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穆妃毫不掩饰的轻蔑,往日里他对赵玉妗态度还算不错,还会时不时地送一些东西到公主府上,但是他就像逗猫逗狗一般,还记得母后刚故去那年,太子那时候还只是二皇子,有一日在御花园里他看到赵玉妗对着天空发呆,脸上带着关切的笑问她——
“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赵玉妗那时候才八岁,天真幼稚,抽抽噎噎地看向他,“二哥?我……我想母后了。他们都说母后是去远方玩了,可都过了三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看我?”
太子闻言恍然大悟,笑眯眯地在她耳边对她说,“他们是骗你的啊,妹妹可真是傻瓜。”
赵玉妗擦着眼泪,问太子,“……骗我什么?”
“你母后不是去玩了,而是死了。”
“死?”
赵玉妗有些懵然,她和阿弟都被宣后保护得极好,年仅八岁的她对这个字还十分陌生。
“是啊,死了。”太子叹了口气,“就是再也回不来,她死得可惨了,还会变成厉鬼,晚上回来找你,你怕不怕?”
“……”
赵玉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愣在了原地,看着太子笑着扬长而去。
而那日她入夜之后便再也不肯睡,无论宫人怎么哄,她被吓得直接病了好几个月,而后也逐渐开始沉默寡言了下来。
那些回忆再次涌上心头,赵玉妗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稚童。
此刻。
赵玉妗从容不迫地对上太子那双戏谑的双眸,先是故作露出慌乱的神色,又一脸为难地看向太子,“皇兄还不知道我吗?在府上呆着多无聊,穿男装自然是为了方便出来玩了,至于玩的什么花样——皇兄还用我多说吗?”
太子见状露出一脸了然的神情,揶揄道,“啧啧啧,不愧是皇妹,果真与孤臭味相投。”
臭味相投?
赵玉妗心中极力忍耐,脸上却挂上温和无害的笑,而后瞥了一旁的王公公,他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也收了起来。
她话锋一转,看向王公公,“王公公?方才拿着的是匕首么?”
王公公连忙冲赵玉妗行了个大礼,头恨不得埋进地里去,语气恭敬,“……奴才拜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
赵玉妗就这么低头看着王公公,丝毫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这时,太子轻笑了一声,伸手虚虚地扶了一下王公公的手臂,道,“皇妹可是被吓到了?王公公也是一时情急,匕首自然是留着防身用,皇妹也知道,你皇兄我……不会武功。”
赵玉妗这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既然皇兄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和公公计较了,王公公起来吧。”
“是,奴才多谢公主!”
“檀华,你旁边这位是——?”太子终于问起。
王公公起身后快速扫了一眼站在赵玉妗身侧的鹤守玉,低声不知对太子说了些什么。
而后太子拉长语调,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没错没错,这位就是公主府中的那位……男,咳咳,长吏吧?”
闻言,鹤守玉薄唇紧抿着,垂下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杀意,赵玉妗也在此时不动声色地扯住他的衣袖。
“天色已晚,皇兄怎么这副打扮出宫?”赵玉妗转移了话题,脸上露出关怀之色,故作好奇地看向太子。
本想太子应该会避而不答,却没想到他听到后只是露出笑意,瞥了一眼一旁的水云汀,“李丞相病了,如今他身为孤的老师,孤自然要出宫探望他,而后恰巧路过此地罢了。”
路过?
鬼信。
此话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太子就是这么明晃晃地忽悠赵玉妗,料定了她不敢说些什么,赵玉妗更不可能直接承认自己是跟踪他来的。
还没等赵玉妗说话,太子便意味深长地瞥了鹤守玉一眼,对着赵玉妗笑了笑,揶揄道,“皇妹放心,皇兄自是会替你保密,不会说与父皇听的。”
“那可真是多谢皇兄了。”
赵玉妗没有否认,淡淡地瞥了一眼身旁浑身散发着森然气息的鹤守玉,她捏着鹤守玉衣袖的手暗暗收紧。
赵玉霖……
这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居然还能当上太子,真让她恶心!
如果不是阿弟他……
怎么会轮到赵玉霖这样的败类?
穆妃母家势力令人忌惮,这么多年来后宫之中皇嗣凋零,除了阿弟之外,此前也有过几位屈指可数的皇子,却皆是早早就夭折了。
最终迫于压力,父皇不得不选了赵玉霖坐上了太子之位。
赵玉霖聪颖圆滑,但是他的脑子全都用在了吃喝玩乐上,对于学业功课那是半点都学不进去,身为丞相的李谆更是悉心教导他,但他依旧浑浑噩噩,似乎是仗着穆妃母家的势力与他那张巧舌如簧、屡屡哄得父皇喜笑颜开的嘴,他真的有恃无恐。
可要是他这样的人也能登临大宝,恐怕这个天下就完了。
如果阿弟还在就好了……
一想到阿弟,赵玉妗眼眸之中有难以言喻的悲伤划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刻意地让自己试图淡忘,小时候的记忆越来越淡,母后会领着阿弟还有她会围坐在梨花树下一起读书写字。
可最终渐渐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么多年,除了越珠妙珠,她和孤身一人并没有区别。
她形单影只的身影被记忆拖得越来越长。
赵玉妗闭了闭眼,收回自己的思绪。
“不早了,孤先回宫了。走了啊。”
太子也没有多留的意思,随意道了别就欲离去。
片刻后,刚迈步离开的太子不知怎的又停住了脚步,而后他转身看向赵玉妗,脸上带着和以往一样虚伪至极的笑,问道,“诶!对了,孤听闻母妃说,皇妹要去梧桐书院了?”
“是,皇兄有何指教?”
“好皇妹,指教谈不上。”太子笑眯眯地,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梧桐书院啊——那可是吃人的地方。皇妹这样的脾气,这样娇弱的身子,啧啧,可真是遭罪啊。皇兄且祝皇妹一路顺利,望皇妹能全须全尾地归来啊……”
话音刚落,太子就扬长而去。
“赵玉霖……”
看着太子的背影,赵玉妗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心。
“公主,若是有狗咬你,你会咬回去吗?”鹤守玉忽然开口问道。
“……”
赵玉妗知道鹤守玉的意思,闻言,她忍不住轻嘲出声,“鹤守玉,你好大的胆子,那可是太子。”
“公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赵玉妗抬眸看向鹤守玉,“……狗终究是狗,会想办法从我这咬下一块肉,如果我越是退让,它就越发得寸进尺。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选?”
“我不会咬回去。”
“为什么?”
“怕咬回去的时候……一嘴狗毛。”鹤守玉看向赵玉妗,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消化不好。”
赵玉妗闻言愣住了。
久久的沉默之后,赵玉妗这几天来第一次真正开怀地笑出了声,她眼角弯弯,顷刻之间如同阴霾一般的低落情绪迅速散去。
鹤守玉看向她的眼神之中似乎也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清冷的嗓音犹如淡淡的微风有些烦躁的心绪。
“还难过吗?”
“……”赵玉妗笑凝固在嘴边,嘴硬道,“谁说我难过了?”
“那再好不过。”
“怎么?”
“我不擅长冷笑话。”
“……我看你挺擅长的啊,往日里怎么没见你如此风趣?”赵玉妗幽幽道。
鹤守玉顿了顿,“往日府内事务繁忙,自然没有心情谈笑风生。”
“好吧,那我这几日给你放假,你好好休息几天。”
“……那府内事务呢?”
“自然是等你休息好了再处理啊。”
鹤守玉沉默了片刻,“……那还是罢了。”
两人并肩往暗巷外走去。
忽然,赵玉妗脚步微微一顿,轻声开口道,“……我问你,如果有朝一日,我想让那人从那个位置上下来呢?”
鹤守玉停下脚步,有些错愕地看向赵玉妗,与她四目相对。
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往日里赵玉妗性情多变,对待朝堂之事皆是不屑一顾,面对太子那些人也皆是笑意盈盈,平日里更是没心没肺地度日。
而此刻,她正极为认真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双眼眸之中已经悄然不复从前。
许久后,鹤守玉漆黑如墨的眼眸之中有暗涌流动,而后他唇角微微扬起——
“臣,祝公主早日达成所愿。”
*
夜幕低垂,穆妃正焦急地在东宫殿外踱步,直到看到太子的车架从侧门驶了进来。
穿着一身便服的太子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穆妃。
只见穆妃脚步匆忙地下了台阶朝他走了过来,柳叶眉紧蹙着,她的面色透露着不悦与愠怒,厉声道,“你竟敢私自出宫!真是荒唐,如今做了太子竟然也不让我省心!你是失心疯了吗?”
太子依旧是往日里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母妃这么生气做什么?小心气坏了身子。”
“那也是被你气的,我迟早被你气死!”穆妃脸色铁青,“你这样怎么坐稳太子之位?”
“……”
太子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滞,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