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与北梁完全归入东齐,付常昊带着满身荣耀班师回朝,所到之处百姓们无不夹道欢迎。
然而就在他领着几位心腹入京之时,一件意外发生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扑出一位挑着扁担的老者,他脚下不稳,整个人摔倒在马前,藤筐里的水梨也骨碌碌滚落开来。
“我的梨!”他着急忙慌地去捡梨。
付常昊的副将鲍风恼火不已,这人突然出现惊了将军的马,害将军险些摔下,现在又为几个破梨子在这里磨磨蹭蹭跟捡什么宝贝似的,要是耽误了他们觐见陛下可怎么办?
越想越气,鲍风纵马上前,对着地上的老者就是一鞭子,“滚开,好狗不挡道!”
这一打不要紧,原本趴在地上捡梨的人突然身体一翻,口吐鲜血,当场胸膛没了起伏。
原本热闹的街道忽得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呼救、谴责、声讨……一阵阵声音猛地爆发开来,将付常昊他们完全淹没。
那个卖梨的老者最终被大夫证实了死亡,而付常昊和兄弟们,费了好大劲才从百姓的包围中脱身。
事后,付常昊结结实实骂了鲍风一顿,让他赶紧找些银子赔给那老者的亲眷,尽快大事化小,免得惹出更大的风波。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他战功赫赫本就惹人眼红,这杀人的恶行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哪里能瞒得住,几天过后,此事愈演愈烈,朝堂上也有人弹劾,而鲍风,到底还是被京兆尹给抓了过去。
付常昊进宫向萧素玄求情。
“大庭广众做出这种事,你让朕怎么容情!”
御书房内,萧素玄大发雷霆。
付常昊自知理亏,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我东齐出一个将才不容易,要是就这么折了岂不可惜,他一向脾气急,不是故意闹出人命的。”
“不是故意的人也没了!”萧素玄只觉头疼。
“他立功不少,能不能将功抵过?”
“功是功,过是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才刚刚颁皇令官员不得为非作歹,他可倒好,转头就明目张胆地弄出这么大动静,你还想让朕饶过他,朝令夕改,京城百姓以后要怎么看待朝廷!”
付常昊苦着脸,“陛下,他打死的那老者上午还在城东医馆看病连路都走不稳,下午忽然就出现在城西卖梨,事有蹊跷,您得明察秋毫啊。”
“他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会被别人钻空子!”萧素玄被气得连心口也开始疼了,“不过就是挡了路,多大点事,非去打人家,现在被扣黑锅也是他应得的。”
“陛下……他是最早跟着臣的那批人之一,岚城之战后臣也不剩几个兄弟了,您就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
萧素玄看着付常昊满眼的恳求,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了想,道:“罢了,人要保,法也得遵,他家里有什么姐妹没有?”
付常昊一愣,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但陛下问话他也不好不回答,思索一番后,道:“臣听他说过有个妹妹。”
“可有才艺?”
“额……据说舞跳得不错。”
“舞?”萧素玄手指轻点,“长忠,去告诉京兆尹,鲍风的事公开审理,依律处置,判得越严越好。”
“陛下!”付常昊急了。
“闭嘴,朕还没说完!”萧素玄怒喝。
付常昊缩起脑袋。
萧素玄接着又缓下语气,“下月中旬,皇后母亲五十大寿,这样,去通知礼部,姜老夫人今年寿宴在宫中大办,再放出消息,寿宴献艺头名朕会赏一道免罪令,持此令者,只要不是诛九族的大罪都可特赦。”
“陛下这是……奴才明白了。”长忠心领神会,马上出去传旨。
萧素玄看向付常昊,“至于你,现在立即去牢里让鲍风写一份万字的忏悔书出来,等他妹妹拿了免罪令,立即将它贴到闹市去。”
“陛下,他一个大老粗,让他写这些实在是……有些难了。”
“就算杀人是被陷害的,当街纵马,持鞭伤人总不是假的吧,连一份忏悔书都写不出来,留他何用!”萧素玄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
付常昊见陛下如此动怒,生怕再出意外,连忙告退,“末将这就去。”
望着付常昊跟兔子一样三两步蹦出御书房的背影,萧素玄觉得头更疼了,“一个个的,可真会给朕出难题。”
——
丞相夫人的寿宴在宫中举办,满朝重臣无一缺席,场面十分热闹。
当然,在一些不被注意的角落里,还是有些酸言酸语的。
“陛下自己的生辰宴都没这么大办过。”
“还不是为了给皇后长脸。”
“姜夙月那个狐媚子,当初就勾得三皇子找不着北,现在陛下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真是可恨。”
“有其母必有其女,人家娘不就这么厉害,明明连儿子都没有,可姜丞相宁愿断香火也不肯纳妾,不知道着了什么邪。”
“窦映香的命真是好啊,当初嫁给姜温羽的时候那还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呢,结果转头人家就靠着先帝伴读的身份当上了丞相,两个亲弟弟不争气,可这异父的兄长却生生给她争来了靠山,现在依仗女儿,咱们全都要来给她贺寿,一辈子就尽享福了!”
“这就叫同人不同命。”
……
寿宴流程很快来到献艺。
此次登台的都是各世家的千金小姐,美貌动人,多才多艺。
窦氏坐在席间兴致缺缺。
姜丞相在她身旁小声道:“这是你的寿宴,好歹装装样子,献艺的都是世家千金,你总盯着桌上这几盘菜未免太不给面子了。”
“她们这么卖力地表演难不成是给我这个老太婆看的,哼,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是一群想抢你女婿的,我才懒得瞧。”
“年纪越大心眼越小,这世间男子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这后宫哪能真的就只有一个皇后了。”
窦氏闻言伸手朝姜丞相腰间狠狠一掐,“怎么,你是年轻的时候没多纳几个美妾,现在后悔了?”
姜丞相嘶了一声,“你掐我干什么,这怎么又扯上我了。”
“谁叫你乱说话。”窦氏收回手。
“我这不是为了让你想开点嘛,”姜丞相面露痛苦,“好痛。”
“不至于吧,我没下重手啊。”窦氏面露怀疑。
姜丞相扶着腰,“我这老胳膊老腿可不比从前了,枯树皮一般哪经得起你摧残。”
“真的很疼吗?”窦氏伸手去摸丈夫的腰。
“你帮我揉揉。”姜丞相趁机拉过她的手,“揉揉就不疼了。”
“说什么呢,这么多人。”窦氏有点不自在。
“他们都盯着台上如花的美人,谁看我们两个老头老太太。”姜丞相嬉皮笑脸的。
“去你的,老不正经。”窦氏看出了他的逗弄,红着脸把手缩了回去。
萧素玄坐在高台,看着“耳鬓厮磨”的姜丞相夫妇,十分羡慕,他转头看了看跟他相隔一尺远的月儿。
姜夙月的目光只在台上那翩翩起舞的美人身上,没有半点分给旁人。
萧素玄默默端起桌上的茶,落寞地喝了一口,有点涩,还有点苦。
酒过三巡,窦氏离席。
萧素玄看了不远处的一个宫女一眼,那宫女忙跟上窦氏。
窦氏来到一处偏殿,换下被酒水沾染的衣服后,她正欲回到宴席,冷不丁却听隔壁传来两个宫女的说话声。
“这鲍小姐也太拼命了,掌上舞可不好做,万一摔下来,丢脸是小,断胳膊断腿可怎么好。”
“没办法呀,谁叫她哥哥如今在牢里蹲着呢,为了这次的免罪令,就算是上天入地她也得试试吧。”
“陛下也太小题大做了,那鲍将军立下那么多功劳,现在就为个卖梨的小贩便喊打喊杀的,万一将士们心里存下疙瘩怎么办。”
“大人物的想法哪是我们能猜到的,不过我还真希望鲍小姐能夺魁呢,不但能救下鲍将军,咱们宫里也不必多个主子出来,你看其他那些个献艺的,哪是想得免罪令啊,分明是想得陛下的心。”
窦氏面露思索。
不一会儿,窦氏回到席间。
此时献艺也快结束了,最后一场正是鲍风之妹。
她身量轻盈,做起掌上舞来确实精彩不已。
舞毕,萧素玄看向窦氏,“此次寿星乃是夫人,不如就由您选出魁首吧。”
“这……”窦氏本想推辞,然而想到刚刚听到的话,又改口道,“不如就这位吧,舞跳得挺好。”
萧素玄大笑,对着台上道:“既是寿星亲点,那此次最佳的便是姑娘你了,朕说过,获胜者可得一道免罪令,以后若有麻烦,尽管持此令来。”
鲍姑娘大喜过望,连忙拜下,“谢陛下,谢夫人,陛下,臣女如今便有一事希望免罪,还请您成全。”
萧素玄笑容微收,“现在?”
鲍姑娘含泪叩首,“臣女兄长鲍风前几日伤了一位老人,他意外身亡,兄长也被京兆尹所擒,臣女自知兄长鲁莽,不敢奢求他全然脱罪,只盼您能网开一面,饶他一命,臣女愿披麻戴孝为那位老人家守灵,还请您成全。”
萧素玄脸上的笑彻底消失。
寿宴忽得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凝重。
鲍姑娘似是有些慌了,“陛下,您可是有言在先的。”
窦氏突然开口:“陛下,鲍姑娘诚心一片,臣妇想,逝者已逝,倒不如珍惜眼前人,律法本就是为惩恶扬善所设,鲍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也非穷凶极恶之徒,稍作惩罚,给百姓有个交代便是了。”
萧素玄面露犹豫,半晌,道:“今日是夫人大喜之日,朕也不好扫兴,君无戏言,朕……准了。”
鲍姑娘高兴不已,“谢陛下。”。
张重靖坐在席间喝闷酒,他看着这一出“勉为其难”的大戏落幕,心里很不痛快,“利用别人还偏摆出这么一副情深的面具来遮掩,虚伪做作。”
宴席散后,窦氏留宿未央宫与女儿叙旧。
“月儿,娘今天好高兴。”
“我也没想到素玄会为您这么大操大办的,今日的娘亲可真是风头无两。”
“傻丫头,娘一把年纪了,哪里还在乎这些虚名,娘是为你高兴啊。”
“为我?”
窦氏满脸喜色,“我虽是丞相夫人,可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一介臣妇,陛下九五之尊,却为我的生辰这么费心弄出这么多的花样,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你,这都是因为陛下在乎你呀。”
姜夙月愣住。
“陛下虽说身子差了点,可身子差也有身子差的好处,这宫里也少了那么多的莺莺燕燕,月儿,现在陛下只有你一个皇后,你可一定要抓紧,早日怀上龙胎别叫那些狐媚子钻了空子。”
“孩子……孩子这种事。”姜夙月支支吾吾。
“我知道这不容易,我比谁都知道。”窦氏拉过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都是娘不好,当初跟你爹就是成婚多年难有身孕,没想到这体质竟还传给了你。月儿,家里送进来的那些补品一定要按时吃知道吗,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定能成功的。待你有了身孕,给娘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娘这辈子可真是半点遗憾都没有了,就是立马进棺材也甘愿。”
姜夙月忙道:“娘,大喜的日子干嘛要说这种话。”
“月儿,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只要你能幸福,娘就心满意足。”
“娘,我……”
姜夙月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孝,为一己私情让爹娘白白期待着。
窦氏很快在偏殿睡下,而姜夙月,在主殿彻夜难眠。
“橙冬,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啊,娘娘,您怎么了。”
“爹爹跟娘亲一直盼着孙儿出世,满朝文武也在等着我给他们生个继承人出来,可我……我却……”
“娘娘……您不要内疚,这也不是您一个人的错,陛下……陛下他也有责任的,之前您留过他的,是他自己不乐意,不能全怪您。”
“可那都是因为我不愿对他敞开心扉,说到底根源还是在我身上。橙冬,我不爱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爱他,我很努力说服自己去接受他的心意,可我偏偏做不到。”
“我知道,娘娘,我都明白的,感情这种事本来就说不清,一切都是天意弄人,是天意……”
子夜过半,姜夙月一直睡不着,橙冬便说要去给她拿安眠香。
待出了门,橙冬无力地滑坐墙角,“若真是姻缘天定,为什么不肯给个好的结局,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难道还有转圜的余地?宸王,小姐莫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