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
呜咽的啜泣声吵得流景有些头疼,他睁开眼想安慰两句,却发现自己立在一旁,正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看着面前的一切。
在他眼前,低伏在地的家仆哭得伤感,而床卧榻上的人始终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那人穿着和流景一摸一样的衣物,睡姿发僵,看起来有些怪异。
一瞬间,流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快步走近两步。
果然,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自己的脸。
床上躺着的那人正是流景自己。
流景腿疾多年,需要拄着拐杖才能缓慢行走,而现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居然是正常站立着。
他轻叹一声,看来自己的确是死了。
那现在,我只是一具残魂吗?
流景本想宽慰几句书童和仆人,又想到这几年已说过很多,也留了些银钱,再无其他要交待的,于是转到屋外。
正值冬日,有雪花簌簌从空中飘落,寒凉刺骨。
这一世,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只是有些舍不得院子里的这株果梅树。寒冬里,花开得正好,只是……
可惜,看不到你再结果子了。
他抬手想触摸掉光叶子的树干,还有寸许时僵住。
凭空出现的铁锁链捆绑住他的双手,勒着又痛又麻。铁链一动,另一头牵出大力,扯着他往外走。
渐行渐远时,他回头望见了居住的院落。
这座困住他多年的别院,在雪夜中落寞寂寥,最终只剩门廊的纸皮灯笼,在黑暗中留下微弱的亮光。
这是往河边的方向走吗?
流景判断着。
死亡,离魂,锁链,居然和民俗传说中所讲得一模一样。
那么,接下来他该见到黑白无常了吧。
长长的铁链尽头引向小镇渡口,一叶乌篷船像是等候多时。船尾的铰链轮无人操控,却兀自转动,把拽着流景的链条收拢得越得越短。
当流景迈上船板后,突地脱力一松,铁链砸到木板上发出“咚”的闷响。
几乎同时,船便动了。
流景坐于船尾,把手搁在腿上,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行船的方向似乎与平日不同,这条河道由东自西,而此刻,却是逆行的。
不过,都到这个时候了,好像无论什么都不足为奇。
雪越下越大,不多时,就在乌篷船船顶和流景的肩头积落了薄薄一层。
好冷。
真奇怪,变成鬼魂也会感觉冷啊。
流景拢了拢手,他身上穿的还是断气时那件薄衫,没有棉外袄,这会已经冻得手脚发凉。
水波轻轻拍打船身,衬得河道极静。随着乌篷船晃动,船篷的布帘有规律地摆着,一下一下,露出不小的缝隙。
一抹盈盈光亮就从那缝隙间透了出来。
于是,流景看到了一双皂靴和深色衣摆覆盖的双腿。
其中一条腿随意曲着,像是在窄小的船篷内有些伸展不开。衣料顺着膝弯勾勒出更暗的阴影。
喜穿玄衣的人多少都有点冷淡,不愿有人打扰。
但……船里应该能暖和些。
流景往船舱挪了挪,抬手行礼,客客气气道:“在下流景,深夜叨扰。还请公子行个方便,能与君共乘。”
半晌岑寂。
流景:“……”
他的问好凉在了夜风里,根本无人搭理。
……好吧,喜欢玄衣的人,果然都有些冷淡。
可是,流景已经冷得有些难挨了。
鬼使神差地,他抬着捆绑的双手挑开了布帘。
活着的时候,流景就已经把黑无常的长相在心中描绘过八百遍。而此刻,臆想中的黑无常并未出现。
借着船内的小灯,流景只看到了一张盖着荷叶的脸。
那荷叶翠绿宽大,像是新鲜采摘不久,连叶边和脉络都挺直分明。
用荷叶掩面的男子双手抱臂,斜斜倚在一侧,一丝醒来的迹象也无。
盖着的毯子滑到了地。
看他没醒,流景顺手把毯子拎起,给对方搭了回去。
依旧没人搭话,流景自己给自己行了方便。
他在那男子对角的位置坐下,盯着对方的手看。很干净的手,不知道手主人是长什么样。
大概和我想象的黑无常不太一样吧。
要是烛火能再亮一点,就能看得清楚了。
这样想着,流景才分出一点注意力给吊着的小灯。
灯盏纸皮薄如蝉翼,折叠的形似飞鸟。里头的灯芯不是蜡烛,而是一豆浮动跳跃的流萤。
流景伸手,想稳一稳摇晃的灯盏。哪知当他的手靠近时,萤火的微光“噌”地耀眼起来。手越近,光越亮。
淡青色的光点渐渐呈现金芒,流景甚至觉得靠近的指尖都感受到了暖意。
似有似无,丝丝缕缕。
“别碰。”
只差毫厘间,有人冷声制止了他。
流景惊了一跳。这狭窄的空间内除了他,只有另一个人。
他当即缩手,扭头看对角。
睡觉的人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扔了“别动”两个字之后,便再也没开口。
萤光随着流景的远离又黯下去。
灯盏中,小豆光点缓缓起落,看起来像是只安分无害的萤火虫。
等了一会儿再没有更多动静。
流景偷看一眼,那条毯子仍旧稳稳披在玄衣男子身上。
流景只好先开口:“外面太冷,我就进来了,打扰。”
“我叫流景,你呢?”
无人回答,也许是不想说自己的事。
他只好继续换话题:“我们这是去哪儿?”
男子纹丝不动,周身气场冷冰冰,倾力诠释着:你问,我便要答吗?
果然,他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睡觉。”
“哦。”流景只好重新坐回原位。只是现在,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时不时看看窗外,瞄瞄灯火,又盯着对方的衣服看。
几乎全身黑色,袖口有绑着束带,规整清爽。衣襟拢着,露出里边雪白的领口,半截乌木发簪从荷叶遮挡下显现出来。
船内有着淡淡的香味,似有似无。不知从哪儿飘散出来。
然后……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被冻醒的流景额头磕到了木柱。
船内漆黑一片,已经只剩他一个人,连那灯盏都没了。
有限的黑暗让人顿感不安,流景猛地起身,一把挥开了船舱的布帘。
外边的景象也没好到哪去。
沉沉雾气弥漫在整片水域之上,几声渡鸦的啼鸣不知从哪传来,难辨远近。
无数白而小的花朵单薄柔美,贴着水面绽放。波浪翻涌间轻微起伏,它们的茎蔓埋在水,错生交缠,于夜色中看不分明。
在水里更深的地方,又隐隐显出白色的什么东西,就好像是……好像是……
流景对上了一双空洞洞的眼眶。
那些皆是、皆是人骨!
它们不知在河水里浸泡了多久,尸身已全然消解,可是此刻,竟好似正在缓缓往上爬动,离小船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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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魂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