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前,未央宫。
橙冬一进门就见自家主子正对着一个半开的木箱发呆,她走上前去,“娘娘,您干什么呢。”
姜夙月回过神,道:“今日清点库房发现了这个箱子,我都没注意原来它跟着嫁妆一起被送进了宫。”
“这些都是什么呀。”橙冬仔细瞧了瞧,发现自己完全没印象。
“都是素玄送我的生辰礼物。”
“这么多?您这是把陛下送的东西都收在这了吧。”橙冬好奇地拿起一把扇子,“好精致呀。”
望着她手中的扇子,姜夙月眼前闪过些许回忆,“那年我见户部尚书家二小姐的折扇十分漂亮,宴席上便多看了两眼,没想到隔月生辰素玄就送来了这把扇子。”
“陛下挺细心的嘛。”
“以前我觉得这些礼物虽然寒酸,平日里用不上,但怎么说也是素玄的一片心意,便都好好地收起来了,可今日再看,我才惊觉原来所有东西都是我曾经想要的。”姜夙月感觉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明明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那说明陛下从小就喜欢着您呀。”橙冬又去扒拉其他东西。
“是啊,我和素玄……也是青梅竹马呢。”姜夙月喃喃道。
“这是……娘娘,您怎么还留着这个!”橙冬忽然惊叫一声,可说完又忙朝外面望了望,见没有旁人才松了口气。
姜夙月思绪被打断,她望向橙冬,发现她正拎着一件蓝色的衣服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
“这个啊。”姜夙月伸手拿过衣服,“那时候满心愤恨,一心盼着能抓到那个贼人,它算个重要线索,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娘娘……”橙冬有些歉疚,她不该这么大惊小怪的,又勾起娘娘的伤心事了。
姜夙月抚摸着整洁如新的衣服,“其实如今想来,就算没有当年的事,我与木桪,也不一定能有个好结果。”
“娘娘?”
“人年少的时候想法总是很单纯,以为成亲只需要彼此相爱,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我才发现有些困难是单凭感情无法跨越的,即便顺利成亲,如果贵妃要木桪纳妃,他真的能不纳吗,如果云瑶依旧对他一见钟情想要和亲东齐,他又真的能强硬拒绝吗?”
“娘娘,您……”
“橙冬,很奇怪,明明我还爱着木桪,可我的心却清楚地知道,我跟他并不合适。”
橙冬难过地低下头,谁叫天命就是这么可恶呢!不想主子沉浸在往事里,橙冬夺过衣服,“娘娘,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更何况这么多年那贼人肯定是找不着了,这东西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奴婢把它拿去处理掉。”
姜夙月愣了半晌,终于道:“好。”
——
御书房,长忠匆匆进来在萧素玄耳边附耳说了什么,又递上一封信。
萧素玄拆开信,看完之后神色大变。
“谢羽!”
外面值守的侍卫长谢羽进门,“臣在!”
“这几日严查宫中各处,不可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尤其是未央宫和永盛宫,加派人手巡逻,见到宸王立即来报。”
“宸王?”
“你该认得。”
“是,微臣领命!”谢羽急忙出去召集下属们。
萧素玄又对着身边人道:“长忠,你带人去把重靖给朕拿来!”
“是。”长忠也出门而去。
不多时,张重靖被抓进了宫中。
御书房内,萧素玄望着跪在地上的人,神色悲哀,“你说过,永远都不会背叛我的。”
张重靖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可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这话我是对从前那个大皇子说的,不是你。”
“为什么!”
“为什么……陛下该明白的,你我之间早就回不到从前了。你能这么快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想必早就在我家里安插了细作随时监视吧,果真是帝王心术,微臣自愧不如。”
长忠站在一旁,恨不能替陛下解释那细作是国师安排过去的,今日送信之前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人,可瞧着这殿中的气氛,他又不敢插嘴。
“他人在哪?”
“我不会告诉你的。”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萧素玄此刻心很痛,“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选择了他。”
“不是我选了他,是你弃了我。”
“什么?”
“素玄,我前几日见到了贵妃通敌之案的卷宗,那里面还保存着当初贵妃通敌的证据。”
萧素玄眉心一跳。
“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张重靖冷冷地望着眼前人,“我发现那三封所谓的通敌信,包括那份军防图,所用的信纸都是乌丝茧纸,是我当年亲手做出来又亲手送给你的那份乌丝茧纸!”
萧素玄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
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岂有不识之理,发现那些信的时候张重靖心中简直翻江倒海,“素玄,你告诉我这三封信是真是假?”
萧素玄……无言以对。
见他这副反应,张重靖冷笑起来,“我早该明白的,你能在冷宫那种地方活到十岁,能是什么善类,我从一开始就选错了。”
萧素玄:“重靖,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你可以找她的把柄,抓她的错处,查清她是怎么杀老师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捏造证据,栽赃陷害!”张重靖满脸愤怒,“你如此做派,和她又有什么差别!”
萧素玄沉默。
张重靖只觉自己从前就是个傻子,“好高明的手段,不过几张纸你就搞垮了贵妃,逼得她在失宠后选择玉石俱焚的绝路,又牵连了丽妃和先帝,他们的死,也有你的一分功劳。”
想起父皇,萧素玄痛苦地闭上眼。
“要不是你,之后的一切也不会发生,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早已不是那个仁善谦逊、心怀正义的萧素玄了,不,或许从一开始你就不是,只不过我被你虚伪面具给蒙蔽了而已。”
萧素玄又睁开眼,来到张重靖身边蹲下,对他道:“重靖,你我一起长大,你该明白我的处境一直很难,我有我的不得已。”
“不得已?”张重靖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眼前人是如此的虚伪,“如果说贵妃的事是不得已,那夙月呢。”
“夙,夙月?”
“成婚这么多年,你居然都没有与她圆房。我从前觉得夙月突遭大祸木桪竟还嫌弃她很过分,可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又是怎么样的!”张重靖愤怒地打断他,“素玄你一定没想到吧,她居然还留着那件衣服!”
萧素玄心里一个咯噔,“什么衣服?”
“任你机关算尽,也终究难逃天网恢恢,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那是文兮的手艺,原来当年是你在大婚之日掳走了夙月,也是你毁了她的一生!”
好友的话犹如重锤般落在他的心上,萧素玄被惊得一时失了言语。
“没话说了?”张重靖双眼通红。
事到如今萧素玄也不想再找什么借口,道:“我心中有愧,但绝不后悔。”
“好一个理直气壮的回答,萧素玄,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萧素玄也渐渐红了眼,“月儿不喜欢我,重靖,她不喜欢我,若不如此,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她留下来。”
“你污她名声,拆她姻缘,让她遭受那么多的痛苦,怎么有脸说出喜欢二字?”张重靖质问,“你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还不是怕她嫁了木桪会阻了你的夺嫡之路。”
“不是的,我爱她,我是真心爱她,否则我何必要大费周章把她从中周抢回来。”
“那也不是出于喜欢。”张重靖完全不信,“根本就是你自己身体太差无法娶妻,就故意把她接回来,利用她对木桪的一片痴心,心甘情愿做你的挡箭牌。你知道姜丞相深爱这个独女,乔元帅也视这个外甥女如同亲生,就顺势装出一副情深的面孔,好骗得他们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然还能是怎么样的?素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你就好了,木桪会顺顺利利当上太子,和夙月成亲,然后成为一代战神,领着东齐的士兵平定天下,云瑶公主不会爱上木桪连累中周皇室被屠尽,南楚不会因为一个杜元娘变成五国笑柄,老师、褚大人,邹侍郎……那么多的人都不用死了,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所以,只有我活该无声无息死在冷宫是吗?”
“如果用你一个就能换得所有人的安宁,我情愿如此。”
萧素玄看着张重靖眼中的冷漠,心也跟着一点点冷了下去。
“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我不该认识你,不该相信你,更不该助纣为虐帮着你!”张重靖口中说着狠话,眼里的泪水却一点点聚集,“我一直把你当作君子,引为知己,到头来才发现你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你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素玄,你骗了所有人!”
“重靖,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的……”
“够了,你不必解释,我不想听,也不敢听。你的话我已经分不清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素玄,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做了你的伴读!”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萧素玄吞下了无数想要说的话,只道:“你便是因此站到了木桪那一边,对吗?”
“像你这样为权势私欲不择手段的人如何配做东齐之主,我不过是拨乱反正,帮木桪拿回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
“你们……终究是偏心木桪的。”
“素玄,我还记得在少学馆的时候,老师曾经问过我们,好人和君子的区别是什么,你说好人纯如白纸,易染尘埃,而君子坚若磐石,风霜难改。可现在木桪还是那个善良淳厚的好人,而你这个所谓的君子,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今日结局其实早就注定了。”
“就是因为知道你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所以很多事我都没有告诉你,重靖,我以为我们能当一辈子的朋友。”
张重靖直视着昔日好友,语气坚定而冰冷,“你这种人,不配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