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城之战对五国局势影响很大。
北梁和南楚因薛墨奎与贺炽翎的身亡彻底陷入混乱,皇亲国戚夺权,民间百姓起义,情况每天都在变得更糟。
西魏因景王这个大麻烦被制住,穆飞霜倒是趁机稳定了朝堂。
中周萧木桪虽安然回国,但名声实在不大好听,以至于后来发生皇后私情事件,竟白白损了一个极具威慑力的元帅。一方面是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不再被提起,另一方面军中骤失中流砥柱,于公于私,也不知这结果究竟算好还是坏。
东齐这边付常昊自不必说,声名大噪,威震八方,哪怕乔元帅已经断臂不如从前,也无人再敢冒犯东齐边境。
打铁还需趁热,北梁和南楚如今群龙无首民心不稳,萧素玄再三思量后决定派付常昊去彻底攻下,拓张他们东齐疆土。
为助付常昊一臂之力,萧素玄找来了一个臭名昭著的人——彭方泉。
这彭方泉曾是南楚户部尚书,三朝元老,深受皇家信任,奈何太过贪婪,经常私吞朝廷钱财,后来被同僚告发下狱,抄家时官差们竟搜出了等同于半个国库的金银珠宝,震惊朝野。不过因贺炽翎觉得他多年来政绩斐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网开一面,将他流放边境了事。
彭方泉被带到东齐皇宫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等齐皇邀他同坐就更懵了,几个意思?
萧素玄向他表明了要求,“北梁和南楚剩下的一半国土我们东齐是不可能白白放过的,朕有意派付常昊前去攻打,奈何国库银钱不够,时间一长怕是军饷会有短缺,所以希望你能发挥所长,在付常昊攻下城池后助他筹措军费。”
彭方泉有些疑惑,“这……筹措军费哪里用得着草民,战后抢掠乃是惯例,以战养战齐皇难道不知?”
“强抢少不了流血伤亡,于军于民都不算好事,倒不如找个对高门作风熟悉之人从旁相助,大家都省心些,朕希望你能够想办法让那些世家富户老老实实将钱财交出,免得生灵涂炭。”
“啊?”彭方泉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齐皇,恕草民之言,世家大族有银子谁不知道,可这样的人家也必定养有武艺高强的护卫,而且一贯消息灵通,万一把他们逼急了,联合起来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所以朕才让付常昊与你同行,再是家大业大,有本事的私兵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凑出来的,区区几个看家护院的武夫怎么会是战神的对手。”
彭方泉沉默了,这话……也有些道理,但实际做起来可不容易啊。
萧素玄又道:“当然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朕的报酬也不会吝啬,不论你们能从各家搜刮到多少钱财,其中一成归你所有,待攻下所有城池,朕也会让人护送你离开,日后隐于市井,做个无忧富家翁不比你在边境苦哈哈当流民强得多。”
“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彭方泉十分心动,但对这天降的馅饼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齐皇为何要将此重任交给草民,难道您没听过我的名声?”
“德行虽有亏,却算不得大奸大恶。”
彭方泉有些惊讶,“我可是个大贪官,抄家的时候那些财宝都堆成山了。”
“那又如何。”萧素玄一脸的无所谓,“千里为官只为财,把天下当官的家里都搜一搜,有几个是真正干净的?不过是多与少的差别罢了。”
彭方泉一愣,“齐皇……倒与传闻中很不一样。”
“名声这种东西虚得很,有什么可在意的。”
“可我……是个奸佞小人,您真的愿意相信?”
萧素玄慢悠悠喝了口茶,“万贯钱财手中过,几人能言不贪心,你还算不上奸佞。”
“我……算不上吗?”
“朕觉得你是个忠臣。”萧素玄突然道。
“忠,忠臣?我?”彭方泉惊愕地指了指自己,“齐皇是在说笑?”
“忠奸善恶本就没有那么容易分清,大人在朝多年,南楚的财政从未出过问题,你一走,朝廷就这里缺钱那里少粮,百姓赋税重了好几成却还是捉襟见肘,可见你的确是个有本事也做实事的。”
彭方泉老脸一红,“一点小聪明而已。”
“你能平安从南楚离开,朕可不认为这是小聪明,不过是一些贪念而已,朕不介意。”
“可我贪的是民脂民膏啊。”
“据朕所知,大人在任时每年都会拿出许多银两救济那些穷苦百姓,就连巧立名目征收苛捐杂税这种光明正大捞钱的好生意都被你屡屡劝阻,为此在朝中得罪了很多人,这些可不是容易做的。”
“我……齐皇居然连这些小事都知道。”
“用人嘛,底细当然要查清楚。”
“可那些都是小恩小惠,和我贪的钱比起来不值一提。”
“至少你做了,还因此救活许多人。”萧素玄并不厌恶这种做法,“朕是个俗人,向来只看结果不问初心,只要能做实事,还能把狐狸尾巴藏得好好的,就已经足够了。”
“齐皇……真的容得下我这样的人?”
“这世上几人不贪啊,有人多,有人少,有人知错不改,有人错而不知。古往今来有多少明君贤臣,他们有本事,也有正义之心,可贪官什么时候被除尽过?如果你是我东齐之臣,朕容得下。”
“可草民之前有听说过齐皇很讨厌贪官。”
“朕是嫌弃贪得无厌的官,这一池春水若是太清,鱼就活不下去,若是太浊,就成了一片死地,倒不如朕在上头看着,只要清浊适宜,鱼虾草蟹皆和谐相处,朕还挺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承蒙齐皇信任,草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
“您说打仗缺钱,可南楚与北梁都已被您拿下一半,既已成了东齐之地,收税便是名正言顺的,败者之邦多几个税赋也无人敢置喙,您为什么不从那些地方入手?”
“这个嘛,”萧素玄反问,“你这么喜欢金银,还稳坐尚书之位,为何又要舍了这轻松又来钱快的好法子呢?”
彭方泉身形一顿,抬起眼第一次正视这位齐皇,望着面前这张神采飞扬的脸,他忽地产生了一丝嫉妒之情,是对东齐朝廷的。
如果说这话的是他们南楚的皇帝就好了。
“必竭尽全力,不负齐皇所托。”彭方泉起身拜下,郑重承诺。
——
萧素玄任命彭方泉为钦差大臣,随付常昊一起出征。
圣旨一下,张重靖了解萧素玄所图后愤怒地冲进了宫里。
“你这样和那些盗匪有什么区别!”
“盗匪谋财害命,而朕只谋财,岂可同日而语。”
“他们已经没了国,你又把钱抢光是要他们连家也没有吗?”
“国家国家,没有国哪来的家?在他们选择明哲保身躲在后方的时候就注定了今日的下场。”
“素玄,你怎么这么残忍?”
“朕已经很宽宏了,贫民不去扰,富绅豪门破财就可免灾,换作我东齐战败,全境百姓的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你不要总恶意地去揣测别人。”
“这不叫恶意,这叫事实。不怎么会有亡国奴一说,这国都没了,人自然也就和奴仆没两样,难不成还指望死了无数将士的敌国拿你当自家百姓?”
“你这是诡辩!”
“朕分明是在说实话!”
“就算……就算真的要这样做,你又为何把事情交给那个彭方泉去办,他可是个人尽皆知的贪官!”
“那谁能办,谁有这个本事,又有谁愿意去担这千人唾万人骂的恶名!”
“你还知道这是恶事,那你还这么狠心?”
“朕若是真狠心,就该直接下令屠城,把那些怀有异心的敌国之人全都给杀了,不但可以把所有钱财收入囊中,还能给将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朕为什么不能?你翻翻史书看这么做的将领有多少,那些真是他们一时的冲动吗,反正只要最后国泰民安,谁又会在意那些蝼蚁,只要太平盛世够久,照样青史留名!”
听着这般冷血的话语从好友口中理所当然地说出来,张重靖心头宛若受到重重一击,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素玄,你变了。”
“重靖,朕一直都是这样无情,是你没有看清罢了。”萧素玄冷着脸,“而且君王也不需要那些妇人之仁。”
“当初刘大人不过贪了三百两银子,你怎么做的,如今对着这个天下皆知的蛀虫,你居然又变了态度?”
萧素玄耐着性子解释,“我又不准备长久留他,只是用他来解一时之困,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张重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说来说去不还是要重用一个贪婪之辈,要抢夺百姓们辛辛苦苦攒下的家财吗。
素玄,究竟是这至高无上的权力释放了你心中藏着的恶,还是我真的一直都没有看清你。
——
张重靖没能从萧素玄口中得到想要的,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御书房。
走出宫门的时候,他遇见了苍狼。
苍狼是专程来拦他的,“张大人为何要对陛下说那些?”
张重靖不明白苍狼的意思,“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在张大人眼里,陛下不该让人去谋取别国富户的钱财?”
“如果城池真的被攻下,那些百姓就不算是别国的,君王理当爱民如子,可他呢,居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视那些百姓如蝼蚁一般,轻描淡写地要抄家,难道我不该生气?”
“陛下是东齐之主,将来更会是天下之主,为什么不能高高在上?”苍狼冷眼瞧他,“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别管胸中有什么家国大义,只要没有银子他们什么事也办不成,陛下这样做有什么错?”
“筹钱有很多办法,收税、募捐……一堆名正言顺的理由他为什么非要干出这种跟抢劫没分别的事呢,连木桪都不会这样做!”
苍狼闻言眯起了眼,“原来张大人是这么个想法,巧了,我也听到一些消息,自贪狼元帅去世后,宸王这个天生神力的竟在军中脱颖而出得尽军心,他不喜朝政,便将事情都丢给首辅,自己跑去领兵打仗,十天前,他攻占北梁卢城,手下有一队骑兵在城中烧杀掳掠,强占民女,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不过是一小部分害群之马,木桪早已严令任何人不得随意伤害城中百姓,这只是个意外而已。”
“所以张大人是觉得他这个统帅不用负任何责任的,对吗?”
“怎么没有负责,木桪他知道这件事后亲自登门去给那些平民赔礼,加以抚恤,还重罚了那些败类。”
“是啊,听说百余人当街鞭笞,场面可壮观了,有两个人甚至被活活打死了,看到后来,全军都跪下来求情,甚至连那些受害者都不忍心,哭着说愿意原谅他们。”
“不好吗?”
“此事之后,整个卢城都在说周皇是个贤明仁德的君主,胜过梁皇百倍,一定能给他们带来好日子。”苍狼嗤笑一声,“可他们却忘了,如果不是木桪攻破卢城,他们还好好地活在本国将士的庇护之下,如果不是木桪治军不严,那些无辜的人根本不会遇到此等祸事!”
“军中兵将那么多,心思各异,出现意外也是在所难免,这也不是木桪的错。”
“乔元帅和付将军麾下怎么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说到底,还不是他没用管不住手底下的兵!”
“这怎么能一样,木桪毕竟不是中周人,难免有点镇不住他们。”
“那是他自己选的。”
“这皇帝又不是他想当的,我还不知道那个傻子吗,明明是被那纪云瑶硬推上去的。”
“可他还是当了,以敌国三皇子、先皇外甥的身份坐上了中周的皇位!”
“苍狼,你这是怎么了,木桪都当上周皇多久了,你还要提这些。”
“我不过是有些不平而已,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宸王总是可以这么幸运,坏事都是别人做的,可最后的好处都被他给占了。”
“这就叫善有善报,他心怀仁善,老天爷自然站在他这边。”
“善报?所以大人是认为木桪是一点错都没有的,至于那些被杀的百姓,被伤害的女子,只能怪他们自己命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重靖对着苍狼只觉有理说不清,“我……我只是觉得君子持身自正,无法强求别人行事磊落,但至少可以保证自己心中一片清明。”
“光自己清明有什么用,他是一国之主,不是个贩夫走卒!”
“苍狼,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大人,陛下自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再是一个纯粹的君子,帝王之道他是必定要走的,你能体谅宸王种种不易,为什么就看不到他的难处?不过是任用一个有缺点的人,不过是换个方法镇压敌国百姓,究竟算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值得你冲进宫里以下犯上?”
“木桪伤害百姓并非出自本意,可素玄却是主动这样做,我难道连生气的权利都不能有?”
“张重靖!”苍狼怒喝,“你真该庆幸当初夺位时站在了我们这边。”
“什么?”
否则,我一定在你叛向宸王之前先宰了你,免得徒惹陛下伤心,苍狼默默咽下这句话,道:“张大人要是觉得宸王才是个好皇帝,尽早滚到中周去,也免得你天天对着我们陛下心里不痛快。”
“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张重靖那种岂是叛国的小人,为人臣子,君王德行有失,自当尽责劝谏,我有什么错。”
“哼。”苍狼气呼呼地走了。
张重靖望着他的背影只觉莫名其妙,“是他行事狠辣,我还说不得了,蛮不讲理,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