是史书上一场场让人拍案叫绝的奇谋妙计，是老师口中一次次暗流涌动的天下局势，是宫外送来的一封封军情急报……可真当亲眼见到那满目的缟素，他才真正明白，战争意味着什么。

白，一片雪白，家家户户门前都挂满白布，所有人都穿着孝服，满面哀色，如同行尸走肉。

跟在萧素玄身后的苍狼见此情景也十分震撼，没想到只是迷路他们俩就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正常的村子是这样的吗？不会是遇着了什么妖邪吧？不像啊，好像没有闻到妖气。

“平安村”。

简陋的木牌挂在村口，随着风一阵阵摇晃，发出莎莎的声响，衬着这白茫茫的一片，看起来格外瘆人。

村口忽然多出两个人，很快便被村民发现了，一位老者走了过来，“二位可是去潞城的？”

苍狼顿时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

老人见他这紧张的样子赶紧道：“壮士莫怕，我们村子在橦城通往潞城的官道附近，不过那官道年久失修，已经看不出痕迹，所以常有迷路的行商经过我们这里，我是这里的村长。”

苍狼提着的心放了一点下来，难怪他们没找着路。

“原来是村长。”萧素玄见他眼神之中只有哀伤，并无杂念，倒也信了几分。

他对于村里的景象感到十分困惑，便顺势问道：“不知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莫非遇着了瘟疫？”

苍狼一听又心又高高提上去了，紧紧盯着村长，要真是瘟疫，他可得马上带陛下离开，就他这身体，万一沾上一点，十死无生。

没想到村长却神色悲哀道：“我倒情愿是瘟疫，一家子在地下团聚也好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说着他又忍不住红了眼睛，“是前线战事吃紧，我们村里被征去的男丁没能保住平安，几乎都没了，全村一大半的人家都绝后了！”

“怎会如此……”萧素玄没想到竟是因为这样，竟然一整个村子的男丁都在战场丧命，这场仗打得那么激烈吗？不对，最近他没有收到急信，若有军情，长忠一定会传信过来的，想到这个，他赶紧问道：“近期东齐边境并无战事，他们怎么会遭难的？”

“公子是？”村长有些疑惑，这位年轻人怎么这样笃定。

萧素玄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怪，忙找补道：“在下是个游学的举子，家中有人在朝做官，所以知道得多些。”

“原来是举人老爷，失敬失敬。”

“村长不必多礼。”

村长解释道：“不是我们东齐，而是中周跟南楚在武洪关打起来了，我们村的那些男娃是恰好遭了池鱼之殃。”

“原来如此，武洪关地处三国边界，这可真是飞来横祸。”萧素玄了然，中周与南楚交战，东齐士兵若未参战，只是略有伤亡，是不会被立马上报京城的，顶多日后奏折上提一句罢了。

只是这少许的伤亡，竟令整个村子每一户人家都失去至亲，甚至绝后，实在是……

“谁说不是啊。”村长想到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孩子心里就难受，见眼前二人还在这风口站着，忙道，“你们是要去潞城吧，从这里往南，直走五六天就到了。”

可萧素玄脚下却未动，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相逢即是缘分，贵村遇此劫难，实在令人痛心，我这里有五百两银子，赠予村民，略表心意。”

“这怎么使得！”村长没想到这路过的年轻人竟还要给他们银子，连忙推拒，“公子与我们无亲无故，怎可要你的钱。”

“哪里无亲无故，不都是东齐人吗？”

“这岂是一回事。”

萧素玄走上前，拉过村长的手，把银票放了上去，“收下吧，没了男丁顶立门户，他们以后的日子一定很难过，有些银钱傍身总是好的。”

“这怎么好……”村长很想继续拒绝，可是想到村里那些孤儿寡母，他又犹豫了，“那，那我就厚颜收下了，老朽代村里人谢过公子大恩。”说着便要跪下。

萧素玄赶紧扶住他，“不必如此，略尽绵薄之力罢了，那么多户人家也分不了多少。”

“公子这是说哪里的话，我们这些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也不过几两银子，您这钱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雪中送炭。”村长抹起了眼泪，“不知恩人姓名，老朽给您立块长生牌位。”

“不用了，我受不起。”萧素玄望着这一片白，“我能进村里看看吗？”

“当然可以，恩人请。”村长感激地收好银票，带着他们两个进了村。

先前在村外只看了个大概，如今走进村里，情况远比他以为的更糟。

哭泣之声不绝于耳，目光所及皆是老弱妇孺，青年男子仅有六人，其中一个还断了一臂。

村长感激萧素玄的慷慨赠银，对他知无不尽，也向他介绍了那个断臂的人。

那正是唯一一个从军中回来的。

原来，这平安村的男丁被征召入伍后，因为是同乡便被分到了一处，此次周楚两国的军队原是突袭，并未正式交战，没想到刚好撞上正在山上巡逻的他们，天色太黑，他们被当成了对方士兵，穷追猛打，死伤惨重。可这于他们而言的灭顶之灾，对守城将军来说其实也不过是二十几个小兵的意外身亡，根本不值得为此去跟两国打起来，于是将军给他发下一笔抚恤银后便让他提前退了伍，带着同乡们的尸骨返乡。

萧素玄带着苍狼在村里走着，那一个个院子里，有的是两个老人在抱头痛哭，有的是满脸绝望的女子独自呆立着，有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坐在地上看着身边的大人们……

哀伤的情绪笼罩在村子的每一个角落，也让萧素玄的心都浸染了哀色。

东齐不比其余四国，疆土最小，人口最少，打起仗来十分吃亏，再加上男子成年礼是在二十岁，满二十才能从军从政去拼前程，军队士兵数常年不足，为了守住国家，朝廷征兵是强制的，登籍在册的每一户都要出一个男丁，独子也不能例外。

这是很容易造成香火断绝情况的，萧素玄对此早有所知，却从未深想过。

在平安村里走了一圈后萧素玄没有多留，二人在村民的千恩万谢中离开了这个地方。

通往潞城的官道上，萧素玄坐在马车里，心情低落，“苍狼，你说战争是什么呢？”

“是个很害人的东西吧。”想到村子里那么多的孤儿寡母，苍狼觉得战争挺可怕的。

“五国局势日益紧张，将来若是真的打起来要死多少人，要出现多少个这样的村子？”

“那也没办法，谁叫我们东齐国力弱，人又少，您看现在还没有大战呢，可还是每年都要征兵，要不然光是那些小规模的进攻就能把东齐啃完了，谁喜欢打仗，可这仗又不能不打。”

“一将功成万骨枯，从前读书时只觉得这话悲凉，却未曾想过，这万骨背后其实还有无数失去依靠的爹娘，妻子，稚儿……战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