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少年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这件事之后，齐凉州就不再理我了。“

“然后呢？”

“我跟他道歉，但他不肯原谅我，不跟我说话，整个人也完全变了……是我伤害了他。”

短短几天时间，齐凉州就瘦了一圈，眼底发青神情倦怠，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了。在陶居然不知第几次硬着头皮靠近他试图挽回时，他眼皮一掀，把在指尖转动的笔往本子上一搁：“好啊，我原谅你——只要你答应不再找何啸！”

他的面孔那么森冷陌生，好像一尊慈悲的佛像忽然露出狰狞忿怒的法相。陶居然惴惴不安：“可是阿啸是我最好的朋友……”

“当然了，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啊。”齐凉州目光尖利地刺向他：“那我呢，我算什么？我不是你的朋友吗？我是你随时可以抛弃的人吗？”他质问着，看到两行眼泪从那苍白的脸上滑下来，他闭上眼丢下一句：“我和何啸，你必须选一个！”

“你当然会选何啸。”靖如风慢悠悠地说。陶居然感觉他话里有一层奇怪的、他未能体会的含义。

他语气低落：“我没有选，我跑掉了。我根本就不想选，可是沉默也是一个答案。我只是逼着他做那个主动放弃的人，我实在是……”他意识到自己在这段往事里是多么的自私和卑鄙：他不敢做决定、不敢成为背弃友谊的罪魁祸首，就把主动权交给他，这何尝又不是另一重背叛呢？

“我要是勇敢一点就好了……是我辜负了他。”所有的事，如果他都不逃避都不抗拒，而是勇敢地面对、主动去解决，哪怕结果并不好，或许对人的伤害也能少一点呢？他唾弃自己，也许像他这样的人，就该被疏离、被孤立……都是活该的。

他想起高中的第一天，他走进教室，看到被人簇拥着的齐凉州——他就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听着周围的人说笑，随手摆弄着刚发的教材，无聊间偶然抬起头来。陶居然在他的注视下走到自己的座位，他的目光透露出喜悦与好奇，就像身后阳光照耀的玻璃一样干净和煦……

他像认罪伏法那样总结了这段往事：“是我对不起他，我把他推开的，我选了阿啸，他生气是应该的。他以前是很爱笑的，都怪我……”他为什么在书店帮忙？在打工吗？他需要钱吗……要是他能像以前那样开心自在该多好，都是我害了他。我不能再这样害靖如风了……

“他愧疚吗？”

“啊？”

靖如风歪了歪头：“如果他没有因为选择陈茵而愧疚，你也不必为选何啸而愧疚。何啸是你多年的朋友，你当然会站在他那边，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他自己不也处在同样的境地吗？为什么他会期望你做出与他截然相反的选择？这不是很荒唐吗？”

“他不该让你选。你们跟这个意外没有直接关系，完全可以摈除芥蒂继续做朋友。明知道你不会选他，却非要划清界线，这又算什么？”

“嗯……”陶居然一时无言：“他只是、只是生气，生气我护着阿啸，被放弃的人当然可以去责怪……“

“是他放弃了你，不是你放弃了他。他该气的是自己……或许一直以来他就是在怪自己，只是不敢承认罢了。”靖如风对齐凉州失去了兴趣，继续问：“再然后呢？”

陶居然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再然后……就没有了。”

靖如风提示他：“他有个朋友，也是你们同班的——赵岚，是不是欺负过你，后来是何啸帮了你。”

“赵岚不是齐凉州的朋友，他只是喜欢跟齐凉州一块儿玩，但是齐凉州不太理他。后来他做了一些过分的事，阿啸打了他一顿，他就退学走了……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已经过去了。”陶居然不太想说这段，因为这势必要说起那些流言蜚语，他不确定靖如风听说了多少。

靖如风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用黝黑深沉的眼睛盯住他，似乎想知道什么。

“好，以前的事不说，就说当前的。班上有人传你闲话，那天你明明是被推下水的……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何啸？”

陶居然脸色一白，他还是知道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都听到了！？

他霍地站起来，猛地撞到桌子，膝盖一痛又摔回位置上，眼里哆哆嗦嗦晃出两颗眼泪。

“慢点，撞痛了吗？我看看——”

“没有，不痛！”陶居然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听说了什么？”

“没什么，无关紧要的话而已，都是胡言乱语……”

“哦……”陶居然沉默着。

靖如风执着地问：“为什么不告诉何啸？“

陶居然闷闷地说：“为什么要告诉他？我不能总让阿啸替我出头，他也有自己的烦恼……”

“为什么不能？你和他、你们不是在一块儿吗？”

陶居然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到极点：“不是——”他眼中迅速聚满眼泪，心里有比膝盖更剧烈的疼痛漫上来。

他的眼神让靖如风微微一窒，但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们不是一对？”

“不是！”陶居然狼狈地别过头眨掉眼泪，哽咽着吸气：“不是你听到的那样！我跟阿啸是好朋友，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不是那样的！我不告诉他是不想让他为我担心……我、我也想保护阿啸，用我自己的方式……我们不是那样的，我不是……我不是……”他越说越难过，心像被一阵疾风刮倒了，横七竖八一片狼藉。

靖如风倾身过来，温热的手掌捏着他的肩膀：“对不起，是我错了——“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眼睛瞎了，心也瞎了。”

陶居然愣愣地看着他，抿着嘴，闷闷不乐地原谅了他。

“别生气，要不打我一顿？”

“我没生气……”

“但是你不开心。”靖如风说：“对不起，我不是要探听你的**，只是有些事情我想搞清楚。现在我没有任何疑问了。”

他看着陶居然被眼泪洗过的眼睛，这双时常透着羞涩和胆怯的眼睛；小动物般可怜又迟钝的眼睛；望着他的渴望而悲伤的眼睛、无助又难过的眼睛……引发他百转千回的思虑和犹豫，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他找到了让灵魂为之震颤的东西。那灵魂深处的惊动，抵得过成百上千次跨越高峰登临云海的震撼。

孤独是一片无垠的虚无，你绝不能让自己的心掉进去。

我们在这天地间，微小如尘埃，我们的生命对于这个世界毫无意义。

我们要去人群里寻找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