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没有后妃,近来也无节日庆典,所以除去宫内各处管事定期过来汇报一下宫务,姜夙月并没其他的事要做。
每次例会,她也是随便听听,从不主动多说什么,宫人们见皇后娘娘如此态度,心里也有了计较,仍如从前那般,该干什么干什么。
姜夙月这个皇后就这样稳稳地当了下来,整天无所事事,闲得很。
橙冬很满意这样的状态,没什么要操劳的,又好吃好喝地养着,小姐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
这天,萧素玄病了。
姜夙月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拿着铲子在种花,听得宫人禀告,她原本懒洋洋的神色霎时一变,着急忙慌地跑去安居殿,连仪容都忘了整理。
萧素玄性命无忧,就是昏迷而已。
而已?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素玄,听着耳边轻描淡写的言论,姜夙月心底冒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她厉声质问太医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陛下。
太医们纷纷喊冤,这陛下胎中先天不足,一直体弱多病,再怎么用心也没法如常人一般的。
姜夙月不信,素玄的身体怎么样她比谁都清楚,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小病不断,但大病根本就没几次,不遇上大事不会病重的。
最近风平浪静,哪来的大事?
眼见皇后娘娘胡搅蛮缠,还鸡蛋里挑骨头怪殿中伺候的人不尽心,长忠终于插话,告诉她陛下的身体确实不比从前,至于为什么,都四年了,什么都会变的。
四年……姜夙月满心的怒火被这两个字浇了个彻底。
是啊,都四年了,她已经和素玄分别这么长的时间,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他们的距离……早变远了。
姜夙月胸中五味杂陈,也没心思再去纠结素玄为什么生病,见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像一只随时要碎掉的玉像,实在放心不下,于是主动要求留下照顾。
萧素玄昏迷了一天一夜,姜夙月也一天一宿都没合眼。
一直到人醒来,看样子确实没事,她才放心离开。
姜夙月的所作所为橙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等到能回未央宫,半路上,她实在憋不住了,“小姐,您既然不喜欢陛下,就别对他这么好啊,这不是……白白给人希望吗。”
“我对素玄……很好吗?”姜夙月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您说呢,无微不至得连奴婢都要感动了。”
姜夙月一愣,继而辩解道:“可我名义上还是他的皇后啊,要是什么都不做,别人会说闲话的。”
“您见过有谁因为怕被说闲话做到这种地步的吗?”橙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这话……怎么好像在哪听过?姜夙月更茫然了。
——
萧素玄的病似乎真的不重,醒来喝下药后他又恢复平常状态,活蹦乱跳,埋头公务,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姜夙月自被橙冬提醒后便不再去安居殿,萧素玄听着长忠说昏迷时月儿对他的好,可眼前空无一人,他只觉一切都虚幻得很。
就这样相安无事几天后,姜夙月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重靖?”
姜夙月惊讶地看着眼前身着黑袍的男子,又紧张地望向四周,“你怎么在这,这里可是后宫!”
张重靖帽檐下的脸布满凝重,“我知道,我是特意为你来的。”
“为我?”
“夙月,我们几个从小是一起长大的,我一直以为比起木桪,你喜欢素玄更多一点,可那年皇上问话,你毫不犹豫地选了木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惊讶?后来,我又想通了,这也没什么,人往高处走,皇后之位至高无上,你这样做合情合理。可就在贵妃身殒木桪糊涂的时候,你居然抛下一切跟他跑去中周,什么尊位荣华都不要了。等我以为你们两个情比金坚,旁人无法拆散之时,你竟然又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做起了素玄的皇后,这算什么,啊?朝三暮四!”
充满恶意的指责让姜夙月心里委屈,“又不是我愿意的,你以为我想留在这吗,我恨不能马上飞回木桪的身边去!”
瞧着姜夙月脸上不似作伪的表情,张重靖慎重问道:“你当真不喜欢素玄?”
“当然了。”
“那好,我帮你一把。”张重靖沉声道,“跟我走。”
姜夙月弄不清楚他的意图,但本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还是跟着张重靖来到一处废弃宫殿,从殿中角落穿进了一条密道。
密道建造工整,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姜夙月十分奇怪,“重靖,这是哪啊?”
张重靖:“这条密道通往宫外,原是皇家用来逃生的,先帝只告诉了贵妃和木桪,素玄并不知情。”
又往前行进一段,狭窄的密道终于变得宽阔起来,他们来到了一间密室。
张重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姜夙月,“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个假死之局。”
“假,假死?”姜夙月很震惊。
张重靖点点头,从密室的桌上拿来一个包袱,道:“夙月,从这里推门出去沿着地道走就可以直接去往城郊山林,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户籍文书还有引荐信,以后你就是历城王家的遗孤,此去是要投靠父亲好友黑河派掌门燕大侠。”
“你……你不是要帮我回木桪身边?”
“回什么回!”张重靖见她这副不争气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道,“夙月,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多说几句,女人这一辈子最大的依靠,无非就是娘家和丈夫。你去了中周,姜家鞭长莫及,什么忙也帮不了,至于木桪,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也清楚,不但有个名正言顺的皇后在,中周臣民还对女子名节看得特别重,即便是他对你情深似海,你一个莫名出现还跟东齐皇后相貌一样的狐媚子,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虽是疾言厉色,但姜夙月听出了关心。
“夙月,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小时候教习师父夸过你习武天分不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放弃了武功,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从现在起认真刻苦,你一定可以练出一身好本领,将来做个侠女,逍遥自在。”
“侠女?”
“对,只要不回京城,江湖广阔,素玄绝对找不到你的。”
“这……”
“夙月!”张重靖见她犹豫,厉声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惦记着木桪,我帮你离开是不想你被一个不喜欢的人强迫,不是让你自轻自贱的,不论送你回东齐是谁的意思,如今你人在这至少说明了一点,木桪他护不住你。云瑶皇后既然能把你赶走第一次,焉知不会再有第二次,下一次你不一定能这么好运地全身而退,明不明白!”
姜夙月眼眶微红。
张重靖其实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矛盾,一边盼着夙月跟木桪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一边却又想帮夙月远离木桪,一边厌恶着素玄强人所难,一边却又明白感情的事本就是无解的。
“夙月,我不清楚木桪娶云瑶公主到底是被迫还是自愿,但木已成舟,除非哪一日他能放弃皇位,又一点不介意你嫁过一回,否则你最好还是带着对他的这份思念一个人过吧,留着你们之间美好的记忆安度余生,这样对谁都好。”
“我,我……”姜夙月很感动,虽然重靖此举很鲁莽,但看得出来的确是为她好。
“咔——”密室另一边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忘尘子从里面一步步走出,“张侍郎打算把皇后娘娘带到哪里去?”
张重靖没料到自己的行为会被发现,“国师?”震惊过后,他又迅速冷静下来,“国师,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
忘尘子:“我想提醒张侍郎一句,你除了是个君子,还是个臣子,莫要忘记自己的本分。”
“正因我没忘才不能看着陛下泥足深陷,他为一己私情大动干戈,是为不公,为不轨私心强逼民女,是为不义,如此不公不义之举,身为人臣自当劝诫。”
“那你今日所为可是劝诫?分明是擅自做主了吧。”
“他要是肯听我要用得着出此下策!”
忘尘子眯起眼睛,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肯回头,那贫道就把话挑明了,张侍郎若现在离开,今日我只当没见过你,否则,不知道挟持皇后的罪名够不够让张家满门人头落地!”
“国师!”不等张重靖回答,姜夙月先一步开口,“今日不过是一场误会,张大人他只是见我最近不开心,想让我微服出去游玩一阵,没有别的。”
“当真?”
“千真万确!”
“夙月?”张重靖看向身边人。
姜夙月轻声道:“重靖,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才刚刚大婚,事务繁杂空不出身,游戏江湖……以后再说吧。”
“张侍郎,皇后娘娘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是不是也该……”忘尘子伸出手臂,朝密室出口指了指。
张重靖面色变幻,嘴巴张了又张,但最终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垂头丧气地朝外走去。
待得张重靖离开,忘尘子又看向留下的人,“皇后娘娘,不如与贫道来赌一场。”
“赌?”
“不错,以一月为期,你陪在陛下身边寸步不离,一月之后,倘若你仍执意要离开东齐皇宫,回到周皇身边,贫道可以帮忙。”
“国师何意,你不是来阻止我的吗?”
“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贫道也是为陛下着想。”
姜夙月实在弄不明白这位国师的想法,这到底是想让她留下还是让她走?
忘尘子:“现在还请皇后娘娘回到自己的宫里去,再晚,怕是整个皇宫都要知道您失踪了。”
“对,我得赶紧回去。”姜夙月经他一提醒也想起来自己多时不见踪影,橙冬怕要急坏了,连忙往来时的密道跑去。
等姜夙月的身影消失,范闻道忽然出现。
“你消息倒是灵通。”
“我在张家放了眼线,私带皇后出宫这么大的动作哪能瞒得住呢。”
“真有闲心。”
“我这叫未雨绸缪,陛下既然友情断绝,那这个朋友的存在,就很值得商榷了。”
“国师,你该清楚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命定的姻缘不在陛下身上,如此强留,有违天命。”
“范兄,你我站在这东齐皇宫,早就已经是逆天行事了。”
“你觉得这回能成功吗?”
“机会还是很大的,接下来一个月是皇后红鸾星最暗的时候,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女子愿意放着专一有本事的仁义之君不要,非为着所谓的真情去和别人共侍一夫。”
“情至深处便什么都顾得不了,要不然怎么有真心难求一说。”
“她没有真心不要紧,有忠心也行,就算只是一直在陛下身边当个摆设,那也比落在中周后宫惹人相思强得多。”
这边姜夙月顺利回到未央宫,那边,张重靖一回到家里就遭到他爹劈头盖脸的数落。
“你怎么回事,私带皇后出宫这是多大的罪名,你知不知道国师找上门来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
“我只是想帮夙月一把。”
“你是帮她还是帮宸王,我的好儿子唉,当初让你去做宸王的伴读,你死活不肯,现在陛下已然登基,你还这般作态干什么。”
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提到这事,张重靖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一臣不侍二主,我当然不能做那等事情,我这回真的是为了夙月,当然,更是为了陛下,我不想他变得越来越陌生。”
“陌生什么,你还真以为臣下能跟主上谈交情?从前他是大皇子,你们说说笑笑也无妨,现在君臣有别,收起你的小性子吧,老老实实为国为民,不要胡思乱想!”
张重靖心中痛苦,“我们真的不能再做朋友了吗?”
“朋友就是把人家好不容易抢来的媳妇再给弄走?你这朋友当得可真实在。”
父亲的反问让张重靖生出一丝愧疚,“您说的是,我今天大概真的一时糊涂了,我明明是素玄的伴读,是他的臣子,便是再看不惯他的所为,也不能做出此等背主之事。”
张尚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这孩子,就是读书读成了一个傻子。”
——
姜夙月回到未央宫后左思右想,觉得现在这局面的确太不好,大家都能看出来她与素玄的隔阂,这么糊里糊涂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她去见了萧素玄。
姜夙月:“素玄,我想在你身边待上一月,试试看能不能喜欢上你,离得近些,或许就能产生感情了。”
“月儿?”萧素玄不敢相信她会说这样的话。
“你我已是夫妻,我们……总不能就这么僵下去。”
“真的?太好了!”萧素玄一把抱住她,眼角眉梢全是欢喜,“月儿,你真的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姜夙月被眼前的这个人抱在怀里,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不知为何,她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好像碰到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烫得人心底发慌。
她真的……不喜欢素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