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落珠 第39章 青黛生辰

这日，夙月见素玄忽然换了件新衣服，这衣服她还之前还没看到过，不禁有些奇怪，“胖鱼哥哥，你怎么穿成这样？”

“好看吗？”

“嗯……有点怪。”

夙月打量着他，虽然衣服还是青色的，但总觉得整个人看上去气场比平时弱了许多，还有这通身的气质，有点眼熟。

素玄原地转了一圈，“是不是看着很像青姨？”

夙月想了想，“是有点像。”

“明日就是青姨八千岁的生辰，我已经想好给她准备什么寿礼了。”

“什么呀？”

素玄半是微笑半是伤感道：“一个家。”

“家？”夙月听不懂，什么家？青姨连尸骨都没留下，哪里还能有家？

素玄：“上次天帝来，我看清了一些东西，既然我在他心里的分量也不是那么轻，那也该提一提了。”

夙月：“？”

金阙宫附近。

天帝刚刚批完奏折，正在外面散步，忽见远处出现一个身影，看起来很是眼熟，“……青黛？”

那青色身影撑着把纸伞一步步走近，及至跟前，天帝这才发现原来是素玄。

素玄上前行礼，“陛下。”

“素玄？”天帝有些恍惚。

素玄温柔笑着，微风吹起几缕发丝，给他的脸更添几分飘缈。

“你……”打量着眼前人，不知为何，天帝忽然觉得有点违和，明明还是穿着一身青衣，明明母子相像很正常的，可素玄，有这么像青黛吗？他跟青黛，又真的像吗？天帝凝视着素玄的脸，这份容貌，七分随了自己，可还有三分，从前尚不明显，现在看来怎么有点……

“陛下，今日青黛上仙八千岁整了。”突然响起声音打断了天帝的思路。

天帝回过神，忽然有点心虚，“是今日啊。”

素玄又走近一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这么个特殊的日子，我能不能向您求个恩典。”

天帝见不得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你尽管说。”

素玄低着头，“您是否可以追封她为天妃。”

天帝一时有些怔愣，“这……”

素玄的视线仍然低垂着，天帝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

“我知道鲛人的身份让您有些为难，不必晓谕天界，单独给我一道旨意就好。”

天帝还没来得及开口，素玄又道：“您顾虑着别的事，不能给我名分，她已经逝去了，难道也不能得到一个名分吗？”

“素玄……”天帝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刺了一下，不是的，他只是……

“求您了。”素玄突然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天帝。

天帝一直觉得，素玄的性情和青黛是完全不一样的，青黛她……从不肯示人以弱。

被素玄这样看着，天帝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沉默半晌，道：“这是青黛的心愿吗？她是不是……还一直记挂着我？”

素玄的眼神微微波动，说出口的话似乎带了点质问之意，“我今日好端端站在这，难道陛下觉得她心里不记挂您？”

天帝以为素玄说的是青黛瞒着众人生下孩子的事，更心虚了。

没等素玄从天帝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远处忽然有一名天兵冲过来，高声道：“陛下！魔界传来最新消息，魔尊遭遇刺杀，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朕马上过去。”天帝脸色一变，抬脚便要走。

素玄立在原地，神色莫名。

这场景可真眼熟啊，当年他来天庭认亲的那一日，好像也是这样的，他在等一个结果，可魔军异动的消息打断了一切，等天帝再回来的时候，便作出了那个让他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的选择。

这次也是如此吗？你是不是又要……

天帝刚刚转过身，可想起素玄他又回了头，看着有点沮丧的儿子，他半是心疼半是无奈道：“素玄，我答应你。”

素玄惊喜地抬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陛下。”

天帝愣了一瞬，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素玄这么灿烂的笑，确实有点像……

——

目送天帝离开，素玄心情轻松许多，仰头望着天，他好像能看到那个人喜悦的笑容。

“……我曾以为，我会有个家的……”

素玄心底划过几丝酸涩，青姨，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妃了，就算你什么都没说过，可我知道你一定想要这个名分，哪怕是在去世后。

回碧波宫的路上，素玄脚步轻快得很，直到……遇见了一个不想看见的人。

素玄看着怒气冲冲走过来的天后，恭谨行礼，“见过天后。”

天后瞪着他，咬牙切齿道：“陛下刚刚答应了你追封青黛为天妃？”

素玄了然，笑道：“天后娘娘果真消息灵通，是这样没错。”

“你倒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多谢夸奖。”

“夸奖？”天后见他眼含笑意，怒火更胜，“别以为得了陛下一句口头承诺就真能让青黛当上天妃，她从前当不成，现在也别想！”

“成不成取决于天帝陛下，又不是娘娘您说了算，且放宽心等着就是。”

“痴心妄想的东西，别得意的太早，本宫不会让你如愿的！”

“那就拭目以待。”

素玄不想破坏自己的好心情，见天后没什么大事，转身就要走。

可天后见素玄这副态度，只觉他目中无人，怒道：“站住！本宫让你走了吗！”

素玄回过头，摆出一张一贯的臭脸，“天后娘娘又有什么指教？”

“别以为跟青黛学了一身迷惑人的本事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你那些阴诡的伎俩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我迟早会让陛下看清你的真面目。”

素玄心中不耐，“您说我就好了，能不能不要诋毁她。”

“怎么，本宫说错了吗？那个青黛，成日里摆出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实际上呢，满腹心机！她跟陛下才认识多久就迷得他团团转，就连天庭众仙也觉得这是个正直善良的好姑娘，连本宫这个天后都比不上。明明已经被赶出去了，竟还贼心不死，养出你这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臭小子，以为装着隐忍退让就能博取同情了？做梦！”

素玄的好心情被这话冲得干干净净，“也不知是她心怀不轨，还是你自己小人之心？”

“本宫小人之心，勾引陛下的不是她？瞒天过海生下你的不是她？哼，扒开那层伪善的外衣，内里早就黑得不成样子了吧。”

“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在你眼里，青黛是个分走你丈夫宠爱的恶人，可对我来说，她却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好人！”素玄激动起来，声音一下子抬高好几度，“就像在云瑶的心里你是个唠叨又慈爱的母亲，可对旁人而言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是非黑白仅在一念之间，哪是那么容易能分得清的？”

“阴阳怪气地说谁呢！”天后觉得素玄这话是在指桑骂槐，恼火道，“她是好的，本宫就是坏的了？分明是你不知好歹在先，刚来天庭的时候，我见你孤苦伶仃，也是好心好意想……”

“谁稀罕你的好心好意！”素玄愤怒地打断她，“留着你的心给云瑶吧，我不需要。”

天后被他气得肝疼，“真该叫陛下见见你这副嚣张的嘴脸，看他还会不会觉得你是个乖巧孝顺的好儿子！”

“我对着你当然不想乖巧孝顺，没见我平时都是躲着你走的吗，你这张虚伪的脸，我一点都不想看到！”

“你说什么？”天后怒发冲冠，“谁虚伪？”

“不就是你吗，看上去贤良端庄，实际上呢，为了自己的声名尊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倒会颠倒黑白，分明是你总装模作样挑拨我跟陛下，处处搞破坏！”

“对，我就是在故意挑拨你跟天帝，那又如何，谁叫我只是个大公子，多疑敏感心思又深！”

“陛下不肯认你是你自己无能修不上天仙境，关本宫什么事？”

“无能？说得好，因为无能，所以我活该一出生就什么都没有，因为无能，所以我最后什么也留不下！”素玄的眼睛隐隐变成了金色，“凭什么我如此痛苦，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告诉你，我从前总夹在你跟天帝之间耍心眼，以后也不打算收手，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夫妻和睦，安享天伦的幸福模样，一看到，心里就堵得慌！”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天后气得一掌拍过去。

素玄胸口结结实实挨下这一掌，登时后退一步，吐出一口血。

天后见素玄受伤倒是愣住了，“你怎么不躲？”

“我为什么要躲，你还敢杀了我不成？”素玄自嘲道。

“你以为本宫不敢？”天后本来还有点愧疚，这下全被他这嚣张的语气给冲没了。

“以我今时今日在天帝心里的地位，娘娘怕是没那个胆量了。”素玄冷笑。

天后怒极，“不过一个私生子，真以为陛下会为你跟本宫翻脸？少自作多情了！我告诉你，即便你今日丢了性命，陛下顶多伤心几天，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的，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儿子而已，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好啊，那动手啊，一掌拍死我，一了百了。”

“你什么意思？”天后被素玄这反应弄得毛毛的，转念又想到了什么，“哼，该不会是想带着这伤去陛下面前告黑状吧，本宫告诉你，是你出言不逊在先，我可不怕。”

“娘娘多虑了，小伤而已，不碍事的。”素玄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好苦好苦，“我的命，一直都硬得很。”

“你……”天后心底更毛。

“放心，你越是盼着我早早消失，越是想让我离得远远的，我就越要在你眼前活得好好的，活得比所有人都出色！”素玄不想再跟这个人说下去了，反正痛苦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也只会是他一个人。

见素玄直接无视她离开，天后很想喝令他站住，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再听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怕吐血的要是她了。

素玄的身影逐渐远去，而天后，越想刚才的事越委屈。

“陛下还想让我当一个慈母，也不看看这个臭小子是怎么对我的！定是那个青黛从小在他耳边说我的坏话，欺人太甚，母子俩没一个好东西！”

天后负气往明音宫而去，可还没走多远就见天上忽然落下雨来，“怎么又下雨了？”

细雨迷蒙，阴风阵阵。

天后觉得这雨不像是天帝所为，又猛地想起上次云瑶生辰前的一堆破事，被素玄烧起来的火气更旺了，“本宫这就去找水德星君，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天庭下雨！”

而另一边的素玄，脚步沉重得很。

那些永远也忘不掉的往事一幕幕浮现，似是要把他的整颗心拉进苦海里才肯罢休。

“她就是那个青黛？命真是不好，眼瞅着要当上天妃了，鲛人族却出了那么一档子事，这好不容易养个孩子，竟还是个废物，得亏这是在碎星湖，没几个人知道，要不然哪天消息传回天庭，天后可不得乐开花。”

“就是说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好歹是位上仙，若真觉得膝下寂寞，放个话出去有的是无依无靠的散仙愿意把孩子送过来，何必收养那么个灵体，这都多少天材地宝吃下去了，还没升上地仙境，我看呐，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

“这天界灵体可少得很，又多为草木化形，你说她到底是从哪捡回来这么条怪鱼？”

“我怎么知道，不过，既然不是自身修炼化形，我猜八成是哪个资质差劲的鱼族小仙见孩子生出来只是个灵体，狠心抛弃的。”

“这也不能怪人家狠心，毕竟那可是灵体啊，连仙人二字都担不了，我要是生了个灵体出来，直接掐死算了。”

“嘘，小点声，他看过来了。”

“怕什么，鲛人又不修风系术法，离得这么远，她还能听见不成？”

……

“那个什么青黛，说是个很厉害的上仙，可她也没有道侣，却养着一个孩子，我看你说不定就是她和别人私通生下来的野种。”

“不是，我娘说了，十四年前她在西极域遇见过青黛，才半年，又在碎星湖这里碰到她，身边还带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肯定不是她自己生的。不过素玄，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爹娘出现过，你是不是她捡来的？”

“一定是捡的，天界灵体这么少，很可能他就是被抛弃的。”

“不是可能，是肯定。我爹说过，天界修为最低的就是地仙，灵体根本不能算仙人，这自然化形的还好，要是哪家生出了灵体，绝对会被笑死，他一看就不是自己修出人形的。”

“小废物，我看就是因为你太没用了，你的亲生爹娘才不要你的。”

“没爹没娘，那不还是个野种。”

……

蟠桃园。

夙月感觉怀中的鲲鹏内丹突然变得十分冰凉，她有点担心，便跟金涂说了一声，打算回碧波宫看看。

然而行至半路她忽然见天上飘起了小雨。

一边经过的仙人十分奇怪地抬头望天，“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怎么又下雨了？”

夙月伸手接住一滴雨水，细细感受一番，“是他吗……”

见这雨幕范围不是很大，夙月顶着风雨开始找了起来，又过片刻，雨停了，夙月也找到了那个人。

夙月上前，忧心地看着素玄的脸，“胖鱼哥哥，你眼睛怎么红了，你哭了吗？”

“没有。”素玄拉住夙月的手，“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已经哭不出来了。”说着抬头看了看天，刚刚下过雨，周围还遍布着湿气，“可能是我心里太难过，导致这一带的水系灵气产生了暴动，没关系，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

“什么意思，难道你难过就会下雨吗？”夙月感觉手被拉住，没有挣开，而是反握住他，“那以前怎么没有？”

素玄牵着夙月，慢吞吞地往碧波宫方向走，“以前……我并未真正觉醒鲲鹏之力，只是一条怪模怪样的鱼而已，没有任何本事。”

“没有怪模怪样，只是胖了一点，还是很可爱的。”夙月察觉到他心里好像特别难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很努力地安慰他，“再说了，你怎么会没本事呢，你看我，都快一千六百岁了，掌握的法术还没有你五十岁的时候多，只是上天把你的天赋放在了别的地方而已。”

见素玄的心情还是没有好转半分，夙月又开始转移话题，“对了，你不是说要去给青姨一个家吗？成功了没有？”

“总算如愿，要不了多久青姨就被册为天妃，再不是孤苦伶仃的鲛人青黛了。”

夙月闻言总算明白了所谓的家是什么，可青姨已经过世，这天妃二字又有什么意义呢。但这话她也不好说出来，于是道：“名分真的那么重要吗？”

“名分有时候真的是很重要的。”素玄的手紧了紧。

夙月暗自嘀咕，胖鱼哥哥能给青姨求来一个名分，为什么不给自己求一求，明明我能感受到天帝陛下对他感情很深，而且胖鱼哥哥修为也不低，到底在顾虑些什么？

“既然成功那不是喜事一桩吗，你干嘛难过？”

“刚才路上碰见天后，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素玄突然止住脚步，转身把头靠在了夙月的肩膀上，闭上眼，“小珠儿，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那很刺眼……仿佛在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我不过是个局外人，孤单，又可悲。”

夙月听着这话，蓦然想起了十岁以前在迷雾海的日子，有些感同身受，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胖鱼哥哥，没关系的，你还有我，一点都不孤单。”

“你能永远都陪着我吗？”

“当然，海妖寿命可是很长的，等我修成上神，那就更长了，我会永远都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