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碎弥香 第7章 第三章 僵持 末节

这一天，芮珏终于又拨通了赵海生的电话。

芮珏见到赵海生的时候，比他们约好的时间已经晚了快一个钟头，还是那家咖啡厅，赵海生显得有些不安，一坐下就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忙，如果芮珏有什么要紧的事就赶快说，席间还接了好几通电话，全不像之前两次那么热心又殷勤。

芮珏说想请他带自己去看看他那位原公司老板，赵海生一听就变了脸色，连忙推脱。

“我自己也不常去看他的，我不是说过吗，出了那次事情以后，他很不愿意见人，连我也不愿意见，更别说带个陌生人过去了，”…

“芮小姐，您如果就这样去找他，我看也太唐突，何况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把他的事情讲给别人听”，…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也早不想什么报一箭之仇的事了，我看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类似的话，赵海生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半天，电话再响起时，他趁机匆匆起身，告辞而去，留下芮珏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芮珏暗自想着，他看着赵海生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想起前两次见面的场景，尤其是第二次的巧遇，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倏的起身，拿起手边的皮包，匆匆走出了咖啡厅。

赵海生出了咖啡厅沿街走了一段，过了一条马路，然后叫到一辆计程车，芮珏在后面，正好也看到一辆空车驶来，于是赶紧上了车紧紧跟着，芮珏隐约看见赵海生在计程车里不停的打着电话，车子开了很远，在南郊一个公园附近停下来。

赵海生下了车，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跟随，他又拨通了电话，芮珏不敢跟的太近，所以听不到他说些什么，而且赵海生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要找谁，他这一次为什么那么急着要撇开自己，难道他有什么隐情吗？”芮珏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跟着赵海生走进了一条幽长的小巷子。

赵海生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院子外面，这里的房屋、院落看起来已经有些历史了，一扇刷着黑色油漆的大门，漆面已经剥落了许多，赵海生按响门铃，一会儿功夫，里面有人出来开了门，赵海生便闪身进了院子，可惜，芮珏无法看到里面人的样子。

良久，不见赵海生再出来，芮珏走近那扇门，在门口看了看，门紧紧关着，院墙很高，看不到里面的环境，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由于隔着院子，根本听不到屋子里的动静，只有秋风吹动枯叶的沙沙声。

芮珏绕着院落探看，当转到屋子后面时，发现那里不是封闭的院墙，而是一条地势接近屋子半墙高度的幽僻小路，小路与房屋窗子之间，是稀疏的藤蔓和竹枝，芮珏试着走过去，走到窗子附近时，芮珏小心地从坡路向下探步，借力竹枝的力道才慢慢下滑到窗外。

可是还没等芮珏靠得太近，忽然里面“咣当”一声门响，芮珏赶紧凑到窗子边上，正看见两个背影从前门走了出去，走在后面的是赵海生，而前面的那个人，离得有点远，而且半边身子被赵海生挡住了，但是，那个身影太熟悉了，好熟悉的背影，高大宽厚的背脊，一个稳重的老男人的背影，竟然是——主编。

淳于澈一下飞机顾不上旅途劳顿就直接进了办公室，新清源改选在即，他手头有一堆事情要忙。秘书把他出国这段时间的一大叠文件、资料抱进来，放在他的桌子上，执行业务经理魏沁也跟了进来。

“淳于先生，这段时间我们在电子市场的股价很平稳，接下来的改选工作也布置的差不多了；东郊的几个楼盘施工都很顺利，一期工程可以按期完工，没有问题…”。

淳于澈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听魏经理汇报着，而魏沁却突然停了下来，“不过…”。

淳于澈继续翻看着手上的资料，“怎么了？”

“不过，清心苑那个项目有点小问题”。

“清心苑？那个项目不是已经收尾了吗？有什么问题？验收资料有问题？”淳于澈这时才抬起头，疑惑的问。

“不是，其实不是项目有问题，是，是…”。

“说吧，怎么了？”

“是有两个记者，就在您走的当天去那里进行调查”。

“记者？调查什么？”

“根据我们当天在场的工作人员说，是新都日报的两个记者，一个女的，一个男的，都很年轻，想调查的，好像是我们当年如何取得的那个项目的建设资质”。

“新都日报，年轻女记者，芮珏！”淳于澈想着，按通了桌上的内线电话。

“喂，这段时间，新都日报的记者有再联系过吗？”

“哦，没有了淳于先生”,秘书回答着。

“嘀”，淳于澈按通了另一部内线电话。

“子安，你来一下”。

王子安来到淳于澈的办公室，魏经理便顺势退了出去。

“子安”，王子安感觉，淳于澈的声音里有些许的忧虑。

“上次新都日报的采访，我想差不多该最终截稿了，你帮我跟进一下”。

“好的”，王子安答应着。

他不知道在手头业务这么忙的情况下，淳于澈怎么又会关心起这种小事，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淳于先生，那，如果芮小姐再要求和您见面，您安排吗？”

淳于澈的眼光停留在正在签阅的文件上，仿佛陷入了深思，半晌，才突然十分肯定地说“可以”。

王子安离开了，淳于澈心里却颇不平静起来，是什么让芮珏竟然关心起“清心苑”项目来，她听说了什么，又或者见过什么人吗？

芮珏回到家时已经是日落时分，褚瀚正等在她家楼下，见芮珏拖着疲惫的步子回来，赶紧迎了上来。

“小珏，你这一天去哪儿了？我问报社，说你去见采访对象了，打你的手机又关机，没什么事吧？”

哦，芮珏倒是忘了，她刚才跟踪赵海生的时候怕被发现，所以把手机关了。

“我，没什么事，”芮珏想到在郊外小屋看到的人，忽然不想说下去，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没什么重要的信息。

“褚瀚，你回去吧，我没事儿，就是有点累了，我要休息了。”

“真的？你真没事吗？是不是又在查淳于澈的事？你可以叫我一起的”。

“嗯，不是，今天是做别的新闻，真的，你回去吧”。

褚瀚见芮珏坚持，虽然仍不放心，但也只好开车离开了。

芮珏进了房间，正准备好好洗个热水澡，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是王子安。

芮珏自从在郊外小屋见到主编起，就一直陷在深重的迷惑里，太意外了，主编竟然和赵海生在一起，而赵海生是第一个在她面前揭开淳于澈“不为人知的一面”的人，看来，自己一直猜主编知道内幕是没错的，可是，他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借赵海生的嘴让她知道真相呢？而这会儿，之前约都约不到的淳于澈的特助，竟然主动打来电话，这会是巧合吗？

芮珏不禁暗自失笑，她觉得她所有的斗志此刻都被调动起来了，一场有趣的游戏即将开始！她这样想着，接起了电话。

王子安礼貌的问候了芮珏，然后询问了采访节目的进展情况，芮珏表示，节目还没有最终制作完成，关于一些细节问题恐怕还需要淳于澈本人协助完成，希望能与他当面谈。

晚上七点半，在淳于澈私人会所安静的雅间里，芮珏见到了淳于澈。

已是深秋，芮珏脱去驼色风衣，里面是藏蓝色半长毛衣，配一条荧光腰链，简单、大气，淳于澈还是商务西装打扮，尽显对芮珏的尊重，两人寒暄了两句各自落座，心情，却是截然的不同！

芮珏，像一只机警的，伺机而动的小白兔，正在观察对手的动静，她有太多的好奇，太多的疑惑，恨不得一下子弄个清楚明白；而淳于澈，则像一头沉稳老练的雄狮，他那么骄傲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儿，眼底有淡淡怜惜，他居然不忍心，看着这个精明掩饰下，一双纯洁眼眸浸透出单纯明澈的女孩子，继续卷入这样一场没有必要的纷争。

“淳于先生，您上次的伤都好了吗？”芮珏望了望淳于澈的脖颈，那衣领后还隐约可以看到一点露出的纱布边缘。

“哦，都好了，芮小姐不必太在意”，淳于澈微笑的看着芮珏。

“谢谢您愿意抽时间来接待我，其实，关于清源集团承建的清心苑项目，我有一些疑问。”

如此的开诚布公，够坦白，淳于澈暗自赞叹。

“哦？我也很好奇，清源集团的重点项目很多，清心苑并不是什么大工程，不知道芮小姐怎么会唯独对它感兴趣？”

淳于澈，永远是那种淡淡的表情，就是这表情，让芮珏感到他是那么的疏离，不可捉摸，像一个谜。

“可能就是因为它不是什么大工程，所以从来不会引起公众的关注，那么，与它有关的真相也可以轻易的被掩藏，是吗？”

话锋如此尖锐，淳于澈不禁在心里暗自思量了一下，“她，一定是听说了什么，而且，很可能是杨光他们又在兴风作浪，三年了，看来他们还是不死心啊！”

“芮小姐，你如果有什么疑问不妨就直接问，这里不是演播室，我们尽可以坦诚相见”。

一番话，也令芮珏有几分意外，这个对她来说，一直住在浓雾深处的，谜一样的男子，想不到竟也如此率直，只是，他的率直会是出于真心吗？

“龙翔集团，您应该有印象吧？”芮珏直奔主题。

淳于澈看着她，那么坚定执着的表情令他折服。

“芮小姐，如果我跟你说了真实情况，你是不是可以就此罢手，不要再追查这件事了？”

淳于澈是用最坦诚的心态说了这番话，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发自内心的担心芮珏的安危，一个这么纯洁的女孩子，不该卷入商场污浊的争斗，他这么以为。

“哦？”芮珏眉心一展，“我愿闻其详”。

“当年我们清源集团，还有很多有实力的地产商都很看好现在清心苑的地块，当然，包括当时盛极一时的龙翔集团，那场竞标竞争很激烈，但业内人士都能看出来，最有希望胜出的就在龙翔和清源之间，龙翔的总经理杨光，为了争下那个地块，暗中去买通镇政府泄露标底，凑巧的是，镇政府里恰好有我一个故交，他向我透露了这件事，建议我不要再参与那次竞标，以免不必要的损失，所以其实，清源及时退出了那场竞标，并没有参与”。

“清源没有参与竞标，却在暗中揭发了龙翔集团，是吗？”芮珏问。

“你说的，是最流行的版本”，淳于澈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仿佛一切是非都无法令他紧张或在意。

“其实是镇政府内部出了问题，有人揭发了镇政府，也就牵连出龙翔集团，而且龙翔集团在之前的开发项目中也存在很多问题，只能说，龙翔集团是因为这件事栽了个大跟头，镇政府里参与泄露标底的人都被查处了，又何况是龙翔集团呢？”

“既然清源已经退出了竞标，那么后来怎么在市政府买下这块地，决定开发养老院项目时，又把它交给清源来做了呢？这不会只是巧合吧？”

淳于澈拿出一支烟，“不介意吧？”

“请便”。

淳于澈点上烟，深深的吸了一口，那烟圈渐渐散开，掩映着他的目光也变得有点迷离。

“由于前期出了这么多状况，到了市政府寻找合作开发商时，很多企业都不愿意接手，坦白说，我也不希望清源再参与其中，更何况，当时市政府为支付拆迁补偿费的经费发愁，合作的开发商必须预先拿出一部分利润，先期支付拆迁费用，所以这个项目做下来，开发商基本赚不到什么钱，你应该也知道，这个项目一度被搁置了很久。”

淳于澈把烟熄灭在烟缸里，“无论从资历还是实力来说，当时的地产商中，只有清源能接得了这个项目，而且，如果这个养老院的项目不能启动的话，市政府只能被迫寻求其他项目，当时最迫在眉睫的就是市区里两个急待外迁的食品加工厂，如果上了加工厂的项目，对那个地块来说无疑是一种浪费，更何况，工厂生产也会污染当地的环境，市政府方面的负责人找我谈过好几次，我，才最后决定接下这个项目”。

“淳于先生，您是商人，不是办慈善机构的，怎么可能完全不考虑自身的利益得失呢”。

“谁说我没有考虑自身的利益得失，不管怎么说，这个项目是市政府的项目，和市政府搞好关系就是我的好处，而且，清源是资深的地产商了，和那些牟取暴利的小开发商不同，清源追求的是一种品牌形象，搞工程更是这样，要建设好的房子，先要有能树得起来的人格，这就是我做清源的理念。”

芮珏沉默了，良久，淳于澈又缓缓的说：“不过，在这次事件中倒下的龙翔集团却把仇都记在了清源头上，那个杨光不止当年搞了很多名堂，就是到了今天还是不肯罢休”。

淳于澈说着忽然深深的看住芮珏，“芮小姐，我已经把最真实的情况都告诉你了，你如果相信我，就不要再参与这件事，到此为止好吗？！”

淳于澈的目光是真诚的，甚至有点焦灼。

“淳于先生，我，是一名记者！”芮珏脸上也挂着微微笑意，但语气却坚定得让淳于澈心里一沉。

他目送着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孩子，迈着坚定有力的步子离开了他的会所，他也清楚的知道，在这个女孩儿小巧的身躯里，积聚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那是来自责任，正义，还有无知无畏的青春朝气，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