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前夕,淳于澈和教授一起吃饭庆祝,那天,他们喝了酒,聊到很多,直到最后教授说:“淳于,你是我们建筑学院近十年少有的优秀毕业生,我问你,盖一栋房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啊?”
淳于澈不知道教授想说什么,只是疑惑。
“你当然知道,是地基,再宏伟,再豪华的建筑,没有坚实的基础都不能存在,做人也是一样,你还年轻,有着无可限量的未来,但是记住,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根本”。
“教授,我不会,这么多年来,您对我…”
“我对你,只是做了我觉得一个长辈应该做的一点事情,可是这些年来,只有我为你做了事情吗?人之根本,是父母之恩,我是不该管你的家事,不过我也是一位父亲”。
“淳于,你的年纪,有很多事还没有经历,你还不曾感受爱情,更不能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有一句话说得好: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不想替你的父亲说什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的母亲从小就告诉你,你的父亲不在了,你也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为什么她却让你继承了你父亲的姓氏呢?我倒觉得,你的母亲其实还是希望你能够认祖归宗的,不是因为你父亲家世显赫,而是因为,是你的父亲给了你母亲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而且,她应该始终还是爱着你父亲的。”
这些年的经历,让淳于澈一直警告自己要学会冷漠,因为这个世界已经让他看到太多的欺骗和伤害,只有冷漠可以让他隐藏起自己,不被刺痛,不受伤害。可是最无助的,是内心的情感常常冲垮他的防线,真心会让人变得软弱,他很害怕,最害怕的是,有人成功的触动他的真心。就好像现在,坐在远离市区的老屋里,抚摸着儿时熟悉的一桌一几,看着照片里的母亲充满慈爱和期待的目光,他心里却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起一个刚刚认识的女孩,为什么会这样?就像当年,他终于向淳于拓言妥协一样。
那晚教授的话让淳于澈很久都沉浸在痛苦的纠结中,他感到他原本坚定的信念被什么动摇着,他恨这种感觉,但又无力自拔。后来,他得知淳于拓言其实已经患上了癌症,他看到淳于拓言十几年来未曾寄出的、写给母亲的信,还陆续了解到淳于拓言的确在自己出生后不久就离婚了,女儿判给了前妻,而他的前妻则在离婚后带着女儿去了国外。
淳于拓言和前妻两家原本是生意伙伴,这次离婚也使淳于家的事业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但淳于拓言还是选择了离婚,并且一直坚持在寻找他们母子,十几年来一个人寂寞的生活,再无妻室。
他的前妻后来在国外另嫁他人,虽然女儿还是每年都会回来和他住一阵子,但他多数时候仍然是孤独的,落寞的,直到他终于找到了他。那是在淳于拓言得知自己患病后不久,可能是黄天不负苦心人吧,他终于有了淳于澈的消息,只是这时淳于澈的母亲已经过世。
按照淳于拓言的观念,家业是一定要由男孩子来继承的,他当然希望淳于澈能按照他的安排,先去美国留学读商科,然后回来接管他的事业,可惜,儿子那么倔强又冷漠,拒他于千里之外。
淳于澈刚毕业的那几年,他的病情一度很严重,后来他在病中给淳于澈写了一封长信,那时,淳于澈已经毕业三年,正在一家不错的建筑公司做设计师。当时的淳于澈在读完信的时候就是这种无助的感觉,他知道他被攻陷了,他无法再坚持,仅仅是因为不忍心!
他以为这个男人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从不曾在他那里得到过什么,可是,他却给过母亲幸福,给过自己生命,他无法抹杀这一切!所以,他放弃了自己热爱的设计师工作,远赴美国读了商业金融专业的硕士学位,三年后回国,接掌了淳于家的家业。
淳于澈去美国读书期间,淳于拓言的病情也曾趋于稳定,但是就在淳于澈接管家业一年多之后,淳于拓言的状况却再一次恶化,而且不久便离开了。除了为女儿淳于滢留了清源电子公司20%的股份和国内外的几处房产以外,其他全部家业都交给了淳于澈。
时针已经指向了午夜一点钟,淳于澈拉灭了昏暗的台灯,屋子里充斥着湿冷的空气,回忆就像这夜一样,不论多么沉重,多么暗淡,终究是会被五彩光鲜的白昼所淹没的,只是无法淹没的,无法隐藏的,无法逃避的,是内心深处真实的自我。
“吱拗…”淳于澈关好院子的大门,雨已经停了,深秋的夜显得格外凄冷,司机已经打开车内的暖风在热车,淳于澈坐进车子里。
“回家吧”,声音里尽透出疲惫。
“是,淳于先生”。
星期一的早上,秋阳格外的明媚,淳于澈西装笔挺的走入会议室,他就是有这个本事,一共只睡了三个多小时,现在看来却神采奕奕,目光炯炯,他主持完例行的高管会议,把王子安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子安,虽然上次你和强峰去看陈爱东的时候,他态度表现的很平静,但是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陈爱东这个人闯荡商界这么多年,虽然没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作为,但一向以沉稳、老练著称,我怕他会在我们身后有所动作,你一定要多注意他,特别是这次我们出去考察的行程,不能有一点疏漏。”
“好的淳于先生,我会去安排”,王子安答应着。
“哦,还有,这个人,帮我查一下”。
王子安接过淳于澈的文件夹,粗略的看了一眼。
“铃…”淳于澈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喂?”淳于澈按下了免提。
“淳于先生,新都日报的芮小姐想约您谈一下访谈稿的事情,您可以安排吗?”是秘书的内线。
王子安眼神一亮,嘴角挂上一抹笑意,好像有所发现,但又马上收敛起来,因为淳于澈已经作出了答复:
“做新闻是她的专业,告诉她,我很信任她,也很信任新都日报,有什么事她可以自己决定,我没有时间安排给她。”
“是,淳于先生”,内线已经挂断。
王子安也退出了淳于澈的办公室,这一刻,他的眼中又充斥满了疑惑,虽然跟了淳于澈这么多年,可是,他的心思他始终还是看不透的。
这个人真的这么难约到吗?芮珏放下电话,有点怏怏的,不过越难办到的事就越能激起她的斗志,“主编,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让你看到我们新一代新闻人的责任感和能力!”芮珏这样想着,渐渐走出了报社大楼。
赵海生,淳于澈的大学同学,现在也在本市工作,是一家电子公司的业务经理。芮珏已经约了他一起喝咖啡,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芮珏走在路上,想着这次采访真要感谢主编的全力帮助和支持,包括为她查找资料提供了许多线索、方向和可以联络的人脉,在初出茅庐的事业路途上,幸亏有这样一位师长,芮珏一边想着一边坐上了计程车。
王子安看着手里查到的资料,一份那么简单清楚的资料,上面是一张青春洋溢的证件照:芮珏,女,25岁,汉辅大学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学历,家乡在江淮的一座小城,父亲是地质科学院的研究人员,母亲是中学教师,她学校毕业后由于成绩优异,就留在了本地工作,而且受导师提携还进入了著名的新都日报社做记者,现在,一年的实习期刚过…
王子安虽然知道,淳于澈一向是个谨慎的人,这是他第一次接受这种大型访谈节目的采访,期间又出了一些意外,会对相关人员格外注意,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不过对于这个年轻、单纯得看不出任何问题的女记者,淳于澈查她的资料仅仅只是出于戒备吗?可是如果不是,他又明明听见他亲口拒绝了芮珏的工作邀约。
“嗤”王子安不禁自嘲的笑了,淳于澈,就是一个看不清、猜不透、捉摸不定的迷,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大老板吧,他这样想着,拿起这份资料,走向淳于澈的办公室。
“是赵经理吗,你好,我是新都日报的芮珏”。
“哦,芮小姐,你好你好!你们做新闻的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找到我。”
芮珏看着眼前这个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形象气质都还不错,眉宇间自有一份精明。
“这次打扰你了,不过,非常感谢你愿意接受我的访问。”
“嗨,我就是个普通的小职员,您要说访问,那我还真不敢当了,不过,咱们随便聊聊淳于澈这个人,既然是为你们的专访节目出力,我和他又是老同学,那我当然是义不容辞了,啊?呵呵。”
“嗯,好的,那我们就随便聊聊”。
让芮珏没想到的是,这位赵经理还真的很能聊,他和淳于澈太不同了,淳于澈身上有商人的精明睿智,但也有出身建筑学专业的严谨和专注,而且,他身上总缠绕着一点咄咄逼人,一点淡淡疏离,一种不着痕迹的神秘感,但眼前这个人则不同,他看起来不像学建筑专业的,倒像是学市场营销的。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学校组织篮球赛,他是院学生会的主席,负责他们学院篮球队的训练和比赛,我和他不是一个学院的,但是我一个老乡是他们篮球队的,所以听说那次他们一个打得不错的球员突然出了状况,好像是感情问题,要退出比赛,淳于澈为了留住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让那个球员的女朋友回心转意了,不仅如此还反过来劝那个男生去比赛,结果他们学院自然是一战成名,淳于澈本来就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这下更是征服了很多人,那些花痴女生和忠实拥趸就更不用说了。总之,他是个特别有办法的人,或者说特别有手段,你总看着他能心想事成,攻无不克,但又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才是高手!要不然人家怎么能从一个靠四处打工挣生活费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今天的大老板呢!”
“怎么,他大学期间还很穷吗?不是说他是商业世家的独子,淳于家族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吗?”
“是不假,不过那是他大学毕业以后的事了,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官方说辞是他父亲有意从小锻炼他的自立能力,所以放在亲戚家寄养,直到大学毕业后才去留学读商科,继承祖业。但是,我们学校里当年都盛传,他其实可能是他父亲的私生子!哎呦,这个,话扯远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
“其实,淳于澈这个人挺不简单的,他在回淳于家之前,日子一直过的很艰难,他上大学的时候是靠奖学金和学费减免才完成学业的,平时还打好几份工赚生活费,所以,越是像他这样的人,越知道穷有多可怕,等到一朝得势,干起事来自然也会特别不择手段!”
芮珏感觉这个赵经理好像总是话中有话,难道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吗?
“赵经理,据我所知,淳于家经营的公司在商界一直都是以健康、优质著称,多年来,也可谓是商界的榜样和领军企业了,不知道,你说的‘不择手段’是指…”。
“嗨,没有没有,其实也没什么,做生意嘛,尔虞我诈,工于心计,这都很正常,我,随便说说的,没什么…,呃,这个,我看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事,要不就这样吧。”
“赵经理,其实,我还想多了解一些他回国后的事情”。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你可以再问问别人,我们有机会再见,这是我的名片”,赵海生说着已经将自己的名片双手递了过来。
“后会有期啊,芮小姐,再见再见”。
赵海生转身走出了咖啡厅,芮珏拿着那张名片,久久凝视着窗外,她有一种感觉,一切,仿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