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金 第4章 第 4 章

言犹在耳，方栀影想了整整一天，也没能明白到底什么才是薄情又深情的人。

阮墨弦给的剧本不全，不能完整的捕捉到人物特色，方栀影要饰演的男二号，只能看出是个活泼好动的人。可他还是给周子敬打了电话过去，告诉他打算接《金风玉露》的戏。

周子敬本来也是想接的，要不是方栀影提前给他打过招呼两个月不接戏，他是怎么也不会拒绝的，一是方栀影从来没拍过民国戏，这说不定是一个机会，二来却是的的确确因为阮墨弦这个大明星。

这么些年但凡是阮墨弦接的戏，就没有一部是质量不好的，奈何方栀影这么多年来居然连个路人甲都没能混进去演过，这一次却是妥妥的男二号，肯定还有对手戏。周子敬甚至还可惜了好久，只是没想到这事情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天。

周子敬也看过那剧本的残角，除了知道这大概就是一个烽火狼烟，乱世佳人的爱情故事，其他的一概不知。方栀影甚至连试镜都没有，几乎算是内定，而且半路进组，也未必算是一件好事。

周子敬心知这剧组非同寻常，保密工作做的极好，进组前也只能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方栀影在剧组一定要虚心受教，不要冒头，也不能畏畏缩缩。

方栀影似乎也挺紧张，居然再一次问他：“男主真的是阮墨弦吗？”

周子敬说：“大概是吧。”他以为方栀影害怕，还好心安慰他，“他成熟稳重，又是前辈，不会与你为难的，而且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还有，你见了他一定得称呼阮老师。”

成熟稳重脾气好。方栀影心里默默消化着这七个字，仔细与那天的阮墨弦做着比较，忽然百思不得其解，成熟稳重的人会经常背着经纪人偷偷溜出去吗，看那样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讲话喜欢大声嚷，至于脾气……嗯，确实挺好的，被人骂的狗血淋头也不见生气。

一直到进了组，拜会了导演，又和所有演员打过招呼，方栀影一手拿着剧本，一手拿着手机，望着眼前这个传说中的男主角，忽然摇身一变，改头换面，他对手机里的周子敬说：“我有些后悔。”

周子敬莫名其妙的问：“后悔什么？”

方栀影简单说：“男主是周延庭。”

“什么？！”周子敬比他还惊讶。

方栀影默默的用剧本一捂眼睛，很小声的重复了一遍：“不是阮墨弦，是周延庭。”

方栀影不免想起阮墨弦与他讲的那一面之缘，怎么说呢，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很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那一天是毕业答辩。

方栀影学号靠前，是最先答辩的那一批人，所以从教室出来后还很早，那时候大四的同学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工作了，而他还在观望。无疑他成绩是优异的，甚至名列前茅，但成绩优异并不能代表工作好找，因为他不爱说话，他甚至有些社交恐惧，更不会说话。

不料刚出教学楼就被江婉拦住了去路，她说：“同学，我是致远建筑设计事务所的，你愿意加入我们公司吗？”

没有招聘，无须面试，这无疑对每个找不到工作的应届毕业生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但也有很大几率遇上的是个骗子。方栀影几乎不假思索的就拒绝了。

江婉不依不饶，跟着他一直从教学楼下走到宿舍楼下，熟门熟路：“我不是骗子，我们都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同学，致远虽然规模小，但是同事之间和谐友善，相亲相爱，呃，而且致远的每个人都很优秀，有能力，你愿意加入吗？”

方栀影果然抠到了其中一个字眼，年少时就有的毛病到现在还依然存在，他说：“我有什么能力？”

能力这东西其实很奇妙的，夸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说他能力高，但要具体形容这能力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千言万语也形容不出来。况且应届毕业生在谋求第一份职业时，总是觉得自己是没有能力的，自然而然的就处于劣势，但还是会尽可能的将自己的优点放大，以谋求能够录取的结果。而方栀影倒像是反过来了一样，他不说自己哪里有优势，反问面试官看中自己哪里，实在奇奇怪怪。

阮墨弦当时就站在江婉旁边，头上戴着帽子，脸上戴着口罩，根本看不出他长什么模样。他还小声对江婉说：“师姐，你觉得他如果不来致远的话，能找得到其他工作吗？”

方栀影都听到了。

江婉斜了那人一眼，说：“你刚刚也看了他的毕业答辩，不好吗？”

阮墨弦实话实说：“作品是挺好，人却好像有点问题。”

江婉说：“你没有问题吗？你平时连图都不画，我忍你很久了！”

阮墨弦不说话了。江婉继续对方栀影说：“说实话，我观察了你三个月，你很细致，也很有耐心，每套设计你都力求精益求精，这是你的能力。”

阮墨弦又说话了：“师姐，你确定这样说他不会觉得你是变态跟踪狂吗？”

江婉忍无可忍了：“你闭嘴！”

方栀影显然也没被打动：“听起来并不是非我不可，有这样能力的人比比皆是。”

确实比比皆是，阮墨弦一点不犹豫，拉着江婉：“那我们就快走吧师姐！”

江婉不想走，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间，阮墨弦发现方栀影也没走，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他们拉扯。

阮墨弦忽然就觉得挺不自在的，怪尴尬，他想了想，开口说道：“致远之所以叫致远，源于八个字，‘学无止境，宁静致远’，第一个‘境’表示设计随心所欲，概念无边无境，第二个‘静’字在于设计因人而异，因物而变。随心所欲很简单，心如止水却很难，细致有耐心的人不计其数，能符合致远要求的这两个字，就目前来说，大概只有你一个。所以还真是非你不可，你明白了吗？”

不太明白，但阮墨弦还赠了他八个大字：不骄不躁，永葆初心。

其实在说完这些话之后，阮墨弦就赶紧拉着江婉跑了，方栀影自然也就没听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江婉一边走一边说：“致远什么时候有八个大字了？我怎么不知道！”

阮墨弦说：“你回去就让师父裱一幅画挂在门口，千万别露馅了。”

江婉停下脚步：“这么说他能来致远？”

阮墨弦说：“不知道，谁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他不来你就又来请呗，三顾茅庐，八抬大轿，谁面子都没他大！”

江婉“哼”一声：“你拍拍屁股就走了，现在倒还挺阴阳怪气，不想让他来你就回来呀！”

阮墨弦自然没有回去。

直到这么多年过去，方栀影依然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是因为阮墨弦，还是因为他的那句“非你不可”，才选择加入了致远。只是他进了公司才发现，致远已经没有阮墨弦这个人了。

此时此刻，类似的场景再次上演，依然是重复的那个人，重复的四个字，只是等他进了剧组才发现，《金风玉露》的演员表里面根本就没有阮墨弦这个人。

方栀影默默的想着，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专心致志的在家画图。

周延庭这时还兴高采烈的喊他：“小影！居然是你！”

周子敬大概也听到了，稍微愣了几秒钟，担忧道：“那你，你……”

方栀影又将剧本拿下来，很是淡定：“不过后悔也没用了。”挂了电话，他微微笑了笑，同样喊，“周老师。”

周延庭一拍他的肩膀，大声说：“你这也太见外了吧！”

方栀影被他拍了一个踉跄，也不能怪他这样弱不禁风，主要周延庭生的高大威猛，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北人，私下里说话也总带着一股子东北味，让人敬而远之。

他们俩相识于一部戏，叫做《暮南征》，也是因为这部戏，在多年前为方栀影拉了一小批粉丝，挣扎着火了一阵儿，不过没多久就销声匿迹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俩仔细寒暄叙旧，方栀影就被导演叫走了。

剧组所有演员都已步入正轨，只有方栀影还没进入状态。剧本他看了，但貌似他的剧本和别人不太一样。

赵莘也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观察方栀影，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深情，能望进人的心里去，那天他最先注意到的便是这双眼。可他又偏偏长了一张薄情的脸。

这就是赵莘想要的。

不过近距离看了，反而又没有那样的深情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赵莘还是很笃信自己的眼光：“你很贴合这个角色。”

方栀影认真听着，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沾沾自喜，他很认真，这态度就像读书时认真的听老师讲课一样。

赵莘问他：“剧本看了，你有什么疑问吗？”

方栀影抬起头，没有紧张，也不害怕：“导演，我看不懂，甚至奇怪。”

赵莘说：“奇怪什么？”

方栀影依然等着解惑：“什么样的人既薄情又深情？”

听到这句话赵莘心里是激动的，但他又尽量克制自己显露的不那么明显，他问：“你觉得呢？”

方栀影没回答，只是小声说：“我是不是应该喜欢他。”

没有带疑问，也没有前言后语，而是很平静又很笃定的说了这样一句话，突然又不突兀。赵莘几乎马上就知道他在说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心的大笑起来：“你能看懂这一点，说明我没有找错人。”

方栀影饰演的角色名叫周隽，表字清灼。与女主沈木楹青梅竹马，少时就有婚约。只不过这婚当然结不成，因为他是男二，男主名叫赵衡，表字世轩。

赵莘说：“我不认为有哪个男人会那样大公无私，我的戏里没有痴情男二号。除非他爱的另有其人。”

是的，另有其人，周隽爱的从来不是沈木楹，而是赵衡。

方栀影默默的表示：“可我演不好。”

这是实话，只是没有哪个演员会在导演面前说自己演不好。赵莘告诉他：“演当然演不好，你要入戏。”

“入戏”这个词在娱乐圈很常见，它代表着你正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认认真真的工作。

然而方栀影却做不到认认真真，在娱乐圈，周子敬觉得他不务正业。“不务正业”这个词读书的时候常听到，显然那时候这个词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而这时候却是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因为陈卫己同样觉得他不务正业。

两方都不务正业的人，又如何能做到认认真真，还要入戏？

尤其对方还是周延庭，爱上他很容易，可是不爱他也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