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这么快换了新帝,其余四国或多或少都有些震惊,不过大多按兵不动,就只有中周发起一次不大不小的进攻,被乔元帅给挡下了,之后便又恢复平静。
萧素玄顺利登基,却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做太子的那段时间,他和一众大臣至少表面上是和平的,有什么事都还有商有量地解决,可如今成为皇帝,那群从前支持木桪的人却开始慌了起来,生怕他清算,就连几个一直中立的重臣也不知何故突然对他生出不满,处处阳奉阴违。
君王虽至高无上,可底下的臣属们要是联合起来使绊子,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这不,户部左侍郎邹大人叫人抓住了错处,一定要让他严加查办。
作为跟着老师一起,最先站出来请立他为太子的人,萧素玄对邹侍郎一直很看重,都已经打算好这户部尚书之位由他接任,可现在却出现这种岔子。
萧素玄想保邹侍郎,但如今姜丞相还“病”在家里,朝堂之上以宁国公为首,往日里宸王一派的人竟全都拧成了一股绳,再加上有几位重臣无故倒戈相向,他隐隐觉得自己的权力有要被架空的迹象。
眼瞧着朝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萧素玄当机立断,亲自下旨处斩邹侍郎。
有些人满意了,有些人心凉了,有些人生气了。
但总的来说,朝堂又再度平静下来。
几日后的郊外,夜黑风急,邹侍郎被人从麻袋里放出。
蒙眼的黑布被摘去,堵嘴的碎布被拿开,邹侍郎眼见这荒郊野岭的竟有一群黑衣人无声围着他,暗道不好,一想到自己半生忠君爱民,最后却要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心中悲愤,中气十足地骂了起来,“你们这群贼子,老夫一身正气不怕你们,就算蒙冤九泉,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这时,一道身影从暗处缓缓走出。
淡淡的月色下,邹侍郎看清了那张脸,“陛下?”
萧素玄在邹侍郎面前站定,邹侍郎想到自己被判了斩刑,心酸地抱住他的大腿,“陛下,微臣冤枉啊。”
“朕当然知道你是冤枉的,可这回证据确凿,朕又能怎么办?帝王尊位看起来高高在上,可办事的还不是下面那群臣子,朕初登大宝,说的话哪里管用。”
“陛下……”邹侍郎很想哭,真是他干的也就罢了,可这次分明是那几个老东西给他下的套,就这么背负污名去见阎王爷,他真的死不瞑目。
正在邹侍郎悲戚不已的时候,萧素玄却突然道:“你的家眷朕已经提前送出了京,以后你就是越州凤来县的县令刍尔,刍大人了。”
“陛下?”邹侍郎愣愣地抬头。
萧素玄看向远方,一脸的复杂之色,“从前老师说过,忠臣难当,因为他们不仅要忠君爱国,还得有一颗比奸臣玲珑十倍的心,朕小时候觉得这话奇怪得很,现在做了皇帝,却终于明白几分。邹卿,朕何尝不明白你的忠心,可如今的朝廷仅仅依靠忠心又哪里能够,朕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能保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假死离开,除了这个办法,朕真的是无计可施。”
邹侍郎见此,心里顿时涌起无尽的愧疚,老泪纵横,“陛下,是臣对不起您,臣太没用了……”
萧素玄蹲下身,认真地看着邹侍郎,“越州官场一向复杂,私盐之乱多年不止,你若能在那里历练一番,脱颖而出,想必这朝堂之上的那些鬼魅再也伤不了你,户部尚书之位,朕会给你留着的。”
“陛下?”
萧素玄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满是鼓励,“邹卿,朕等着你回来。”
幽暗的夜色下,青年的眼睛是那么明亮,里面写满了信任与期许。
“陛下!”邹侍郎胸中顿时涌起无限热血,他重重叩首在地,“老臣肝脑涂地,一定把自己磨成最锋利的刀,回来助您扫清那些魑魅魍魉!”
邹侍郎跟着黑衣人离开了。
苍狼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道:“陛下为何不直接放他归乡?邹大人已年近四十,过去也没什么特别显眼的政绩,纯粹是靠资历和运气混上的侍郎之位,要他从越州那地方杀出来只怕不容易。”
萧素玄目送着远处那如苍松般笔直的背影,语带沧桑,“人啊,总要心底存点念想才活得下去,没了目标,便会失去方向。他若真能解了越州几十年的私盐之祸,日后死而复生也没人敢说什么,要是做不到,凭他的本事自保应该不成问题,一辈子留在凤来县养老,也算是朕成全这一场君臣情分了。”
希望吗,苍狼转头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寂静的夜色下,清冷的月光为他镀了一层银衣,衬得他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仙人。
是啊,要存点念想,支撑我活下去的意义,从很多年以前起,就只有……不知想到什么,苍狼隐隐露出了一丝笑容,没再说话。
——
几日后,户部侍郎左侍郎邹大人于午门外被“砍头”。
张重靖听到这个消息,喝了一天闷酒。
“户部的几个老狐狸联手给你做了一个局,刑部跟大理寺吃错药一样变得那么能干,才几天就把罪证搜集得清清楚楚,你是被陷害的,满朝文武知道,素玄也知道,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你身首异处。”
喝得半醉的张重靖往地上洒下一杯酒,脸上全是迷茫与痛心,“世事无常,人心易变,邹大人一路好走。”
摇摇晃晃又满上一杯酒,张重靖一饮而尽,“老师,如果你还活着,看到今天的素玄该是一副什么表情?”
似是能看到那张和蔼又慈祥的脸,他好想拉住他说说心里话。
“你知不知道,他变了,变得很像一个帝王,可也变得好陌生。皇上驾崩,他一滴眼泪都没掉,虽然皇上一直对他不好,可那也是他的亲爹呀,登上皇位就那么高兴吗?
还有邹侍郎,我知道人证物证俱全,我知道他很难做,要是包庇日后定难以服众,可邹大人是冤枉的,在他无依无靠的时候是最先站出来支持他的,难道还不值得一次力排众议吗?老师,你以前跟我们说,身为君王,威信非常重要,可它真的重要到可以随意冤杀一个清廉的忠臣?
老师,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如果坐上这个皇位的是木桪,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那群人不用担心会被秋后算账,邹大人也不用遭此劫难,大家都会好好的,相安无事。
说到木桪,老师,你知道吗,那家伙也是个混账。皇上病得都起不来床了,他跑什么,还跑到中周去,虽然现在两国之间没有大战,但也不是盟友,那还算敌国,他想干嘛?当不成太子他也是我东齐的宸王,怎么能去对家地盘,听说还住到皇宫去了,和周皇其乐融融的,这是要把我东齐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两个臭小子,都变了,老师,果然还是少年时光最无忧无虑,人真的不能长大,一长大,就都会变了模样……”
——
宁国公府。
宁国公在书房心情大好,“这回咱们可是大获全胜。”
宁国公世子倒有些担心,“父亲,这次的下马威是不是有点过,咱们可是差点把皇上给架空了,等他反应过来会不会……”
宁国公闻言也收敛笑容,有些无奈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谁知道大皇子真能即位。本来想着只要皇上还活着,便是立了太子宸王也总有翻身的一天,没想到这么快就驾崩,完全没给我们留反应的时间。不趁着他初登帝位根基未稳的时候好好震慑一番,压压他的气焰,我们这些宸王旧臣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可不是说说而已。”
宁国公世子闻言也只能放下那点担心,反正做都做了,这会再纠结也是无用,想了想他又道:“父亲,说来也怪,咱们这群人为了自保才不得已站在一起,可那几个一向自诩忠心,怎么也跟陛下做起对来了,明知道他想保邹侍郎,一句话也不肯帮,有的甚至还暗中使绊子。”
宁国公倒是猜到一点,“还能为什么,先帝从病倒到驾崩才隔了多久,走得那么急,这其中大皇子有没有做手脚可难说,他们几个榆木脑袋,可不就一时想不开了。”
宁国公世子:“您的意思是……”
宁国公摇摇头,“这种事自古就是忌讳,反正木已成舟跟咱们也没关系,莫沾莫理。”
宁国公府里的对话萧素玄并不知晓,但这回邹侍郎的事着实给他敲了一记警钟,身为君王,手底下的群臣都不听话可太不妙了。
可是若想换掉这群人,又岂是易事?
世家之间关系盘根错节,都是互为依靠的,想铲除哪有那么容易,培植心腹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更别说那些突然变了态度的忠臣,虽不知为何对他生了不满,可又无大错,他总不能随便栽个罪名赶走他们,那样做岂不是太令人寒心……
萧素玄在御书房发愁了好几天,总算琢磨出一点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