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落珠 第142章 万民信仰

安居殿。

萧素玄在做最后的嘱咐，“孙卿，其实这些年朕一直都很感激你。”

“陛下？”

“感激你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曾动摇过守护律法公正的决心，很多事朕常常身不由己，可每每看到那样一身正气的你，朕又觉得其实还好，这有个半步不肯退的呢。”

“陛下……该感激的是臣，感激您愿意纵容脾气又臭又硬的微臣。”孙言律泪流满面。

“是非、对错，总一线之隔，朝廷需要长袖善舞之辈，也需要像你这样坚守原则不改的人，各司其职，各谋其政，东齐才能长久，孙卿，以后也请你继续辅佐少陵，不忘初心。”

“陛下放心，微臣一定竭尽所能，守护您留下的这盛世河山。”

“温卿。”萧素玄又看向温兴邦。

温兴邦上前，“陛下。”

“如今已到最后关头，朕有些心里话想告诉你，其实朕曾无数次担心过你会生出异心，毕竟我东齐能给你的不多，朕能给你的也不够，幸好，幸好……”

温兴邦扯出一丝笑容，“陛下，微臣明白的，权力是个很诱人的东西，它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智，更能改变那个人周围的一切。这些年，臣从一介白身走到今日的丞相高位，遇到了很多事，黑白难分，忠奸难辨，可臣知道，只要谨记忠君、爱民，不论前路多暗都不会走岔。”

萧素玄很欣慰，“不愧是朕看中的温相。”

“您信任臣，那臣便坚定不移地相信您，无论旁人说什么都不重要，您放心，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必为东齐尽心尽力。”

……

萧素玄对着手下众臣一一道别，说出了许多以前不敢说的话，也收获了很多不曾意料到的诚心。

穆少陵在一旁看着，刚开始还很羡慕这种君臣惜别的场景，可渐渐地，他竟隐隐有些担忧起来，他们这般忠心，日后自己登位必定会被常常拿去与旧主相较，若有不周到之处，难免会惹出非议，上下心不齐，届时他又该如何稳住朝堂？

萧素玄不知穆少陵的忧虑，随着时间流逝，龟息丹开始发挥药效了，他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望着殿中挤得满满当当的下属们，心底生出不少暖意。

这一生虽有诸多遗憾，但总归有一样算得上圆满。

相识相交，相扶相持，他们有过争执，有过猜忌，但最终，还是顺顺利利地走到了现在。

这个结局……其实很不错，就让这份君臣情义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光里吧。

好聚，好散。

——

付常昊得知萧素玄病重，星夜兼程赶回了皇城。

星光下，他冲着城楼喊道：“给我开城门！”

然而守城将领却十分为难，“付元帅，圣上并未召您回京。”

“给我开门，我今天一定要见到陛下。”

守将坚持不肯，“元帅，国有国法，您擅自离军已是抗旨，恕属下不能从命！”

付常昊看着固执的守将心急如焚，怕时间来不及，他直接施展轻功飞上城墙，一把推开守将，“是我强闯进京，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说着他又飞身下去。

“元帅！”

付常昊脚下不停，在街道屋舍的房顶上飞快前进。

但他才刚刚赶到宫门口，丧钟声便忽然响起。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宛若重锤一般，狠狠敲击在他的心上。

“陛……下。”

付常昊正要继续向前的腿一软，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

“正因吏治不清，才更需要像你这样胸怀热血的义士为民请命，难道你希望那些贪官继续占着位子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吗？”

“是不是真的，总要试试，难道你不想有朝一日名扬天下，成为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光宗耀祖，一句话就能让那些为非作歹的糊涂官受到惩罚？”

“付公子可愿来帮我，一起守护这东齐安宁？”

“付常昊，朕现在只能靠你了。”

“常昊，战争总是伴随着鲜血，若天下一统，四海升平，该有多好。”

“付卿，如今虽然五国归一，但暗地里的争斗却一直不曾停下，百姓若想安居乐业，还离不开你这个威名赫赫的战神。”

“付卿，朕命不久矣，虽已为东齐另择明主，但你，朕仍放心不下。近日夜间辗转，朕常常梦起当年初见你时的情形，热血正义的少年郎，真是风采卓绝。新帝即将登基，你戎马半生，为东齐立下不世功绩，届时必将万众瞩目。朕知人心难测，若将来有奸佞进谗言致使君臣离心，还望你能为社稷江山考虑，莫要忘记当年为一群难民要挟县令的自己。另，为防万一，朕特赠你一道国师所制灵符，此物可令人瞬间到达千里之外，助你于危机中脱身，灵符难得，请妥善保存。珍重，勿念，萧素玄绝笔。”

他终究还是没能赶得及这最后一面。

——

皇宫中央的殿阁高台上，忘尘子与逸尘子相对而立。

许久不曾现身的逸尘子看上去比从前苍老很多，“师弟，你想开启万星祈愿大阵？”

“师兄如何得知？”

“你这一年来遍游五湖四海，四处布阵，我能什么都察觉不到吗？”

忘尘子闻言也没否认，而是道：“既然你已知情，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错，我要更改这天命。”

“师弟，那可是天命！”

“我现在难道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如今陛下病重将逝的消息已传遍四方，我就不信了，这天下万民全都是忘恩负义之辈，忘了是谁结束战乱，是谁轻徭薄赋，是谁给了他们十几年的安居乐业！”忘尘子面色严肃，“百人、千人、万人，他们每一个对陛下的不舍，都会化成一份愿力，注入到这万星祈愿阵中，助我冲击天界，破开命轨。”

“冒犯天界是何等重罪，你疯了吗？”

“我从弃帝星而选萧素玄开始，就已经违背天意了。”忘尘子毫无惧色，“师兄，我知道你瞧不起凡人，天界也瞧不起，我等不过是苍茫尘埃，无足轻重，但即便卑微如尘，也是有心、有情、有不甘的！我能做的，就只有拼尽全力。”

“若是天界追究……”

“法不责众，即便天界追究，也是我谋划了一切，罪在我，不会牵连旁人。”

“这是牵连的问题吗！”逸尘子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总想着别人，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啊！”

“自己？”忘尘子面露讽刺，“我早就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自己了。”

逸尘子见状也想起师弟的身世，为他不平的同时也更为他痛惜，“师弟，我明白你有心结，但一切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五国一统，四海安稳，没有战乱了，你何必多此一举？命轨一旦被外力强行打破，司命殿顷刻间便会毁于一旦，司命星君也会因反噬而重伤，即便天界看在你心怀大义的份上不降罪，他不会放过你的，师弟，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忘尘子的眼中酝酿着疯狂，“我就是要告诉他们，蝼蚁也是有脾气的！”

逸尘子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明明师弟来东齐以前不是这样的，“万星祈愿阵非同小可，你一介**凡胎，要用什么来开启阵法？”

“我所有的气运。”忘尘子平静道。

逸尘子一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我成仙在望，运势强盛，足以运转这万星祈愿大阵。”忘尘子看向夜空，“我就不信，天命不可改！”

“你疯了，没了这一身气运，往后生生世世，你就真的命如草芥、卑若蝼蚁了！”

“我不在乎。”忘尘子无所谓道，“我一生所求，不过天下太平。如今既然陛下为我实现了这个愿望，那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逸尘子觉得师弟是昏了头，“你真把自己当成别人的奴才了吗？”

忘尘子却很坦然，“他是我自己认下的君主，如今，也该是我履行臣子之责的时候。”

逸尘子备受打击，“果真是天命难违，你到底还是逃不开被这个煞星连累的下场，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你就能成仙，为何还要傻傻地走上这条绝路！”

“师兄，我从选择留下的那一天开始，便已接受了这个结局。”忘尘子告诉他，“纵是万劫不复，此心不悔。”

逸尘子看着师弟疯魔的面孔，只觉世事太过荒诞，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一本正经的师弟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想到这里，逸尘子突然伸手一击。

忘尘子下意识地反手一挡，然而下一刻他却骇然地发现朝他而来的并非什么法术招式，而是一根绳索，“捆仙索？”

逸尘子道：“不错，正是祖师传下来的捆仙索。”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忘尘子暗道不妙。

看着不断挣扎的师弟，逸尘子道：“别白费力气了，它连神仙都捆得住，更何况是你。”

“师兄！”忘尘子急了，“你放开我！”

“我不能看你为了一个凡人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逸尘子走到师弟面前，语重心长地劝他，“等你位列仙班，你就会发现这对凡人漫长的一世不过是仙人看的一场戏罢了，哭过笑过也就放下了。”

“我本就是戏中人，如何能放下！”忘尘子丝毫听不进去，“这一年来我无数次请愿天界，可是漫天仙神没有一个肯帮我，都不肯帮我救一救他！如果神仙都是这等无情无义之辈，我还成什么仙！”

“师弟，那萧素玄本就不该登位天界当然不会帮他，我辈修士理应尊上天修正道，你为什么偏要执迷不悟！”

“尊的哪方天，修的何方道，天道无情，八十年前，上天让我的族人一个接一个咽气，把我的心剜了个干净，现在这里好不容易生出一点血肉，老天又递刀子过来了。那么多恶行累累的人它不去收，偏要盯着无辜的人不放，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今日结局早已注定，那穆少陵乃是新的帝星，果然，一切都还是回到了正轨，师弟，凡人斗不过上天的，你认命吧。”

“认命？就因为是凡人，所以不公平的命也要老老实实地认下来？陛下从小顽疾缠身，没有片刻安宁，登上皇位也没享过什么荣华富贵，每天除了奏折还是奏折，心里装的除了百姓还是百姓，生生把自己累垮了。他让那么多人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可自己呢，亲人一个不剩，唯一的朋友转身背叛，就连最爱的妻子心里装的都是别人，现在连这仅剩的江山也要失去，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天意又是什么！”

“师弟，我想过了，萧素玄明明没有帝王之命，却能一统天下，前世必是一方枭雄，立下无数功业，却造孽太多，以致厄业缠身，此世才会有这样一个命格。”

“他平定天下救了多少人，再多的债也该还清了！”

见师弟一点都没有要改变心意的样子，逸尘子很头疼，索性道：“师弟，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萧素玄只是沽名钓誉，或许他这爱民如子的做派都是装出来的，他知道自己命格不好，知道你法术高深，所以才伪装成你想要看到的样子，就是为了这一天！”

忘尘子却道：“若是能装一辈子，我情愿天下多一些这样的伪善之人。”

“师弟！”逸尘子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说辞可以劝动他，想来想去，只能道，“他平定天下，功德无量，下辈子一定能够大富大贵，福寿双全的。”

“我不管什么下辈子，你不要跟我说什么下辈子，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过上四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做不到！师兄你放开我。”

眼见忘尘子不断挣扎，皮肤已被捆仙索磨出了血痕，逸尘子又心疼又气，不由道：“我来！我把这一身气运赔给他，你去成仙好不好。”

忘尘子却道：“不够的师兄，你的气运根本不够！”

逸尘子感觉自己也快疯了，“师弟，当了神仙你才可以帮更多的人，难道你要为了这一个放弃以后的那么多吗？”

“我连眼前人都救不了，何谈以后。”

“怎么没有以后，你要不是遇上师父修了仙道，哪里来这安定天下的机会，你救了多少人，你用当年的痛苦和遗憾救了多少人，你就不能再试一次？”

忘尘子想不到师兄竟会说出这种话，不禁道：“师兄，我就是个凡夫俗子，不是圣人啊！”

逸尘子也发现自己说的有些过份，忙道：“师弟……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放弃长生不老的机会，你要是成了仙，就不用再经历这些凡人的痛苦，想做什么都有能力去做。”

“做了神仙又怎么样，逝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我失去的东西也不可能重新拿回。”忘尘子的泪水一点点溢出眼眶，“天道无情，我怕我成了神仙也会变得那样冷漠，再不愿管下界这些凡人死活，与其等了成了神仙再来施舍那点怜悯，我还不如珍惜眼前，改了陛下的命格至少能实实在在保天下百姓数十年的安稳。拿我一人换陛下和百姓的平安，值得。师兄，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自爆在你面前。”

“师弟！”

“我早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成不成仙，又有什么所谓。”

“师兄求你了！”

“我也求你了师兄！”

忽然，四周卷起了阵阵微风，一丝又一丝金色光芒随风而来，飘向了安居殿的方向。

逸尘子呆呆地看向天空，“四方功德之力汇聚，他这是……要升仙了。”

而另一边，严阵以待的范闻道惊诧地看向四方飘来的东西，“怎么有这么多的信仰之力？”

——

天界，朝会殿。

“四方功德汇聚，素玄的修为压不住了。”

“这是……万民信仰。”

“我还是当年龙神历劫之时见过一次。”

元德上神高兴不已，“有了信仰之力，万年之内，素玄必成神君。”

众仙也纷纷道贺：“恭喜陛下，大公子此番历劫归来，得证神位，指日可待。”

“好。”天帝望着观世镜中的景象，激动地站了起来，笑容满面。

就在这时，一道光柱直冲天界。

“这是……”

“转生池已然压制不住素玄的修为，看来他是要提前回来了。”

“奇怪，大公子的本源灵光怎么是金蓝二色的？”

金涂疑惑地凑近了观世镜，“不对劲，这阵势好像有点大啊。”

话音刚落，整个天庭忽得风起云涌，灵气聚集。

“这是……上神雷劫。”

“怎么会……今日哪位金仙渡劫？”

“没谁呀，天庭金仙都有数，全在这了。”

“那边……好像是转生池的方向。”

“转生池，人界不就剩一个大公子还没上来吗，难道……”

“不可能，就算有功德之力加持，最多让他修为上升一个阶位，怎么会直接成神了呢？”

“对呀，这成神哪是那么容易的。”

正当众仙猜疑之时，雷声越来越近，紧跟着素玄狼狈地闯了进来。

素玄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夙月，跑到她身前，“月儿，我的内丹，快把内丹给我。”

“内丹……”夙月一直都沉浸在人界的记忆中，此时还没回神。

“闪开！”素玄一把推开夙月。

一道天雷霎时落下，素玄受此重击，猛地吐出一口血，“噗——”

“素玄！”夙月终于惊醒，“内丹，对，内丹。”她连忙来到金涂身边，“金涂，我下凡前交给你的那颗珠子呢？”

“在这里。”金涂赶紧掏出灵宝袋。

夙月连忙拿出内丹递给素玄，“素玄，内丹！”

素玄接过内丹，顿时整个人化作一片流光飞上了天。

滚滚雷声不绝于耳。

满殿仙神望着上空的庞然大物，震惊得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好大的鱼啊……”

“这哪是鱼啊……”

“怎么又变鸟了？”

“不是说大公子是鲛人吗，为什么会化鲲鹏？”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夙月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这骇人的雷劫终于停下，素玄满身鲜血地摔了下来，伤重昏迷。

下一章回归天界部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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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万民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