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碎弥香 第8章 第四章 变数

（四）变数

南郊幽僻寂寥的巷子深处，一座老旧的院落，斑驳了黑色油漆的大门紧紧关闭着，芮珏已经在门外踯躅了很久。

“这里会是主编的老宅吗？或者，是他什么朋友的家吗？这房子的主人是谁？又和主编有什么关系？社里说主编出差了，而他却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跟赵海生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芮珏越想越糊涂了，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忽然变得有点急，仿佛就要下雨了。

“叮咚…”芮珏终于鼓足勇气，按响了门铃，“叮咚，叮咚…”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里面传来屋子的房门声，“谁呀？”一个男子的声音，不是主编，也不是赵海生。

奇怪，这是谁的家？芮珏想着，还没来得及回答，那扇黑漆大门便在她面前“嚯”的打开了：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子，右掖下夹着拐杖，他留着胡子，样子十分颓废。

“龙翔的总经理？！”突然的灵光一现，芮珏自己都被这灵感吓了一跳。

“是杨光先生吗？”芮珏凭借新闻人的敏锐，把她近些天得到的一系列信息迅速串联在一起，她竟然脱口就叫了他的名字。

那男子显然是非常意外，他眉头紧紧蹙到一起，一双眼睛充满戒备的敌意，“你是什么人？”他并不答应。

但芮珏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你好，我是记者，我听说你曾经是位很优秀的企业家，所以想来看看你，或者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芮珏微笑着。

天色越来越暗，芮珏有点看不清那男子的神色，“对不起，你找错人了！”话音刚落，黑漆大门已经不由分说的在芮珏面前关上了。

“杨先生，杨先生”，芮珏用力敲着大门，“杨先生，你听我说，我知道，当年是有人设计陷害你，我可以帮你的！”

芮珏是故意这样说的，她想知道，她所听到的各个版本的故事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想，如果杨光真的是无辜的，那么听了她的这番话应该会愿意见她的吧，可是过了很久，门，却再也没有打开。

有几滴硕大的雨点，啪嗒、啪嗒的落下来，落在芮珏的肩上，脸上。

屋子里，杨光慌张的拨通了电话，“喂？张伟，帮我个忙，老霍最近不是又在捅当年和清源争地的事嘛，估计是淳于澈那家伙要采取什么行动了，刚刚来了个女的，自称是什么记者，我看可能是来探虚实的，你帮我教训她一下，不管怎么样，我绝对不能让淳于澈那小子太嚣张了！”杨光说着，眼里渗出深重的仇恨。

“放心吧光哥，你说吧，那女的什么样，在哪儿？”

“就在我家门外，二十出头，长得挺漂亮的，穿一件驼色大衣，诶，教训一下就行了，别闹出什么乱子啊”。

“行了光哥，我有分寸”，电话挂断了。

杨光想着，不能节外生枝，影响了筹谋这么久的复仇计划，但是，这样坐以待毙，他也咽不下这口气，可能一场硬仗就要开始了，到了他出击的时候了，要先给淳于澈点颜色看看。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雨下得有点儿密了，芮珏没有带伞，巷子里光线很差，只有距离很远的路边电线杆上，有一盏昏暗的路灯，在这秋雨中备显凄凉。

芮珏又试着按响了门铃，“叮咚，叮咚”，门铃声在这暮秋寂静的雨夜中显得异常突兀，但却并没有回应。

雨静静的下着，芮珏忽然想到了屋子后面的玻璃窗，她想去看一下，说不定，主编就在屋子里，或者，事情还会有转机，她真的不想空手而归。

芮珏这样想着，绕到了屋子后面，屋子后面的小路因为下雨的关系，有点湿滑难走，芮珏正小心的走着，忽然有人从身后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这个人力气好大，他一手捂着芮珏的嘴，一手从后面揽住芮珏的身体，拖着她就往路边的巷子深处走去！

芮珏挣扎着，她想叫，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拼命的拉扯那个人的胳膊，可是那胳膊就像铜墙铁壁一样，完全无法撼动，芮珏被动的被那个人拖进了一条全是黑暗的巷子。恐惧，深深的抓住了芮珏的心，抢劫？绑匪？怎么才能逃脱？在这么清冷的雨夜，这么偏僻的死巷里，连个经过的人都没有，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褚瀚，要是和他一起来就好了，褚瀚！

忽然，那个拖住她的人好像身子震了一下，手上就有点松了劲儿，接着芮珏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另外的那个人用力把她从紧紧箍住自己的胳膊中解脱出来，然后使劲把她推了出去，芮珏趔趄着摔倒在路边，这时，她听到了重重的打斗声，似乎能隐约看到两个黑影扭打在一起，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芮珏看不到两个人的样子，她此刻已经惊恐不堪，她扶着墙站起来，慌乱的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来到眼前，一只手拉起她就向前方跑去，芮珏一惊，她想把手抽出来，因为她不知道拉着她的是什么人，更不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可是，这个人的力道也很大，她抽不出来，但她知道，这不是刚才的那个人，因为这个人显然比刚才那个人要高，手也会痩一些，没有那么粗壮。

“放开我”，芮珏叫起来。

这人却并不说话，只是全力拉着她往前跑，芮珏有点儿跟不上他的步子，可是，后面的那个人已经追上来了，路很滑，脚下磕磕绊绊的，巷子里很黑，芮珏跌跌撞撞的跑不快，忽然，她被用力往前推了一把，于是脚下一滑就跌了出去。

“快走”，刚刚拉着她的男子终于说话了，这声音低沉，伴着阵阵喘嘘声。

芮珏无法辨认这声音，好像是听过的，但又并不能确定。

芮珏下意识的向后面看了一眼，然后迅速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去，她不确定，在她回头的瞬间，是否看到了一道亮光闪现，纵然在漆黑的巷子里，依然隐约可见的金属反射出的光!她此刻只能确定，她已经看到了巷子口路灯的灯光，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顾拼命的向着那灯光跑去。

那灯光看着很近，可是跑起来怎么却那么远，芮珏跑得两腿发软，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渐渐的放慢脚步停了下来，可是身后的打斗声却又跟了上来。一只手忽又拉起了她，一起向前跑去，是那只比较瘦削的手，跑了一段，后面的人好像被甩开了一点，拉着她的人于是一闪身，拽着芮珏一起躲进了路傍的一堆树丛里，有树枝划到了芮珏的脸，“啊”，芮珏刚一出声，那人就捂住了她的嘴，然后竭力用自己的身子把她挡在里侧，以示意她不要出声。

果然，后面的人很快便追了上来，可是却找不到了目标，于是在小路上来来回回的转着圈，忽然，他不知是否听到了什么，芮珏又看到眼前寒光一闪，那个人试探的向着树丛这边猛刺了几下，树木的枝叶随之掉落许多，芮珏被挡在里面，一动也不能动，嘴也被捂着，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张大了眼睛，只见那个人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又继续向前找去。

那个人渐渐走远了，芮珏惊魂未定，捂住她嘴的手已经微微松开，他是来救自己的吗？这么荒凉偏僻的巷子深处，难道是路过的好心人？感觉不像，那么是另一拨劫匪吗？芮珏不敢掉以轻心。

“你是什么人？放开我”，芮珏低声说。

那个挡在她外面的人果然松开了手，可是却并不答话，芮珏听到他的喘息声很重，有点不太稳定。紧接着，那个人转身钻出了树丛，快步向着巷子外走去，没有回头。

芮珏紧紧的跟在后面，可是，那个人走得太快，出了巷口，在前面一转弯，就不知去向了，芮珏四下看了看，没有再看到任何人。

芮珏也不敢再逗留，万一刚才那个人找不到他们再回来就糟了，于是赶紧跑向巷子对面的一条马路，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但渐渐有了来往的车辆，芮珏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在前面路口叫到一辆计程车，车子在雨雾中渐渐驶远了。

这时，小路另外一侧停着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纳才发动起来，车子里，淳于澈已经解下领带，扎住自己流着血的左臂，看计程车载着芮珏离开，他才缓缓开动了车子。

其实，前一天的谈话中，淳于澈已经看出来芮珏不会轻易罢手，所以就派人一直关注她的动静，下午时候，忽然听说芮珏去了南郊的巷屋区，淳于澈知道，那是杨光现在住着的地方，他很担心，于是自己亲自开车来到了南郊。

本来，淳于澈也没想过要做什么，他只是担心，莫名的担心而已，而且，这份担心似乎只有他亲眼看着才能消除。在巷子深处，竹木掩映下，他看到芮珏在杨光家外面徘徊，然后被挡在门外，直至绕到屋后的小路，这时，淳于澈已经感觉巷子里有点不对劲，果然，接着就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淳于澈于是奋力的去救芮珏，幸好来的只是一个人，不然，淳于澈也不确定能否这么顺利的救下芮珏而且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没想到那个人手上有刀，好在淳于澈也有些身手，在两个人对决的过程中才没让那人占到什么便宜，但是在树丛中躲避的时候，为了护住芮珏，他只能以自己的身体挡在外面，那个人在试探时有两刀刺中了淳于澈的左臂，他没敢动，也没敢出声，幸运的是当时雨下得正急，雨水冲刷了匕首上的血迹，天色又黑，那个人才没有发现他们。

淳于澈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雨已经渐渐停了，只留下清寒的秋夜，和一眼望不尽的深邃、漆黑的夜空。

淳于澈的头发有些凌乱，黑色的风衣上沾满了泥水，手臂上的血还在流，他的车刚到大门口，门就迅速打开了，是管家正焦急的在等他，淳于澈下了车，发现王子安也在，大家看见他的样子都不禁有些慌乱。

“淳于先生！”王子安跟着淳于澈一起走进大厅，“淳于先生，我们去医院吧”。

“不用了，一点皮外伤而已”，淳于澈说着，脸色却格外的苍白。

“那，快叫秦医师过来！”王子安向着管家说，管家这时已经拨通了秦医师的电话。

“淳于先生，您没开手机，也没用平时的车，我们到处都找不到您，所以在这里等您，您…，这是谁干的？”

淳于澈在沙发上坐下来，深锁着眉头，“你这段时间帮我密切关注杨光的动静，还有，新都日报那边也要密切关注，我怀疑，在新清源改选之前，有人要有什么动作！”

“是，知道了，那，芮小姐那边还单独派人关注吗？”

“对，她那里更要注意，有任何状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的”。

正说着，秦医师急匆匆的赶来了，他拿着急救医药箱，还带了一个护士做助手。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过来”，淳于澈向着秦医师微微欠身。

“这个不要紧，我有晚睡的习惯，还没睡呢”。

秦医师看了看伤口，心下明白，淳于澈一定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受伤的事，所以才把他请过来，于是在护士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护士已经跟着秦医师几年了，这里面的状况自然心里有数，于是只是点头，并不说话。

秦医师让护士剪开淳于澈的衣袖，只见在左手的大臂处，有挨着的两处刀伤，其中一刀比较深，秦医师初步检查了一下，看来应该没有伤到筋骨，但失血很多，又淋了雨，伤口有些红肿。

“少爷，我先帮你包扎一下，然后你得跟我去医院，你放心，我来安排，你这个伤口太深了，需要缝合”。

淳于澈只是深锁着眉头，听到秦医师这话，才抬起头看着他，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芮珏惊魂未定，开门时，手还一直在抖，好半天才打开房门进了房间。她径直走进卫生间，打开灯，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和右侧脸上被树枝划伤的一道伤痕。芮珏伸手摸那伤痕，并没有流血，只是一点浅表的划伤，她黯然垂眸，突然，她发现自己的大衣上有几处血迹！

芮珏慌忙脱掉大衣，仔仔细细的检查着自己的手，手臂，脖颈，都没有受伤的地方，她这才想起来，那个救了自己的人，是他的血吗？他什么时候受的伤？她依稀记起在黑暗中两次看到的刀光，可是，她从头到尾也没听见那个人出声，她无法判断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芮珏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眼前回放着刚刚发生的一幕幕，忽然感到心里一紧，是的，当那个人拉着她的时候，她为什么觉得那么熟悉！在树丛中躲避时，她和他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的，那个人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烟草和男士香水混合的味道，还有那只握起来略显瘦削的手，那高度，那声音，芮珏越想越觉得害怕，可是怎么可能呢？那个救她的人…她不敢再想下去。

良久，芮珏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她试着把近些天来了解到的信息联系在一起：淳于澈直言不讳的在她面前提到龙翔集团和杨光，还表示让她不要再查这件事，可见，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杨光呢？他不愿意见自己，可是前一天就在杨光的住处，她看到了主编和赵海生，而赵海生又是向她爆出“清心苑”事件的第一人，看来，这又是一场龙翔与清源之间的战争，那么，她应该相信谁呢？

主编是自己从学生时代起就崇拜的偶像，他在专业上引导自己，工作之中提携自己，他应该是值得信任的；那么淳于澈呢？他是一个猜不透，也看不清的谜，他的每次举动都让她感到匪夷所思。

会不会，是杨光和赵海生当年斗不过清源，被淳于澈在商战中击垮，而一向喜欢主持正义的主编试图帮他们报道真相，所以他们才会走到一起，而且多年前就认识了。从今天杨光的态度看，他很不愿意见自己，而且好像还很害怕，很可能是他知道淳于澈要对付他？那么，今天那个要伤害自己的人，是淳于澈派去对付杨光的吗？可是，为什么他却劫持了自己还有那个救了自己的人，那个似乎熟悉却又陌生，不知是敌是友的人！

芮珏感到，自己仿佛正在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她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她刚以为有了一点思路的时候，那思路总是无法再推进下去。做新闻是要用事实说话的，怎么能这样推测呢？芮珏想到这里，心里渐渐有了打算。

淳于澈被安排从专用通道直接进入手术室，手术是秦医师主刀的，因为只是小手术，秦医师对淳于澈做了必须的检查和伤口处理之后，就让他回去了，必要的药品和日常护理方法已经交代给管家，而且他这几天都会去家里帮他处理伤口的。

王子安从医院出来就直接回家了，淳于澈在管家的陪同下回到东苑别墅，躺下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虽然疲惫又乏力，可是淳于澈却很难入睡，伤口处可能是因为麻醉药过了药效，开始泛起疼痛，那疼痛一波一波的，令人心烦，然而，更让淳于澈心烦的是，要怎样才能让芮珏撤出这场纷争，远离这些伤害，可是很明显，有人正在利用她，有人刻意要把她卷进来，他必须尽快想到办法，阻止芮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