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海 第1章 第 1 章

“近日寒潮来袭，我省多地现‘桃花雪’现象。”出租车中连接着天线的收音机，此时正播报着天气。气象台的主持人口齿明朗，说话铿锵有力，她的声音贯彻在这狭小的车身中。

天色已开始渐渐暗下，丝丝的云层染上重重墨色，车后座的少年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窗外。

他的神情陌生中又带着惊喜，像是一个与自然赴约的游客，不慌不忙，紧致有序。

窗外景物闪烁得极快，热哄哄的年刚过完，春又接踵而至，嫩草香与各式的花香夹杂在风中，从开了两指宽的车窗飘入。

少年有些晕车，方才一直迷迷糊糊地睡着，冷风斜打在他的脸上，少年已经清醒许多，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嘴唇微动道：“这几年三月一直下雪吗？”

此时正值华北平原的三月，春的气息已然欲发浓烈。

车中除少年，只有驾驶位的司机。那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着装朴实，宽厚的手掌力道不重地握住方向盘，让人觉得格外安稳，闻声他微微抬头去看镜中说话的少年。

车后座的少年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略显臃肿。

少年的五官分明，他的眉毛不重，瞳孔是纯正的黑色，眼尾外扩，好看的杏仁眼下，是精致的鼻唇。

只是微扫一眼，司机将目光重新落下，他一边看着路况，一边回答道：“小伙子，你醒了啊。你倒是会打趣，这什么地方三月底了还下雪？桃花都开了。”

男人的普通话说得有些蹩脚，语速慢悠悠，打趣的意思颇多。

也是，三四月的交接处，暖春时节，万物生长肆意，哪会有那么多雪落下。

恰巧此时遇到红绿灯，出租车暂停在最靠右的行车道，少年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绿化带上。

大叶黄杨，也叫冬青，北方最常见的绿化植物，它们通常被修剪成长方形，每隔几米又刻意留出一个凸起的圆球作修饰。

但此时路旁的冬青中，每隔几米却有一个洞，洞中皆是一棵桃树。

彼时的桃花只是初开放，片片的稚嫩交错在一起，呈淡淡的浅粉色。

少年盯着那桃花看了几秒，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淡淡将目光收回，嘴角挂着不浅不重的笑，浅浅应了那司机一声。

“小伙子，你这么忽然一提，我还真就想起来了，有一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还真下过雪。”说着，司机的双眸也随之变得敞亮，似乎眼前已然浮现，桃花与雪交错相映的场景。

“小伙子，你是南方的吗？南方好啊，南方不像我们这儿，天太冷，到冬天体寒的太容易冻手冻脚冻耳朵了。”

司机是个自来熟的，这段车程并不短，前半段少年一直在闭眼休息，他一路开得着实有些苦闷，此时见少年醒来，话自然就多了些。

“确实容易冻手。”少年嘴角依旧挂着礼貌的笑，他下意识地接上最后一句后，又再次开口，“这几年在南方住。”

少年名叫许耀，本应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但因为父母离异，七岁便跟着母亲搬到了北方，此后一直在北方念书。

这几年少年在南方上大学，母亲在南方工作，因此他已经有四年没有回过北方。

或许在南方人眼里，北方的冬虽冷，但有一系列的取暖工具，凛冬并不难熬。

可真正待过的人才知道，北方的冷，或许只是因为在马路边，不经意拿出手机回消息的瞬间，手指上已经慢慢长出了红红的鼓包。

“这几年？小伙子你是咱们这儿的人啊。”

司机特别会捕捉关键字眼，本亲热的性格，让他同后面的少年称呼起“咱们”。

闻声，少年眉心微蹙。哪里的人如果指户口，许耀算是南方人，但对于南方他好像并没有多么深的牵挂，于北方也一样，只是一个曾经的居住地。

良久，许耀的目光重新落到窗外，平静应答：“嗯。”

一个简单的发问人，一句客套的话，应下就好。

“小伙子，怎么感觉你不太爱说话。”司机顿上几秒后，开口问道，“年轻人管这个叫‘高冷’是吗？”

许耀侧头看向窗外的目光已然收回，眼神向下看，神情淡淡的，不过半秒，少年笑得自然而又真诚道：“您倒是跟潮流，可能是有点困的原因，我刚刚不是也和您搭话了。”

“嘿嘿，”司机脸上瞬间浮现憨厚老实的笑容，“那放首歌听？”

来首欢快音乐确实是个不错的驱散困意的方法。

“嗯。”许耀轻声应道。

“你看看，看看，就是不爱说话。”这话不免逗得许耀叹气一笑，那司机接着道，“年轻人要敢于交流表达。”

“嗯。”这一字，是有力道的应答，说话时，少年重重点头。

司机简单转动几下，切换到音乐频道，吵闹的音乐声瞬间炸开。

“你今年多大了？”司机的口吻已然转变，格外的悠闲惬意，时不时地哼着小调，像在同认识十几年的老伙伴交谈，但问题显然不是。

“二十二。”许耀如实回答。

“刚大学毕业啊，在哪上得大学啊？”

“南大。”

“你和我女儿一样大呢，小伙子。”“是准备工作还是读研？”

“工作。”

“嗯，可以，在哪读的高中？”

“广日实验。”

“这么巧，哪个班的啊，没准还认识我家妞妞呢。”

“强基。”

“小伙子可以啊，这么厉害，那我妞妞可没这个本事和你当同学。”

这司机虽然看着是个满不在乎的，但对于学习上，还是比较注重，好歹知道些。

“嗯。”

“广日的强基班今年又添了一个，以后一年要比一年办得好嘞。”

许耀没再接话。

此后相处的时间，一直是司机在主动发问，许耀如实回答。

车子一路向西行驶，天色已近黄昏，空中抹抹红晕诱人的好看，片片娇红与车辆上发蓝的窗贴交织在一处，颇有海边落日的意思。

“你这小伙子，问什么答什么，不怕被骗了。”

临近目的地，司机嘱咐般说出这句话，许耀只是笑笑，没在接话。

许耀到达酒店已经是晚上八点，酒店并不提供晚餐，他收拾好东西后，便出了门，倒不是因为饿，而是

少年在来得路上，便觉得多少有了些变化，现在看来，好像是因为此处比之前热闹了些。

这里是新区，市重点初高中广日实验七年前搬到这里。

少年在这边上学时，一些楼盘还未开发，多少有些冷清，只有成群的学生，和日日来往的公交，此时却已高楼林立，璀璨繁华，商铺随处可见，才不过仅仅四年。

虽然中间有些小插曲，但许耀的初高中七年也算是在广日实验度过的，高一那年随着大部队搬了校区。广日实验是所私立学校，建校已经近二十年，起初只是一个在市中心不算大的高中，后面出了成绩，又建立了初中部，因此也越做越大。

许耀记得，广日实验被一个公园半环绕着，公园很大，有一个人工湖，还有一片枫叶林，与枫叶林有一墙之隔的是广日的一小片桃林，少年不由得想去那边看看，但想到是在晚上，公园靠近学校的地方，担心影响学生上课，晚上并不会开灯，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少年没有走远，在路边买了一个煎饼，又重新折返回了酒店。

许耀这次回来，是有一个同学聚会需要参加，他虽是班长，但对这班着实没有什么感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他作出解释的原因，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信。

少年曾经以为，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但是他也明确的知道，终有一天要回来，也终有一些事需要坦然地说开。

洗过澡后，许耀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页面群消息，心不止地颤动两拍，思绪不禁拉到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