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碎弥香 第30章 第八章 倾慕

（八）倾 慕

不知道过了多久，芮珏好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人生穿越，才又重新回到现实里，手中一页一页的资料，在她面前展开一个又一个画面，那是自从她接手淳于澈访谈节目开始的一次又一次，她所经历的事情仿佛一部传奇，而这些画面又纷繁交错，搅乱着她的一颗清明之心，只是到最终，那纷繁的头绪总归聚集成一个风度翩翩的身影，他有着一张英俊的脸孔，他有着深邃的目光、淡然的表情，他，是淳于澈！

从纷乱的情绪中挣扎出来，芮珏忽然又想起今天去医院处理腿伤的褚瀚，他是真的对自己好，这一次如果不是褚翰“出生入死”的帮她找到有力证据，她这个刚刚出道的新闻界菜鸟，如果真的被人利用，成了达成某些人个人目的的工具，那么这一生恐怕就没有什么职业前途可言了！只是芮珏到现在还是想不通，她最信任和尊敬的主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又为什么偏偏是让她来做这件事，不过她现在也不想再去追究了，她现在所能想到的，是该去褚瀚家看望一下褚瀚，这个保护着她走过整个青春，至今依然无怨无悔地站在她身边的男孩。

芮珏抬眼看向窗外，才发现夜幕已经降临，窗外的风把枯枝碎叶吹落一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初雪后的夜晚越发透出寒意和冷漠，芮珏穿戴整齐，到楼下的粥屋打了一份褚瀚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静静的向着车站走去。

褚瀚昨晚说，杨光的母亲和淳于澈的父亲有过情感纠葛，而杨光又似乎是因为淳于澈而身败名裂的，所以作为杨光的舅舅，主编要为杨光出头，这说得过去；严总关于杨光商业黑幕行为的录音不可能伪造，加上之前种种关于杨光在业内行为不端的调查资料也大致可以佐证；淳于澈到目前为止，除了主编的暗示还有赵海生讳莫如深的指控，好像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把柄能证明他有不轨行为。

所以主编和杨光是因为憎恨淳于家，才有意要陷害淳于澈，自己则终于帮淳于澈维护了正义？可是，节目开播前夜主编那些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的话又该如何理解？露天广场上和主编会面的淳于澈的手下不是去威胁主编又是去做什么？昨天在清源大会上见到的淳于澈那么的冷漠、沉静，他知道自己在清源集团的后院遇袭了吗？而王子安能及时出现是碰巧遇见还是受淳于澈的安排？当晚的新闻访谈没有半点对淳于澈和清源集团不利的言辞，淳于澈是不是在为又一次打败了对手而得意？而自己只是一个被他救过，帮他推进事业发展的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还有当日在茂林山上，和淳于澈在一起的小男孩原来叫余亮，自己还亲眼看到淳于澈给他钱让他读书，余亮真的是淳于澈的私生子吗？是这样吗？是吗？不是吗？为什么呢？太多思绪在芮珏的脑际快要炸裂！

风越来越紧，有凉丝丝的东西打在芮珏的脸上，又开始下雪了，芮珏下意识的紧了紧衣领，这才回过神来，却恍然发现自己早已错过了车站，正向着不知什么方向，漫无目的的走出了好远。昏黄的路灯下芮珏不禁叹息，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在褚瀚的帮助下，一切真相仿佛已经浮出水面，可是对于淳于澈，为什么心中还是有那么多的怀疑和揣测？

雪越下越大，夜渐渐深了，路上已经很少有行人，芮珏看着路灯下被拉长的自己的影子，独自踩得雪地咯吱作响，竟不知将要何去何从。这时一道光晃在芮珏的脸上，芮珏不禁抬头望去，强光之下，车身暗淡，却有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从车上走下来，他穿一件笔挺的黑色长大衣，目光深邃、神色淡然，竟然是淳于澈。

“芮小姐，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吧”，淳于澈走上来，冷静又客气的说着，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少了些平日的疏离之色，却是难得的温和和诚恳。

“是因为我刚刚帮他平稳渡过了访谈危机吗？”芮珏心下暗自思忖。

“可以吗？”淳于澈礼貌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我…”，芮珏想着刚才困扰她的一大堆问题，此刻淳于澈本人就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该不该当面问个究竟呢？

“如果，你正好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可否请你先上车？外面很冷，而且这里也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仿佛是看穿了芮珏的心思，在她还犹疑不定的时候，淳于澈已经先提了建议。

芮珏未置可否，却已经跟着淳于澈上了车。

是那辆深棕色的宾利，芮珏已经多少次看到过的这部车，没想到今天自己会坐在里面，和淳于澈并排坐在里面的时候，芮珏闻到车子里有淡淡的、熟悉的香味，这应该是淳于澈喜欢的香型吧，靠近的时候，他的身上也有这个味道，持重的，好闻的，令人安心的香水味，只是，在他身上还会混着一点淡淡的烟草的味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淳于澈的目光落在前方的挡风玻璃上，那干净的玻璃窗上，正映衬出芮珏的影子。

“我…，这是哪儿？”芮珏在黑暗中早已迷失了方向，况且她刚才想事情太过投入，完全是下意识地走到这里来的。

“你并不是故意来这儿的吗？我还以为你想找我”，停顿了一下，淳于澈指向马路上不远处的一处路标，“再往前走就是滨海老屋，我以前的家”。

天呐，从芮珏家到滨海老屋大概有十几公里，芮珏惊觉自己是走了一个晚上吗？她看了一下手表，出门时是傍晚时分，而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那份皮蛋瘦肉粥早已经冰凉，却还拿在芮珏的手中。

“我知道这边有一家不错的火锅店，不介意的话，一起去吃点东西如何？”淳于澈用轻描淡写又礼貌有度的语气说着这番话，让人不会反感，又不好拒绝。

其实，淳于澈因为手臂一直有炎症无法进行二次手术治疗，所以下午提前从公司出来去医院打吊瓶，傍晚时分，负责保护芮珏安全的李强峰汇报说芮珏从家里出来了，但是不确定要去哪里，淳于澈一听只打了一半的药就拔了针，径直开车赶了过来。

这一路，芮珏走得恍惚，而淳于澈也跟得辛苦，雪天路滑，芮珏走的慢，很多路车子又没法走，跟近了怕打扰到她，跟远了怕找不到她，从晚上六点多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五个多小时了，淳于澈想芮珏一定还没吃晚饭吧，这会儿一定又冷、又累、又饿，而且心情还很糟糕，淳于澈想要安慰她，鼓励她，保护她，总之，他的心里现在只有芮珏的安危，完全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名誉或是其他什么事情了。

“呃…，这么晚了，饭店应该都打烊了吧？”芮珏犹豫了一下，这样答复着，心里却忽然好想吃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哦，因为她现在正像淳于澈猜想到的一样，又冷、又累、又饿，而且心情很糟糕！

“不会，这家店是通宵营业的”，淳于澈见芮珏并不反对，信心也更增加了一些，“请，系好安全带”，淳于澈其实是示意芮珏，他要出发了。

“哦”，芮珏听话地系上了安全带，车子平稳的行驶在初冬瑞雪纷飞的马路上，夜，如此的安详、宁静。

火锅店果然没有打烊，不过这样寒冷的夜晚，店里也并没有什么客人，淳于澈带着芮珏在靠窗的沙发座位上坐下来，店员静静的走过来，很有礼貌的递过了菜单，淳于澈开始专注的点菜。

“你知道吗，昨天的那期访谈节目，我本来是要报道你当年挤垮同业，为商业竞争不择手段的新闻内容”，芮珏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让原本静谧慵懒的空气紧张起来。

“我知道”，淳于澈的眼睛并没有离开菜单哪怕一秒钟，他就这样淡淡的回答着。

“如果我这样报道了，怎么办？”芮珏继续追问。

“如果你报道了，你就不会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淳于澈依然没有抬起眼睛，声音却淡泊、冷静得出奇。

“可是，我一直不相信你”，芮珏的声音透着沉重的气息。

“你只是想要相信真相，这是新闻人应有的新闻精神”。

淳于澈说着终于抬起眼睛，但那目光却是越过眼前的芮珏，望向不远处等候点餐的侍者。

“你好，麻烦点餐”，淳于澈向侍者示意。

侍者迅速走过来，淳于澈要了两个清锅，适量的帮芮珏点了肉和菜，自己则只要了素食类。

“豆浆可以吗？”最后他看向芮珏，礼貌的询问。

“可以”。芮珏感到有些尴尬，因为面对自己咄咄逼人的询问，淳于澈竟然如此的淡泊又冷静，可是，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每一句回答，却又考虑的全是她的得失与安危，好像自己的利害荣辱全不重要！

“如果我真的错怪了你，现在你和你的清源…”侍者拿着菜单转身离开了，芮珏的话题却还在深入。

“如果你弄错了，你会为自己失误的职业判断而自责，甚至会否定自己的工作能力”，这一次，还不等芮珏说完，淳于澈已经做出了回答，和刚才一样，淳于澈的答案里只有芮珏，没有清源也没有淳于澈！

“对不起，是我让你陷入了困扰，你是不会做不实报道的，即使是被人误导，你也能及时修正，这其实很难，所以你是一位优秀的新闻记者”，淳于澈看着芮珏，目光炯炯，“只是，你遵从了职业道德，而接下来的路却会非常难走”。

芮珏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张英气逼人的脸，这张脸比她初见时更显得瘦削，眼窝也更加深陷，只是那目光依然的深邃、清朗，淡然的神色从未改变过，此刻这个男人就这样直接的望着自己，那幽幽神情里似乎有一点点心痛和焦灼，他就这样诚恳的向自己道歉，这个一向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清源集团董事长，眼底燃烧着深深的歉意和不忍，诚恳地说着“对不起”！芮珏这样望着，竟一时失神，然后赶紧收敛起无措的目光。

火锅里的水已经沸腾，菜也上的很快，芮珏默默的涮着菜。

“其实，我是淳于家的私生子”，淳于澈的声音依然那么轻描淡写的，好像在叙述着一个别人的故事。

可是这句话却像在芮珏头顶响了一个炸雷，她怎么也想不到，淳于澈会对自己说出这么**的事情，这需要怎样的信任？！

淳于澈仍然淡淡的讲述着，关于他的学生时代，关于他接管淳于家族企业后的奋斗历程，但是，他并没有讲述有关杨光、霍启泽和龙翔集团的事，淳于澈不想在这个时候给芮珏任何的压力，也不想打感情牌拉拢芮珏，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芮珏了解他，了解他的过去和现在。

淳于澈和芮珏离开火锅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雪已经停了，夜格外的清冷，却也格外的干净，冷冷的气息代替了店里暖融融的温和，令人陡然清醒了许多。

芮珏再次坐进深棕色宾利车时，她看着淳于澈的侧脸，心里充满了疑惑，这个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冷气息的男人，今天为什么会对自己说出隐匿多年的身世？就因为自己没有曝出对他不利的新闻吗？是想顺势完全赢得自己的信任吗？接下来一定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吧？芮珏这样想着，一路缄默。

车子停在了芮珏家的楼下，芮珏却坐在车上没有动，良久的沉默。

“所以，余亮他…，他和你的关系是？”芮珏终究还是怀疑的，她单纯的眼眸里清楚的写着怀疑，这份固执的怀疑在这个冰冷的夜晚刺痛了淳于澈的心。

芮珏望向淳于澈时，淳于澈并没有回答，他淡淡的微笑着，那是微笑吧？为什么嘴角扬起的时候，眉心却抽动着，那一个不着痕迹的锁眉，泄露着他心底的痛意，他如此信任着，以为可以读懂自己的女孩，终究只是对自己戒备和怀疑。

淳于澈依然等到看着芮珏房间的灯光亮起，才悄然的驱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