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臣妾不敢。”听了苏太后的话,还在榻上的素嫔不由得冷汗低落下来,她半伏着身子请罪道:“太后息怒,臣妾并非不欢喜,只是妾身略通医脉,觉得自身这病非是害喜所至,再加上近日宫中皇长子之事,唯恐御医看差了,使得太后、皇上、皇后空欢喜一场。故而还望太医们,详加诊断才好。”
“她那个去了,刚好再补回来到你这儿,之前应天监就算过,我们这宫里啊,今年必定会落生个皇子。这不,就应在你身上了。”太后这句话一说完,顿时自觉得有些失言,就算她心里再不得意贵妃这个人,也不应该拿自己的已经夭折的长孙说事。况且她这句话看似无意,要是传到贵妃耳朵里,难免会惹其生嫌,觉得是素嫔怀的这个龙子,把她的儿子给方死了,到时候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所以太后刚说完这些,自己急忙又把话给拉了回来,说道:“你这个孩子啊,素日里就是对旁人用心太过,常常忽略了自己,你们不是常说什么‘医者不自医么’,越是自己身上的事情越是不上心。自己有孕这么大的事了,还当成一般的病症看着,可是该打。从今儿起啊,你可不许再操心别的事情,去奇珍阁看书这档事也省了吧,你们几个丫头,可要看好你们的主子,别再让她累了病了,或者有其他事情烦心,天天的在宫里好好休养,保佑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听到没有。”
后面这几句话是对着朱砂、甘叶等几个丫鬟说的,这几人都点头答应着。素嫔在榻上坐着,皱着眉头不发一言。等着太后说完了,她轻声答应下来。
“那今儿先这样,你好生歇着,我们也不在这儿烦你耗神儿,几个太医先回去,明儿休息好了,再来给素嫔好好把个脉,开几副调理安胎的方子,好好保佑哀家这个孙儿顺顺利利的出生,这次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情,哀家把你们几个的皮都给扒了。”苏太后这末一句话可是带了些许狠意,把当年垂帘听政时的威风抖了个十足十,听得几个太医不由得后背发凉,惊得双腿打颤,忍不住又要跪下。
就见苏太后略略一抬手,身后的槐嬷嬷朗声说道:“太后起驾回宫。”小太监们一叠声的传了下去,众人起身跪倒恭送太后回宫。皇后苏盛华也跟着太后一起离开,剩下的太医们,向素嫔行过礼之后,也都跟着离开灵枢宫。
等着众人都离开之后,朱砂把幔帐掀起,扶着素嫔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榻,几个贴身小丫头都聚拢过来,正要给素嫔跪下磕头道喜,就见素嫔皱着眉头摆摆手。
“茯苓,你出去看看,人都走了没有,再找两个妥帖的小丫头站在门口盯着些,别让旁人过来。”素嫔开口吩咐道。
茯苓答应着出去转了一圈,安排好后又走了进来,就见素嫔双眉紧锁,一手抵额,呆呆地坐着桌子旁,低头不语。
“小姐。”当归低声叫了一声,见素嫔没答言,又大着声音喊了一声。
素嫔听着声音慢慢抬起头,眼睛转了一圈,看了看这四个一直跟着自己进宫的小丫头,心里一时竟悲从心中来,慢慢红了眼眶。
看到她这幅样子,几个小丫头也都吓得变了声音,朱砂半抢一步,跪在素嫔脚边,双手抱着她的腿说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奴婢,您若是真不想要这个孩子,咱们,咱们一起想想法子就是了。”
“唉!”素嫔长叹了一声,半响方才说道:“哪里有什么孩子?我根本就不曾有孕。我精熟医术这么多年,难道连自己是否有孕还不知晓么?哪有什么‘医者不自医’的鬼话,我的身子我自然清楚得很,为了躲避前几日贵妃生产,我自己吃的墨豆、葵榆导致身子气虚脾弱,盗汗吐逆,心脉悬张,居然被太医们解读成‘喜脉’,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是一个太医诊错了脉象,倒也罢了,难不成所有太医都诊误了脉象不成?这分明是故意为之。”
“这也是可笑。”甘叶听了素嫔的话开口说道:“娘娘既无孕在身,任由他们信口胡说便是,等得过些时日,肚子不起来,再告他们一个欺君之罪,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胡说?”
“欺君之罪?”素嫔冷笑了两声说道:“确实是欺君之罪,但是谁在欺君,这就不好说了。”
听了素嫔这句话,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立刻都吓白了脸,呆呆地看着素嫔,不知道她为何会说出这种话。
停了半响,素嫔慢悠悠地开口,一边是解释给这几个小丫头听,一边又是给自己梳理一下这件事的脉络:“若说是一个太医诊错了脉倒也可能,若说是太医院全部太医都诊错脉,这种事情断不会发生。他们既然能众口一词说我有孕,那我必然是有孕的,再多加辩驳,也无益处,只是平添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口实。故而我有孕之事,已成事实。倘或过几日孩子没了,不消说,那自是我自身不想要这个孩子。众人皆知,我进宫不为权势名位,只在意那奇珍阁里万卷孤本医书,这个孩子若是没了,他人只会说是我残害皇家子嗣,不想生产,自己弄没的,到时候这顶帽子压下来,别说是我,就是我的母家亦难逃灭门之厄运。”
“可没有就是没有,难道能凭空变出个孩子不成?”甘叶开口分辩说:“小姐,我们可以去民间请个有名望的大夫给您诊脉,那时有没有孕不就清楚了么?”
“对啊,京城里南十字大街上的悬壶堂里坐诊的齐先生可是京城内外都知晓的神医,小姐没进宫之前,不是也和齐先生学过医术么,我们把他请进宫里一看不就知道了。”茯苓也在一旁跟着出主意。
“或者,我们先应下有孕,等到月份大些时候,在腰上垫个枕头,到时候寻个空隙,被哪个莽撞的昭仪、婕妤撞一下,推说孩子掉了也就是了。”朱砂也跟着胡乱出着主意。
当归却是气愤地说:“要我说啊,咱们就把这个事一五一十地直接跟皇上说,分明就是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一起捣鬼,之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害死了贵妃娘娘的皇子,现在又诬陷小姐身怀有孕,分明是他们不怀好心,恶意诬陷,到时候拉着贵妃娘娘一起跟皇上和太后说清楚,好好审审这几个庸医,再把他们背后指使的人一起找出来,何必自己在这边生闷气。”
“对,当归这个法子好。”甘叶在一旁附和道:“就去和皇上太后说清楚,难不成好好一个皇宫,就被这几个庸医耍得团团转,他们说谁有孩子谁就有了?说谁没有了孩子,那孩子就能死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确实是好大的胆子,这个胆子,可不是几个太医就能有的,他们背后那人到底是谁呢?”素嫔听了几个小丫头的话,低声喃喃地说:“是哪位贵人给这几个太医撑腰呢?”
“我的娘娘啊,咱能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么?先把眼前这儿顾好了行不行啊?”甘叶性子急,说起话来也是没什么顾虑,她焦虑地说:“您现在就别操心这些太医们是受谁的指使了,他们既然找到咱们头上,那肯定是不怕的,还是想想咱们这边可怎么去和皇上、太后说啊?难道就看着您这一天天的肚子没变化,直接被治个欺君之罪么?”
“怎么能让别人相信小姐没有身孕呢?”朱砂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原地转圈:“听我娘说,怀孕的女人爱吃酸的,小姐你别吃酸的就好;再有你也别怕吹风,平时跑跑跳跳没个顾忌,她们就不会信你怀孕了。”
“哼!这是什么肮脏地方,竟然这么欺负人。小姐,你精通医理,弄点毒药投到宫中水井里面,把这些人都给药死就完了,留下也都是害人。”茯苓突然恨恨地说道:“这个皇宫,生生要把人给逼疯了。”
她这句话一出,惊得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停下动作,瞪着眼去看她。还是朱砂反应快,上前一步紧紧按住她的嘴说:“你要死了,居然说出这种谋反的话,要是让别人听了去,真得治小姐的罪了,咱们都跑不了。”
“呵呵!说的也没错。”素嫔突然笑了笑,看着茯苓说:“要是真没法子了,咱们就这么办,索性大家都别活了。”
“小姐!”
“娘娘!”
“啊?”
剩下那三个丫头各个哭丧着脸看着素嫔,不知道自家这个主子是开玩笑呢,还是心里真是这么盘算的。
“行了,你们也别在这儿垂头丧气的抱怨了,茯苓你去把允暒请过来。”素嫔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小丫头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进来“贵妃娘娘驾到!”
这一声唬的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是一愣。新帝自打登基,到如今不过一年有余,后宫中的妃嫔大半都是随着新帝登基时一起进的宫,这一年多的时日里,贵妃娘娘何曾到过哪个妃嫔的宫殿之中?就算是太后、皇后那里,总不过去了三五次而已,后来推说怀有龙种,竟是连早晚请安都免了。
再说贵妃刚刚生产,总还没出暖月,即便皇长子不在了,她的身子可要好好保养,竟能让她忍着受寒惊风的风险出宫前来,可见这一来越发不可小觑了。
“朱砂,扶我上塌,把幔帐掩上,就说我睡过去了。你们几个去门外拦着,无论好歹别让她进来。甘叶,你快去寻个小太监给皇上送个信儿。”素嫔紧紧安排着,一壁自个先躺回到塌上。她自然知道贵妃这个时候来的目的,她的孩子刚刚夭折,自己这边就有了身孕,任是谁听了心里都不好受,更何况还是一向深得皇上偏爱,独宠后宫的贵妃。她这一来保不齐就要闹得个天下大乱,整整把这灵枢宫拆了也是可能。自己何苦去跟她硬碰?
“小姐,要我说这个机会倒也巧。”朱砂突然眼珠转了转说:“正好趁着贵妃这会儿闹起来,你趁着她不防备,让她把你推倒,正好借口孩子没了,岂不是好?”
“这倒也是个法子,只是我哪里会假装跌倒,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更麻烦?”素嫔心下踟蹰着。
茯苓在一旁接话说:“不如这样,我们先出去拦着,看看风头,倘若贵妃闹得实在不像话,就回来给小姐送个信儿,您就起来迎过去,我们帮衬着,瞅个机会把这事做成了,也是省心。”
素嫔点点头,自己卧在榻上,耳听得前院那里闹将起来,心知这是贵妃进门了。忙摆手让这几个小丫头出去拦着,心里却是砰砰乱跳,她一个柔弱女子,平日里只知道读医书,看杂症,如何见过泼妇吵闹这种阵仗,更何况此时心中还装着事端,更是无心顾及这些,只盼着皇上那边能听到消息,早早过来把这个天煞的祖宗请走才是。
贵妃李娇娇从凤辇上下来,见灵枢宫门口只跪着几个粗使的丫头,心中已是大不悦。她嘴上哼了一声,脚步不停径直走了进去。
转过大门迎面竟然是一小片药田。虽说宫中太医院里常年准备下的各式草药不下千万种,任凭各宫贵人有需而用,但素嫔自己在宫内却还特意独辟了一小片药铺,种植一些常用的桑叶、菖蒲、党参、地黄、茯苓等,以备着时不时的用上一些。
此时不过冬春交替之时,好多药苗不过刚刚露出点盈盈青头,其中却有两颗格外苍翠的茎叶,长到约有一尺之长,苍翠明艳,甚是可爱。偏偏贵妃进得门来一眼便看到了,伸手一指厉声说道:“辰笔,把这两株烂叶子给我拔了,辰墨,把这片种着妖门术法的烂地烧了。”
“是,娘娘。”贵妃身后走出来两个小丫头,看年纪也不算很大,倒是精明干练的身姿,其中一个疾步走到药埔那里,抬脚迈了进去,一伸手只两下便把那两颗苍翠的叶子连根拔了出来。不想药埔里面土地泥泞,沾得她的绣花鞋上一片污渍,这个小丫头两步跨了出来,嘴里恨恨地说道:“好好的宫中,竟种这些乌七八糟的腌臜东西,成什么体统。你们几个快点过来,把这些东西都烧了,没的放在这里污了人的眼。”
另一个小丫头不知在哪里寻了一支火把,用手擎着几步走到药埔旁,弯腰就要去点那些微微露头的草药苗,刚巧朱砂、甘叶等人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看到这个场景唬得魂魄飞散,几步跑下来拦在前面,用身子挡住她们,那火苗也将将碰到药苗。
这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贵妃的声音从旁侧响起:“哪里来的奴才,好大的胆子,本宫的人你们也敢打?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主子呢?怎么不出来迎接本宫?难道现在怀了龙种,眼睛里就没人了?已经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竟然还敢伸手把本宫的人打到地上,真是以下犯上,罪加一等。”
贵妃这话音刚落,就见那个擎着火把要烧药苗的小丫头,顺手把火把一扔,坐在地上就大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嘴里嚷着,“打人了,打死人了。素嫔娘娘打人啦!”
慌的朱砂也连忙跪在一旁,一边磕头,一边说着“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请贵妃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