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 第15章 台风天气

宁市有一个别的地方几乎没有的特点，那就是每年夏秋季节总是要刮很多次的台风。

今年也不例外。

在度过一个在家的周末后，学校发了通知，又放了两天的台风假。

呼啸的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密集到让覃苏产生了文学作品中的某些联想，譬如蝗虫一窝蜂撞在窗户玻璃上，伏在庄稼地上。

不过事实上她没有真正地拥有过农村的生活。

最长的一次，是在一家农家乐旁边的客栈装饰的旅馆里住了一个晚上。那是夏天，夜里有蝉鸣声和蛙鸣声，几乎连成一片。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次她在房间的角落里看见了两只蛐蛐和一只鼠妇，她也许能更加心平气和地度过那一夜。

只可惜她发现了，并且尖叫，徐雪澜和覃成匆匆赶来，看着她满脸泪痕的样子，最后还是半夜一家人都窝在了车上。

此后她几乎没有提出去农村玩的意见过。

思绪回笼 ，窗外的风在尖叫，像极了她那个晚上的叫声。

房间外，覃成准备好了几桶干净的饮用水，还有充足的食物，蜡烛和手电筒都被他从家里的杂物间里拿出来了。

厨房里，徐雪澜心血来潮想要下厨，覃成慌忙笑着转移她的注意力，无奈拗不过她，只好在他的监督和帮助下，开始炖一锅浓浓的鲫鱼汤。

覃苏连忙把自己的房间门关上，然后对着鱼缸里的数尾热带鱼认真道：“乖孩子不许看哦。”

她特别喜欢鲫鱼汤，不管是徐雪澜还是覃成熬的，她都很喜欢。

趁着这多出来的两天假，覃苏把那一本三合一的理科笔记本赶了出来。

字一开始是公正无比的，后来不由自主地飘逸起来，写到最后字的主人忽然发现了这样不行，于是又心虚地认真写。

她写完最后一页，把厚厚的笔记本抱在怀里，安静地想着喻现收到礼物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可是她猜不到，一点都猜不到。

她还是太不了解他了。

但是她在想象时，充满了幸福。想象某种场景，这大概是喜欢白日做梦的人拥有的最幸运的能力。

高楼微震，窗外一阵一阵地暴雨如注，灰色的雨幕狭长地编织。

而她在仙女的帘栊里安详地度过难得的假期。

她特别喜欢台风假，因为这是自然额外的馈赠，两日的假期也是额外的奖赏。

只是这一次，她沉浸在无涯的思念里，第一次希望台风快速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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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不是任何的褒奖。

在喻现的眼里，这只是苦难。

自他彻底懂事之后，家里遭遇过很多次的台风。

每一回来台风前，他都得将窗户钉牢，省的这一扇扇的玻璃经不住台风的侵袭，哗啦碎了一地。

重新补事小，房子前满地都是碎渣事大，毕竟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老人和小孩。

钉上了窗户后，不知怎地，雨还是会从缝隙里一点一点地挤进老房子的缝隙里，雨水一层层地淋湿房屋的皱纹，透过裂开的墙缝一层层地浸透这个地方。

喻现早在来台风前就将所有的食物和纯净水搬上二楼。

因为一楼会满水。

正门，他已经尽力地锁上了，还在边边角角的大裂缝里塞了不知道多少块旧抹布。

可是他也知道，这些抵不住的，所以所有的有用的物什都被他早早地拾掇到了二楼。

生日那天孟舟阳做的纸王冠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喻现顺手将它和干净的一大盆不锈钢饭碗、少量的瓷碗一起费力地端上楼。

楼下彻底没什么怕淹的东西了，喻现沉默地起身，坐在一楼和二楼之间最底下的那一层台阶上，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台风是半夜登陆，他不确定这一回究竟会满水满到多高。

但是这屋子地势太矮，一定会被淹。

他在涌进屋子的水里见过很多东西：不知怎么挤进一线门缝的纸片、旧靴子，还有不胜枚举的泡发了的烟头、扑克，各样的垃圾不必再说，活物还有在水中蠕动的蛇、水蛭、青蛙。

家里除了他，没有男人，所以他必须得忍着恶心，在退水后，把这些不明物体全部清理走。

还得时时刻刻兼顾着奶奶，不让她被蛇之类的动物咬到。

等台风一过，家家户户都会把涌进自己房子里的垃圾扔到最前面那条凸凸凹凹、崎岖不平的路上。

无数的水蛇翻着白眼，被叉子插死，好几条连着钉死在一根棍子上。

洪水过后，只是又腥又臭，连水都是锈似的红，掺了数不清的泥。

这一次的台风天放了两天的假，但是喻现并没有感到任何开心的情绪，只有浓郁的厌倦。

他很早就写完了所有作业，打算半夜不睡，打着手电筒把他的几本五三多刷几道理科题，顺便等着台风的到来，再去加固一下自己的缝隙。

他其实很讨厌收拾的过程，因为他总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可他又会强行逼迫自己去收拾，每一处都要收拾得整洁，收拾得熨帖。

他时常觉得自己在收拾的不是这个总在风中呻吟、雨中痛哭的房子，而是破破烂烂的自己。

只是这一次，他疲倦地想，他不希望台风假过完，要是能把时针一直粘住，不让它走动就好了。

因为假期的结束，总是意味着他必须收拾，必须将这个内里已经在衰败的家重新缝上漂亮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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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的日子一晃而过，不少学生返校时都恋恋不舍，神情蔫蔫；唯有覃苏一脸精神，对返校充满了期待。

她难得比喻现回来还早，于是偷偷地把自己做好的理科笔记压在他的书本下方，等待着他发现。

七颗橘子糖被她小心地摆出了一个模糊的爱心形状，放在他的抽屉里，希望他看到就知道究竟是谁送给他这份礼物。

覃苏心情好得很，哼着歌，拿出了几本文科的练习册，决定挑战高难度。

台风天彻底过去后，总会是一个明媚的晴天。

她早上返校之前，看到了几条新闻，基本上都是台风满起水，卷走了人，或者是因为台风，高楼建筑物上的灯牌被吹下，砸中了在路上行走的人，造成了人员伤亡。

覃苏每次看到这种新闻，都会短暂地为“伤亡”人员而难过好一会儿。

不过这痛楚与忧伤毕竟没有在她的身边发生过，所以她并不觉得长久痛苦。

到了后来，她会因为总是看到这种新闻而心情不好，所以选择不去看。

她就是这样习惯性减少负面信息接触的人。

覃苏总觉得苦难于她而言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因为没经历过，因此总觉得这些名词格外悬浮。

她坚定地相信自己并不是一个久久沉浸在痛苦之中的人。

“怎么还不来……”她开始胡思乱想，题目也不太能做得进去，丰富的想象力让她把那些事故和喻现联系在了一起。

这下痛苦有了明确的形状，她感到呼吸有些不顺畅。

一直到了早自习快开始，喻现总算到了。

别人都在小声嘀咕着台风天的趣事，只有他一个人脸色依旧很苍白，皱着眉头，没有更多表情地坐下，第一反应就是从桌肚里掏出几本书，准备开始早读。

橘子糖的包装纸已经被他的指尖熟识了。

他垂眸，去看桌肚。

一颗，两颗……七颗，一共有七颗。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不属于他的那本笔记本。

修长的手指径直将那本本子抽出来，翻到第一页去看名字。

没有写下别人的名字。

只有一行“送给小鱼同学的生日礼物”。

小鱼。

应该没什么人知道他叫小鱼。喻现没有多说什么，那双善于弹钢琴的手一页一页地翻过笔记本，一页页地看。

有趣的出题形式，堪称可爱的对话。

他不用问，就猜到了究竟是谁送给他的礼物。

而覃苏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写题，实际上心像是乘上了秋千，一前一后，越荡越高，仿佛下一刻就可以进入天穹。

紧张。

覃苏没忍住，在习题册上又开始涂鸦，标上了对话框，老老实实地写字，好似这种方式能减弱几分她的紧张。

他似乎在看题，又好像是在发呆，沉默了半晌没有多说一句话。

早读铃声忽然响起，惊醒了一批打瞌睡的，打断了一堆聊到兴头上的，还让沉默中的回过神来。

“谢谢我同桌。”他语气很平静地道，随后又及时补充，“我知道是你送给我的，只有你会送给我这样的礼物。”

他很爱惜地抚过封皮，知道这一本覃苏亲手制作的理科知识点笔记本，究竟是有多珍贵。

无数的解题技巧、解题思维都被她用或风趣幽默、或可爱的方式一一呈现，不少题型都是针对他的。

堪称是私人化笔记本，个性定制。

这对于他来说，究竟是一份多么珍贵的礼物。

覃苏却因为他的道谢陡然感到了某种不好意思，白皙的面色像是被锦霞吻过，一层一层地漫上了绯红。

“非常感谢，我是认真的。”他难得有些无措，因为这份礼物太过珍贵，也因为他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人，“不仅是因为笔记本太珍贵，而且因为是你送的，无论是出于哪一点。”

他表达完，发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点歧义。

本以为覃苏不会仔细询问，可他忘了覃苏的性格。

向来就是坦坦荡荡、落落大方。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鼓起勇气问，但是没有直视喻现的眼睛。

喻现却感到了一种无名的郑重，所以也很认真地回答：“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一任同桌。很感谢遇到你。”

“哦。”脸上的绯红似乎加深了，她别过脑袋，眼神锁在了自己的练习册上，哪怕此时她一道题都看不进去。

静默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道：“喻现。”

“嗯？”少年看她。

“你也是我遇到的最特别、最好的同桌。”她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