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姜夙月回到东齐已经一年。
一年光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以至于她再听到中周的消息时,恍若隔世。
“周皇纳妃了,你们说皇后娘娘会不会背地里偷偷哭啊。”
姜夙月本来正在御花园里散步,忽然听见宫人们议论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别国皇帝纳个妃子关她什么事?
好一会儿,她总算意识到这话的意思,“木桪……他纳妃了?”
与国师打赌的那一个月,姜夙月一直贴身守着萧素玄,虽然最后她也没能说出喜欢两个字,但二人的关系到底是缓和了许多。
姜夙月虽不再每日陪着,但萧素玄一有空还是会来找她,就比如今日的午膳。
“月儿,木桪他……纳了几个世家女进宫。”
姜夙月虽早已知情,但还是露出一副很吃惊的表情,“他,他怎么会……”
萧素玄道:“前不久那云瑶皇后给他生了个儿子。”
“那不是很好吗?”
“可这个儿子的姓氏却不好定,中周朝臣当然想让孩子姓纪,可木桪想让他姓萧。”
“这……”姜夙月觉得木桪太异想天开,“不妥吧。”
萧素玄点点头,“自他在早朝上提出这件事后,朝中非议颇多,大臣们每天都在吵,甚至中周皇室剩下来的那些公主也开始不安分,隐隐有逼宫的架势,木桪他……大概是扛不住了。”
“所以他想出的办法就是纳妃?”
“前朝动荡,后宫也不平静,那云瑶皇后坚持要让孩子姓纪,成天闹腾,木桪斥她善妒又不守妇德,把话说得很难听,不知是厌了这个结发妻还是怕自己的皇位不保,他之后便让礼部重开选秀,纳了几个世家重臣的女儿进宫,总算是稳下局面。”
“这样啊。”姜夙月觉得自己应该伤心的,可事实是她一点都不伤心,反而有种诡异的解脱感,仿佛冥冥中有声音在告诉她:这下你终于可以死心了。
见月儿脸上并无难过之色,萧素玄心里划过一阵轻松。
“就是可怜云瑶了,才刚生下孩子就要面对满屋跟她抢丈夫的人。”姜夙月又道。
“那还不是她自找的。”萧素玄幸灾乐祸。
“素玄,别这样说,谁也料不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吧。”
“怎么可能料不到,从她让木桪坐上皇位的那刻起就注定了这个下场。”萧素玄冷哼,“我若是那云瑶公主,便自己做了女皇,再将木桪招为皇夫,到时候他还想纳妾?做梦比较快。”
夙月忍不住露出笑意。
萧素玄盯着她,“月儿,我有多久没见过你笑了。”
姜夙月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低下头,面色微红。
用完午膳,萧素玄又回御书房去处理政务。
橙冬陪着自家小姐散步消食,闲聊道:“小姐,您说宸王究竟是怎么想的,就为一个姓氏闹得满城风雨,连咱们东齐都知道了。”
“木桪……大概是觉得他并非入赘,所以孩子一定要跟自己姓吧。”
“可中周皇室毕竟一直都是姓纪的,他承了人家的尊位,这孩子怎么能跟别国皇族姓,连奴婢都知道没这种便宜事,他居然想不明白。”
“木桪不就是这么个性子,他要是八面玲珑事事稳妥,便也不是木桪了。”
“好吧,奴婢是个俗人,可理解不了他那种天之骄子的想法。”
“世事无常啊。”姜夙月叹道,“云瑶当初嫁给木桪又将我送回,本以为是大获全胜,如今诞下麟儿正是需要关心的时候,却迎头一击,想必她现在难受得很吧。”
“小姐,这时候您还担心她?”
“我都已经是素玄的皇后了,过去的事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见小姐这样说,橙冬也道:“也对,都过去了,虽然以前她总是为难您,又害死红芙姐姐,可奴婢心里也能理解她,毕竟谁也不会愿意丈夫的身边多个不明不白的未婚妻。现在宸王纳妃,突然多出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妾室,她肯定气坏了,要是那些女人心再狠点,孩子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呢。”
姜夙月脚下一顿,应该……不至于吧。
这天晚上,姜夙月又梦见了那个紫衣小姑娘。
——
碎星湖。
紫衣小姑娘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海边,不知在干些什么。
她走过去,是素玄。
“胖鱼哥哥,你在干嘛?”
素玄抬头,“小珠儿是你呀,我在给这只虾挡太阳呢。”
她仔细一瞧,原来素玄的身前有个小水坑,里面有一只黑纹虾正在扑腾。
“它搁浅了,今天日头烈,不挡住这个水坑很快就会干的。”
她也在一旁蹲下,“胖鱼哥哥你没事吧,搁浅了就把它扔回湖里去啊,你在这挡太阳有什么用?”
素玄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回我见它怎么也爬不出坑实在可怜,就把它送回了湖里,可现在它又面临同样的状况,我忽然发现其实我的帮助有时候反而是种错误。”
“啊?”
“上次它离湖水很近,咬咬牙撑到涨潮就能自己回去,如果那时的教训够深,它就不会再冒险来岸边,可我帮了它,让它生出侥幸,以至于现在又搁浅在这么远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它是自己来的,说不定是不小心。”
“黑纹虾生活在湖底,它身体无伤,肯定不是被捉上来的,那就只能是自己贪玩跑了上来,它现在这样,我也有责任。”
“所以你就在这挡太阳?”
“嗯。”
她好无语,“你真是……闲得慌。”
闲得慌的两个人就这么从中午蹲到了晚上。
碎星湖开始涨潮。
那只黑纹虾一开始还生龙活虎地扑腾,可怎么扑也扑不出水坑,慢慢地它也累了,倒在坑底一动不动,潮水涨起,它终于又动了,可它白日里力气被耗得太多,现在精疲力尽都根本游不动。
以往潮涨潮落都很快,可今日怎么这么慢。
她看着这只努力弓着身体一点一点在沙滩上挪动的虾,心中怜惜无限上升,潮水渐渐退去,可黑纹虾还在岸上。
再这么下去根本回不去的,她伸出手,想要帮一把。
可素玄却拦住她,“小珠儿,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她有些愤怒,“现在不帮它就完了,还谈什么以后?”
可素玄据理力争,“没有这次也会有下一次,它学不会自己游回去,早晚有一天要被晒干在岸上!”
她看着面色素玄激动的神色,心中惊讶,慢慢放下手。
黑纹虾还在努力,潮水已经完全退去,它在湿润的沙土里一点点向前挪动……终于,它入水了。
见那只虾终于游进深水,她心里的弦猛地一松,后怕道:“胖鱼哥哥,它要是爬不回去怎么办,你真就看着它留在这里明天变虾干啊。”
素玄抹了抹额头的汗,道:“我会陪着它的,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总会成功的。”
“你这样……恩要变仇了。”
“会吗?”
“换作你是它,难道不恨?”
“恨吗……我不恨哦。”
“为什么?”
“我从来都没期待过别人的帮忙,不期待,当然就不会落空胜怨了。”
“那是你不肯求助,你呀就是脾气太倔,要是平时多说说软话,多装装可怜,争取一下别人的同情,也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同情这种东西没有也挺好的。”
“怎么会,同情有用着呢,可以轻轻松松解决问题,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多好。”
“我不喜欢那样。”
“什么?”
“别人的同情和怜悯是用自己的狼狈换的,舍弃尊严去乞求别人的施舍,不好。”
“胖鱼哥哥,你……”
“所以小珠儿,你不要同情我。”素玄转过头,十分认真地道。
清澈的眼睛让她无法言语,这条傻鱼似乎……也没那么傻。
——
“月儿。”
姜夙月一惊,猛地清醒过来,眼前是跟梦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叫她一时又失了神。
“月儿你怎么了,有心事?”
见姜夙月一直不说话,萧素玄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只有木桪纳妾能引起她这么奇怪的反应了,便道:“月儿,哪怕他三妻四妾你也还是惦记着吗,我的心至真至诚,你就一点也不在乎?”
姜夙月刚拉回神思就瞧见了素玄可怜巴巴的脸,这样的表情……和梦里很不一样。
“素玄。”姜夙月唤他。
“月儿。”素玄应声。
姜夙月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脸,道:“怜爱,是怜在前爱在后,可我不会爱上一个需要我怜悯的人,以后别摆这种表情。”
萧素玄努力摆出的可怜表情就这么僵住了,瞧着有点滑稽,然后又突然化为笑意,他惊喜道:“你肯说就好,月儿,只要你提我就改,总有一天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和你恩爱到老。”
姜夙月尴尬地收回手,她到底在做什么!
——
未央宫的夜晚很静,静得人发慌。
姜夙月想起白日里看到自己曾经绣给素玄的那个荷包已经很旧了,便想着再做个新的。
为给素玄一个惊喜,她避开众人只在晚上行动,一连好几天,寝殿里灯火通明。
终于绣出一条鱼,姜夙月高兴道:“橙冬你看,这条鱼多逼真呀。”
橙冬正在绕着线,闻言抬头瞧了一眼,“怎么这么胖?”
“胖点多可爱,鱼就该胖。”
“额。”橙冬语塞,小姐这喜好真是异于常人。
姜夙月美滋滋的,“我现在的手艺可比以前好多了。”
“在中周的时候我们穿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能不变好吗?”橙冬却来了一句。
这话有些刺耳,姜夙月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陈年旧事,还提那些干什么。”
橙冬忧心忡忡的,“小姐,您跟陛下究竟是怎么个状况啊。”
“我跟素玄?”
“这亲成了,人也住进来了,您还愿意给他绣荷包,可这一直不圆房……也不是个事啊。”橙冬很担心,这天下男人一个样,宸王都纳妃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突然也找几个美人进宫,到时候她家小姐可怎么办。
姜夙月难得露出一丝害羞之色,“我,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又没拒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