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素玄吃下苍狼带回的丹药后身体果然好了很多,再不见往日的病弱之态。
穆飞霜签下降书,西魏正式归入东齐。
虽有几个西魏皇族不服,但也没掀起多大风浪,都没用到付常昊,仅乔东鸣一个断臂之将就打得他们丢盔卸甲。
几人眼瞧着穆飞霜他们姐弟俩得了个异姓王的爵位,荣华富贵还继续享着,就连名声也没有臭到家而是毁誉参半,自己却要强撑着西魏正统的虚名,心里非常不是滋味,终于也一个接一个失去斗志,放弃了抵抗。
至于中周这边,朝廷党派之争愈演愈烈,最终以查出了先帝驾崩真相而结束。
首辅苏恒黎倒台。
刑场。
昔日高高在上的内阁首辅如今被五花大绑押在断头台,看热闹的百姓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望着下方那一张张陌生而兴奋的脸,苏恒黎满目悲哀,他的好友旧部们现在或许都被抓了吧,也不知何时要步他后尘。
“大概这就是报应。”大难临头,苏恒黎并不害怕,只是有些不甘心,“我饱读圣贤书,却未遵圣贤言,为了争权夺利让双手沾满鲜血,如今……也是天理循环。”
午时将至,有一人从远处匆匆跑来,对着监斩官说了几句话后,他被放了过来。
“戚兄。”
戚亘工眼含热泪,不舍地看着他,“苏兄,你为何要这么做啊,逆谋弑君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苏恒黎告诉他:“忠君爱国乃为臣本分,可我忠的,不是那个篡位的贼子,便是他在龙椅上坐了十几年,也不会是我的君主。先帝枉死,那几个王爷都脱不了干系,我爹临终之前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找出真正的凶手,以报君恩。可时间久远,我实在查不到什么有力的线索了,既然找不出主谋,那索性我就把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都给杀了,一个不留,顺便斩草除根,正好给公主铺路。”
戚亘工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可知道又如何,一切已无法挽回,“你为父亲的旧主报仇,皇上为他的舅舅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知道我罪有应得,可我不后悔。”苏恒黎只恨自己太不谨慎,竟被人挖出了这件事,“戚兄,成王败寇本就寻常,落得今日下场我不怨任何人,但有一事我一直放心不下,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我。”
“你还有什么未了之愿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帮你完成。”
“我在这世上没什么牵挂了,唯一担心的就是公主和她的孩子。”
“公主?”
“那萧木桪终究不姓纪,从前他跟那个姜夙月不清不楚的我就觉得此人非是良配,偏偏公主铁了心要嫁他。结果登上皇位才多久啊,他就扛不住纳了妃,本来他要是肯让长子姓纪,承我中周香火也罢了,可他竟不愿意,连太子都不肯立。这分明就是在等着日后其他妃嫔诞下皇子,好将公主一脚踢开,公主那样单纯,定不会是对手。”苏恒黎恳求道,“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你帮我保护好她们母子,求你了。”
戚亘工心知自己没那个能力,但想着如今苏兄除了他也没有旁人可托,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我必竭尽所能。”
“午时已到!”监斩官喝道。
官差过来将戚亘工拉下了断头台。
“苏兄!”
苏恒黎闭上眼,坦然等着刀锋的落下。
“咔嚓!”雪白的刀刃染上了鲜血。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一点点将那颗被斩下的头颅覆盖。
“怎么有雪?”“只有这边在下。”“六月飞雪,这是有天大的冤情啊。”
围观的百姓们本是来看贪官奸臣人头落地的,不想却碰到这么件怪事,一个个嘀咕起来。
不久后,此事传遍了整个皇城,物议沸腾。
——
苏恒黎的事在东齐朝中也引起不少议论。
“依你看,此事是真是假?”
“苏恒黎位居首辅,大权在握,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想定他的罪可不容易,想来是真的。”
“那是对是错?”
“从道义上来说是没错的,不过作为君主嘛,此举未免有些令人寒心。当初他一个驸马能坐上中周龙椅,反对者可不少,这些年都是这位苏首辅一个一个地把人清扫了,为此多番遭遇刺杀,听说有两次还伤重垂危,险些性命不保。如今位子稳了他就算起旧账,还满门抄斩这么不留情面,实在是……有过河拆桥之嫌。”
“未必,苏恒黎与其说是帮着他,倒不如说是帮着那位云瑶皇后,听闻自皇长子出生,苏恒黎屡次提起立储之事,态度有些急。”
“你是说……他怕苏恒黎拥立幼子上位,所以先下手为强?”
“合情合理。”
“我虽未见过这位宸王,不过他名声一直不错,不论是在东齐还是在中周,都没有人提过他心狠手辣,应该不至于。”
“或许是会演戏呢。”
“可陛下也是这般认为的,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演戏可不容易,若真有此心计,当初也不至于被逼得远走他国吧。”
“倒也是。”
“算了,无论如何此事对我东齐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错,贪狼已死,现在又没了苏恒黎这根定海神针,中周朝堂半年之内必乱。”
“咱们只需静候时机。”
——
转生池。
透骨的寒气钻入肺腑,值守仙官被冻得发抖。
“这么冷,难道是恒黎仙君要回来了?”
“不会吧,这才多久,仙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上来。”
“什么不会,墨奎少主、炽翎少主、贪狼星君都没能在人界待多久,现在谁死回来我都不奇怪了。”
正说着呢,池水上空忽然飘起片片雪花,一道身影在池边慢慢显现。
值守仙官上前打招呼,“恒黎仙君你回来了,仙君?”
恒黎记忆恢复,天人两界感情交织,一时无法释怀,身边的声音也根本听不见。
“公主……木桪……”他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两个值守仙官奇怪不已。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啊?”
“凡间到底怎么了?贪狼元帅哭着回来,就连恒黎仙君也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转生池又上来一人。
“仙君有些面生,不知名讳是?”
亘工捂着胸口,回道:“鲁班门下,亘工,还请这位仙官转告天后,小仙有负所托,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话说完,他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一直值守转生池什么都不知道的两人面面相觑。
“不是下去平定战乱的吗,怎么回来全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要不咱们也去看看。”
“那这里?”
“再找两个人来就是了。”
那一边,亘工脚步虚浮地来到一处角落,给崇文仙君发了张传信符,“崇文老哥,你不是说大公子跟云瑶公主会是一派的吗,怎么还敌对了,我真被你坑惨了。”
亘工想到自己一生心血化为乌有,只觉做了一场十分可怕的噩梦。
“这等奇技淫巧谁会在乎。”
“放着正路不走整天钻研这些歪门邪道,我们儒生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下九流的匠人之道也配跟国家大事相提并论。”
“瞧瞧这些画的都是什么,箭弩,真当自己是鲁班再世了。”
“便是那鲁班也不过是个木匠,也就那些无知小民拿他当个人物,文不能兴国,武不能安邦,有何用啊。”
“首辅大度,连这种人都愿意养着。”
“那不是在效仿孟尝君吗,鸡鸣狗盗关键时候也能有用处嘛,不过也就只能是鸡鸣狗盗了,哈哈哈哈。”
……
亘工心口隐隐作痛,“我这哪是去帮忙的,根本就是历劫啊!”
——
不过半年,苏恒黎一党便被清除殆尽。
戚亘工虽官位不高,但因平日里与苏恒黎走得太近,也免不了被革职抄家。
据说戚府被抄那天,前去查封的官差们心情很不好,又见戚亘工胡搅蛮缠想要拿走书房一堆鬼画符的废纸,便一把火将那些东西全烧了。
戚亘工望着熊熊燃烧的书房,当场心症发作,就此去世。
得知戚亘工离去的消息,温兴邦穿上素服,一个人落寞地来到城楼。
傍晚,苍狼找了过来,“有人禀告说温大人爬上了西城的城楼顶,还一身麻衣素服,似乎要想不开,我说大人,你好端端的干嘛来这。”
“戚兄出事了。”温兴邦道。
“谁?”
“戚亘工,我在南楚的至交。”
苍狼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他怎么了?”
“苍狼统领忘了吗,当年榆山城我投靠了陛下,他被苏恒黎接去了中周啊。”
“是他。”苍狼总算想起来了,“受谋逆一案连累?”
温兴邦点点头。
苍狼对那人印象不好,但考虑到温兴邦为陛下效力多年,他也不好说什么难听的话,便道:“官场就是这样了,祸福只在旦夕之间,是被砍头还是流放?”
“只是抄家革职,不过你也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些官兵在他家四处搜刮,结果一点贵重东西都没找到,恼怒之下就将他的书房的那些绘图文稿全都烧了,戚兄心疾突发,当场就没了。他的书童托老家的人递了信给我,说戚兄尸身埋在了我们当初分道扬镳的那座山上,请我有空去看看。”
“节哀。”苍狼只能这么说。
“那个傻子,我还想等陛下一统江山之后好好地去嘲笑他一番的,结果竟成了这样。他那个人向来不爱钱财,只喜欢钻研那些机关之术,明明才学盖世,却偏偏不务正业,可即便如此,他在南楚也照样光辉夺目。我以为他去了中周,怎么着也能一展所长,就算做不到名垂青史,至少也不能把命都给丢了吧,那些可都是他的心血啊,就这么付之一炬,他怎么受得了……”
苍狼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喝酒吗,今日我陪你大醉一场如何?”
温兴邦从一旁拿出一个酒壶,苍狼这才发现原来这人带了酒的。
酒气弥散,温兴邦对着苍狼说起自己的往事。
“我虽为家中长子,却是父亲微末之时所出,后来,父亲官越做越大,看乡下的糟糠妻也越来越不顺眼,母亲不知是积劳成疾还是忧思过甚,在我六岁那年去世了。父亲高高兴兴地再娶,而我,就被丢在旧宅交给叔伯们照顾。”
“我们家隔壁住了一位告老还乡的翰林,他亲朋俱散孤身一人,闲着无聊便常来教我读书,还为我取了表字,兴邦,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当胸怀凌云志,兴国安邦,人生苦短,纵有不平也需守住本心,切不可把时间都浪费在鸡毛蒜皮的琐事里。”
“我在温家旧宅长到九岁,继母的两个儿子因病去世,父亲终于想起了我,将我接到身边抚养,可两年后继母再度有孕,还产下一对双胞胎,我又成了个有爹胜似没爹的野小子。好在这回我没被送回旧宅,反而因为无人管束结识了离经叛道的戚家三少爷,戚亘工。”
“他呀,从小就是个神童,刚学会走路就开始捣鼓那些小玩意,可他爹不许他玩物丧志,为了应付长辈,他跑去参加科举,十三岁就考中乡试头名,成了举人老爷,堵住了所有人的嘴,然后又一门心思钻研机关之术。他说那些锦绣文章打不了仗,救不了百姓,他要造一支傀儡大军,横扫天下,再不用那些士兵们拿命去拼。”
“金铁木石能做之事,何须血肉之躯来抵,我被这句话打动,就这么跟他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
中周动荡不安,东齐却是安宁得很。
苍狼顺利接任禁军大统领一职,担负起保卫整个皇宫的责任,张重靖也当上了礼部尚书,因宗正寺被萧素玄裁撤,一应事务归到礼部,他也接触到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夜半时分,京城张府。
张重靖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你说什么?”张重靖震惊地望着眼前人,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出了问题。
“只要萧素玄死了,天下马上就能一统!”逸尘子满面疯狂,“张大人,我听说你以前是周皇的伴读,感情很深对不对,只要你肯帮这个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张重靖怒火中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竟要我背主投敌?别以为你是国师的师兄,会些仙家手段我就怕了你,我张重靖就算是死,也不会做这等卖主求荣之事!”
“这不是卖主求荣,这是为苍生大义做出牺牲!如今五国只剩下东齐和中周,不论他们两兄弟谁坐上皇位,天下都是姓萧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何不用最简单的办法结束这局面,也免得生灵涂炭。萧家已经没人了,萧素玄一旦驾崩,能继承东齐的只有萧木桪,到时候两国合并理所当然,用一人换世间太平再合适不过,我求你为天下苍生着想,帮我们一把,所有人都会感激你的。”
“你说什么胡话,如今东齐已经吞并三国,一统江山就在眼前,我岂能猪油蒙了心在背后捅刀子?大义,既然是为了大义怎么不叫你家周皇自请归顺,到时候这天下还不是顺顺利利地就太平了!”
“可萧木桪才是天命所归的帝星!”逸尘子已经走投无路了,“天命如此,最后赢的一定是他,即便如今齐皇占据了优势,可最后还是逃不开宿命的,这仗继续打下去也不过增加无谓的杀戮,你就忍心看那么多人因为这兄弟二人的争斗而死于非命吗?”
“什么帝星,我才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只知道我是东齐之臣,绝不可背弃君上,道长还是请回吧。”
“张大人,我知道你是个忠义之士,但明君也就罢了,昏君也值得你昧着良心效忠吗?这么多年了,那萧素玄是个什么人难道你还看不清?他虽常做着伪善之举,但小善焉能抵大恶,他性情暴虐,对百姓根本没有怜悯之心,灭其他三国更是手段阴险,要是让这样的人当上了天下之主,对万民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而周皇不一样,他是真的仁厚,性情温和,他才是明君之选,你真的一点都不肯为苍生考虑考虑吗!”
张重靖忽地愣住了,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的场景,那些愤怒、失望、伤心……犹在眼前,最终,停在了前几日无意中得知的那两件真相上。
逸尘子见张重靖这副表情,心下暗喜,有戏,连忙趁热打铁,“齐皇很信任你,只要你肯帮忙,一切都会顺利的。”
张重靖心中思绪繁杂,面上也浮现了挣扎之色,“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