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云间月 第11章 莫问莫言莫舍离（一）

天刚擦黑，江天唯提着点心往丞相府走，迎面撞上出门找他的慕容晖。

“天唯！”慕容晖喊了一声，走过去问，“你买的这是什么，点心？”

江天唯看了眼手里打包的点心，答道：“是梅花糕和滴酥。”

这两样点心，柒络自小就爱吃。慕容晖一听就知道江天唯是特意出去买回来给柒络的。

慕容晖跟着江天唯一起往回走，顺带提醒了一句：“滴酥不要给柒儿送去，她瞧见会伤心。”

“何出此言？”江天唯有些不解。柒络平日里最爱吃这两样，近几日也时常让人做来吃。

慕容晖没有回答，只是叹息：“一言难尽，你信我就是了。”

“好，暂且不论此事。你来找我可是有要事？”江天唯在心里想着，这份滴酥不如给念春送去。

“你应当也是瞧见了，柒儿回家的时候哭过了，我这不想着和你一起去看看她。”慕容晖又看了眼江天唯手里的点心笑道，“你这梅花糕是给她的吧？可别是我多想了。”

慕容晖可还记得江天唯刚来那会儿，柒络这丫头，有了江天唯，连亲哥哥都不要了。

江天唯笑道：“我总不能是给长公主的吧？殿下应当是瞧不上我这点小玩意儿的。”

“那可未必，我阿娘还是很好说话的。”慕容晖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样子。

两位边说边走，没多久便到了柒络院子前。

没瞧见念春，慕容晖就叫了流夏过来问话：“柒儿还没回来吗？”

流夏答道：“回公子，还没呢。听人说小姐刚到府里就去了长公主的院子，三公子若是找小姐有急事不妨去那边瞧瞧。”

“好，那你先去忙吧。”慕容晖打发了流夏，转头对江天唯说，“看来来的不是时候。”

江天唯没空回慕容晖，赶忙叫住要走的流夏：“流夏。”

流夏顿住脚步：“江公子？”

江天唯将手里的点心给了流夏：“梅花糕给你们家小姐，滴酥你和其他人分了吧，莫教你们小姐瞧见滴酥。”

“这……江公子，这滴酥，要不您还是拿回去吧。”流夏不敢接江天唯的点心。

滴酥可是比梅花糕还要稀罕的物儿，在价格上自然更高些。

主子拿梅花糕，下人留滴酥，这实在说不过去，太不像话。

慕容晖将江天唯手里的点心拿过塞给流夏：“无妨，你们分了就是，莫让柒儿知道。她若是打骂你们，就来找我，我给你们做主。”

慕容晖虽是这样说，可柒络对下人极好，哪里会计较这小小的滴酥。

有了慕容晖的承诺，流夏才小心翼翼地接下点心离开。

“看来柒儿要在阿娘那边用膳了。”慕容晖丝毫没有白走一趟的失落，反倒邀请江天唯，“走吧，去我那边？”

“嗯，好。”江天唯也想问问滴酥的事，便答应了下来。

慕容晖招呼江天唯坐下，让下人去准备晚膳，随后自己也坐下，只等江天唯将心中疑虑吐露出来。

“滴酥……”江天唯也看得出慕容晖在给自己问话的机会，可又不知从何问起。

见江天唯终于憋不住了，慕容晖轻笑一声，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柒儿明明最爱滴酥与梅花糕，为何今日不可给她？”

“因为我阿娘少时也喜欢滴酥。”慕容晖端起茶杯，茶水有些烫，只是用杯盖扫了扫水面便放下继续说，“不过后来阿娘再也不吃滴酥了，因此阿娘刚与阿爹成婚后，府里是见不到滴酥的。”

“柒儿幼时去宫里，第一次吃到滴酥就很喜欢。问这是何物。宫女回她是滴酥。陛下看到大笑，说她不愧是从阿娘肚子里出来的，都好这一口。”慕容晖微微垂下眼，自嘲一般笑笑。

江天唯微微皱眉。

滴酥在制作时用了牛乳与蜂蜜，口感香甜，很招小孩子喜欢。

乐宁长公主与柒络都喜欢实在是无可厚非，这与柒络今日反常有何干系。

慕容晖显然看出来江天唯的疑虑，不过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反倒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天唯，违抗皇命，柒儿生不如死，二者择一，你要如何抉择？”

“好端端的，为何……”要如此诅咒她？

剩下的话，江天唯又咽了回去，他实在没资格。

慕容晖是柒络的亲哥哥。他俩的长兄显然是要继承丞相衣钵的，故而慕容晖整日游手好闲，经常与妹妹插科打诨。

论起来，他们兄妹两个的关系比慕容旸要更亲近些。慕容晖怎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

是和皇帝有关吗？皇帝想要柒络的命？

不，皇帝不会杀了柒络。

南霄国西北受蛮族侵扰已久，年初慕容旸才大败蛮族，蛮族数月不敢接近南霄。

本以为蛮族是忌惮了南霄，不曾想人家只是忌惮慕容旸。他才回到京城，蛮族又开始蠢蠢欲动。

听闻慕容旸过完年就要回西北，连上元节都来不及和家人过。

莫非是想让柒络和亲？

江天唯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些。

柒络是长公主亲女，既是皇亲，又聪慧貌美，也到了婚配的年纪。

可那蛮族首领听闻已年过半百，儿孙绕膝，柒络唤他一声祖父都不为过。

慕容晖见江天唯迟迟不说话，拿着杯子的手微微用力：“天唯，你要怎么选？”

江天唯心里也在打鼓。

慕容家自小就教导子孙要忠君报国，他一时拿不准慕容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亦或者两个都不对。

他很想说“皇命不可违”，可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叫嚷：“选小柒，选小柒。”

犹豫间，江天唯不自觉地喃喃道：“小柒……”

没曾想慕容晖听见了，他立马松开杯子，拉住江天唯的手，激动地问道：“你也要选柒儿是吗？”

也？为什么是也？

江天唯甚至来不及懊恼自己说出了心里话，就被慕容晖搞得晕头转向。

还有谁需要做这个选择吗？丞相大人？长公主殿下？还是慕容将军？

没等江天唯作答，慕容晖自顾自地接着说：“倘若你也不愿柒儿日日以泪洗面，就带她走吧。”

-

带她离开京城。

江天唯想着慕容晖的话，踏着月色再一次去往柒络的院子：“不知小柒是否回来了。那日，她也说了这样的话。”

他来到丞相府第二日，柒络带着一盒茶点找他喝茶。

她说求他办事，他以为是去查龙志瑞，她却说带她离开京城。

“和我一样选了小柒的人，是慕容晖。看他的样子，兴许丞相府的其他人都倾向于谨遵皇命。我呢，我到底是怎样想的？”

江天唯的脚步越来越急，他现在很想见到柒络，哪怕只是听她说句话也好。

“她呢？她又是怎么想的？”江天唯开始觉得有些头疼，像是有人在他脑中不断嚎叫，“她也许会听从父母的命令。不，不对，她说过，她想走的。我应该带她走……”

江天唯脑中的声音越发吵闹一遍一遍重复着：

“必须要带小柒走，你就是为她而来的，不是吗？带她走啊，她已经向你求助过了。丞相和长公主都在敷衍她，他们没打算放她走。你也要放弃她吗？你连她也要放弃吗？”

月光好冷，冷得江天唯打了个寒颤。

恍惚间，江天唯被人撞了一下，对方没站稳，痛呼一声身子就倒了下去。

未等江天唯回神，摔倒在地的小丫鬟快速起身，拾起东西就向他赔礼：“江公子，奴婢不是有意的！”

“是我没留心，不干你的事。可有摔伤，摔破什么东西没有？”

江天唯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柒络的院子外头，这个小丫鬟正是才见过的流夏。

流夏抱了几本书，正回院子。

这会儿连霏蔽月，流夏怕黑，脚步太急，没看清路。

“没什么要紧的。”见江天唯好说话，流夏松了一口气。

想起江天唯和慕容晖来找过一次他们小姐了，流夏有些示好的意思：“小姐这会才回来不久，奴婢去帮您知会一声。”

“麻烦你了。”江天唯笑道。

公子一笑，如沐春风。

流夏脸颊微红，羞涩回道：“不麻烦的。”

说罢，流夏便进了院子。

不消片刻，有人出来了。来者却是念春，她带了柒络的话来。

“江公子，姑娘今日有些乏了，又让你白跑一趟了。”念春沉着脸，没什么感情地转述柒络的话。

若是叫柒络见了这场面，多半要被念春气个半死：不知道的，以为柒络有多不想见江天唯似的。

念春说完扭头就要回去，没走两步想起这人是柒络的心上人。

她停下脚步，长叹一声。转身看到江天唯在原地一动没动，心中还算满意，于是大发慈悲地问道：“有话让我带给她吗？”

江天唯尽可能地露出个还算友好的笑容，努力压制住心底的烦闷与不安：“明日辰时我在花园等她，若是她不方便就叫人来传句话。”

念春轻轻“嗯”了一声，这次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天唯看着念春矫健的步伐，心中更沉了几分：他还是没能见到柒络。

“小柒，你要怎么办呢？”江天唯看向柒络卧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他立马阖上眼，藏起眸底的情绪，双手下意识握成拳。

不要再想了，赶快冷静下来。

明日问问她就好了。

江天唯重新睁开眼，转身准备离开。

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院子里传来女子杂乱的叫喊：“小姐……小姐会着凉的……”

有一个脚步声又轻又急地往院门来。

江天唯停下，想着是不是柒络出了什么事，正要转身就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天唯哥哥。”

小柒？

江天唯转过身，只见柒络穿着单衣猛地扑到他怀里。

这样冷的天，她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就跑出来了？

他接住她后使劲抱住她，好像这样做就能把身上的温度更快传给她。

江天唯这会生怕柒络冻坏身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有别。

有两个丫鬟站在院门口。她们没拦住柒络，此时正满脸慌张，一会看向他们二人，一会往院子里张望。

未几，念春拿着柒络的披风小跑过来，江天唯腾出手接披风想裹住怀里的姑娘。

柒络紧紧环住江天唯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不肯配合江天唯的动作。

“小柒，天太冷了。我们先回屋里好吗？”江天唯耐着性子哄着柒络。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姑娘从抱住他后就开始抽泣了。

到底是怎么了？

江天唯在此刻想要知道真相的念头达到了顶峰。

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她这样失态？就连长公主都没能安抚好她的情绪吗？

柒络抬起带着泪痕的脸，如同脆弱的瓷娃娃般楚楚可怜地望向江天唯，像是哀求道：

“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