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暴雨,北方大旱。
青翠湖白薇湖的水下得都快满出来了。
说是两个湖,其实中间就一条自然形成的杨柳堤相隔,青翠湖常年荷叶曼曼,白薇湖湖心则有一座小岛。
夏天的天气大多不讲理,H城连续3天特大暴雨,公交车当船用,一出门就必然湿着回来,雨伞雨衣压根不好使。
胖子把黏在身上的雨衣脱下来,上衣也被一块掀起,漏出一个油脂旺盛的白花花大肚皮。
在雨衣里捂久了是不透气的,潮湿的衣服夹杂着汗味儿,梅雨天的男人味儿冲得人眉头直皱。
胖子把雨衣随手搭在门口架子上,招呼客人:“美女洗车吗,你这可有点脏啊,开山里去了?”
一辆路虎揽胜,看内饰的老头搭配,这车主明显不是位女士。
不知道美女把家里老头的车整哪儿去糟蹋了。
美女连退了2步拉开和胖子的距离,胖子笑笑:“50洗吗?”
“诶,胖哥,你们老板呢,能让他洗不,我加钱。”
“我不就是老板!不多收你钱,就50。”说着,胖子扯过水管,开始往车上一通浇。
女孩哎呀一声,连忙往后退,不知道说了什么,水声太大了,没有听见。
“ 我说的是上次那个帅哥,他不是老板吗?”女孩重复了一遍,扯着嗓子加大音量。
“ 你说小山啊,他就一打工的”胖子一边洗车,一边聊上了,“ 哎呀,他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背起了家里重担,也没个亲戚,家里就一个痴呆了的老头。”
胖子说着,还叹了口气:“ 老头子脑子时好时坏的,药也不敢断,还酗酒。”
“ 可怜我们小山,白天忙活完了,还要回家烧水煮饭伺候老头吃喝拉撒,真是一刻也不能消停。 ”
“ 美女,你不是看上我们小山了吧,我们小山人挺好的真的,话又少又能干,家里还没有婆媳关系那些屁事儿。”
胖子卖力推荐,美女倒是没了声儿,她扯了下嘴角,拿起手机退到了门口,不再理会胖子。
胖子转身笑了一下,给路虎搓得更卖劲了,看样子完全能抛个光。
大雨还在继续,路虎一头扎进雨里不见踪影。
胖子收了收地上摊着的东西,一拍手往里面走去。车行其实面积不大,最外面敞着的区域是洗车的,往里面一点空地上横了两辆车,地上各种样子的扳手乱七八糟堆在车边,一辆黑色轿车车底时不时传出一阵声响。
“钳子。”汽车底盘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闷闷的。
胖子在地上扒拉,往地上一趴,递了进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接住,沾了些黑乎乎的漆。
胖子也没站起来,就这么趴着说话:“哥,晚上上我家吃饭呗,外婆老念叨你,说好久没看到你人了。”
“我妈一大早去市场买了只鸡,说要给我俩补身体,今天老母鸡炖人参,明天鲫鱼豆腐汤,还整了猪蹄。”
哗哗的大雨声遮不住胖子报菜名,不知道的以为家里有人坐月子,光听着都涨奶。
车底下的人挪了出来,脖子上细细密密的一层薄汗,被热气一蒸有些泛红。
一件纯黑色的T恤,一条工装裤,裤子上也不免蹭上黑污污的机油,倒是脸上干干净净,头发全部被往后拢着,露出饱满的额头。
“车主一会儿来提车,先给冲冲干净。”交代了一句,黑衣男人俯下身拿起地上就剩半瓶的矿泉水仰头一口气灌完,喉结上下滚动。
白色的泡沫,随着水流一同被冲走,洗完手后,他掬起水往脸上脖子上浇了两把,水顺着往下流,侵湿了领口。
今天雨太大,除了先前接的两个单子,今天没什么客人,车行平时只有三个人,除了两个老板,就一个学徒工,今天小学徒请假了,留两个老板自己守店。
蒋御山不紧不慢地收拾,等胖子把车洗完就下班,难得空闲。
“哥,我刚给你说的你听到没啊,晚上跟我一起回家吃饭啊。”
“老头晚上要扎针,替我跟外婆和阿姨说一声,改天。”蒋御山拎起雨衣,往头上一罩,黑色的背影跟着摩托的嗡鸣一同渐渐消失。
……………
摩托穿梭在巷子里,硬生生被压到20码,风吹着雨往头盔上敲打。
临湖巷和双湖巷就隔了湖,远亲不如近邻,按理说邻里关系不说亲如一家,也该和睦温馨。但两个巷子恰恰正相反,不是冤家不聚头。
从两个巷子命名那天起,矛盾就开始了。
“小山回来了。”
“小山快回去,老头子刚找你呢。”
“小山,小山,哎哟你慢点”一个大妈支了把大伞,坐在家门口,“小山你下周六有空没啊,来参加街道大赛啊,你听到没有啊,我把你名儿报上了哈。”
摩托车没有停,一路左拐右拐到了一处小二层的楼房前。
把摩托停到院子的车棚里,蒋御山一把扯下雨衣,随手往杆上一搭,冒雨往屋里去。
“山儿啊,今天这么早回来。”声音有些沙哑,听着约莫60来岁,一个老头穿了件跨栏背心,披着衬衫坐在一把木椅上。
“嗯。”蒋御山应了声,“钱阿姨说你在找我。”
“啥时候,没有的事,听她胡说。”老头撇嘴“我今天都没出去,她知道个啥。”
今天出门的时候老头穿的浅蓝色衬衣,正湿哒哒挂在院子里,墙角还有一把不知道是谁的雨伞。
“知道了,改天把这把椅子给钱阿姨送过去。”
“送什么送,这是你做给我的。”老头气得拍了拍椅子背,“一天就知道往外送东西,败家子!”
蒋御山不为所动,自顾自上了二楼。
老头年纪大了不爱爬楼,说伤膝盖,一般只在一楼和院子里转悠,二楼一整个都是蒋御山的私人地盘。
听起来大,其实也就两间屋子,卧室里只有一张1米2的床,一个卫生间,一把单人沙发,一个双开门的衣柜,东西少得可怜。
隔壁是操作间,二楼的空间几乎都在这儿了。除了靠窗一张诺大的工作台,靠墙一排柜子外,地上凌乱堆着各种木料,石材,不知名机器,角落居然还有台缝纫机。
蒋御山回卧室快速冲了个澡,套了件衣服就往操作间钻。没擦干的水转眼又把衣服侵了个湿。
随意坐在地上,他一手拿起没完工的物件开始仔细打磨。
蒋御山其实不爱做首饰,更偏爱一些摆件,一点一点雕刻,再细细磨出来,最后成型的过程,让他沉浸放空。
手上在做的这串珠子是小叶紫檀,足足54颗,每一颗都是他亲自手工打磨抛光,珠子还剩1/3没做完,蒋御山也不急,耐着性子慢悠悠地弄。
窗外雨哒哒哒落在雨棚上,窗内时不时传出打孔机的声音,楼下放映机咿咿呀呀在唱昆曲…
就像鸡蛋落在锅里。
哐一声,楼下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碎了这个场景。
“小山,快开门啊。”中年人骑着辆不知道哪里淘来的二八大杠,斜挎着一只箱子,一只脚撑地,一只手拍门,雨声里喊出了雪姨的气势。
门一打开,中年人熟门熟路把车停到摩托旁边:“妈的,今年这雨怎么这么能下,直愣愣全往H城泼。”
中年人脸上架了副银边眼镜,是个斯文长相:“快快,先进屋,给老爷子扎完我还得往回赶。”
屋里昆曲唱到钟馗嫁妹。
‘喂呀 妙哇 ’
中年人利落打开木箱,亮出一排银针。
‘钟馗今日嫁妹好不洒乐人也 ’
抽出一根银针,手起针落。
‘众鬼族恁把那车轮马足 ’
手指轻轻捻动。
‘匆匆地赶去程 ’
又下一针。
‘舞旌旗掩映 ’
不一会儿,中年人满头大汗,老头缓缓入睡。
‘从今后斩妖除邪志平生 ’
放映机唱到曲末,中年人这才抬手擦了把汗。
“钟叔辛苦,喝点水”
中年人也不客气,从蒋御山手上接过杯子,一口干:“行了,等会儿取针。”
“小山啊,你师傅这毛病,光靠针灸也不是个事,上次去医院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老头也不愿意上医院,先听他的吧。”蒋御山把空了的水杯接过来,放到桌子上,在一边坐下,脸上淡淡的,还是没什么表情。
“行吧,你们自己有数就成。”中年人不预多说什么,过一会儿,收了针又匆匆忙忙走了。
老头还没醒,蒋御山给他搭了毛巾,从裤包里摸了包烟出来,往手上一磕,甩出一只,蹲在门口点上。
细细的烟雾往雨里钻,叼着烟,蒋御山打开手机,飞信里满满红点,一排下来全是群消息。
群名【水不在深,临湖则灵】不知道哪个鬼才取的《陋室铭》。
「诶诶诶,下周的比赛怎么说,咱们多少人参加?」
「啥比赛,谁组织的,比啥啊」
「才艺比拼啊,区里搞的那个,好多街道都参加」
「去年那个?不去,没奖」
「我听说,双湖今年有杀招,放话让我们等着」
「啥玩意儿,谁给他们的胆子,在哪报名,我去踩死他们」
「我也听说了,传得有模有样的,就是捂死紧,我今天探口风呢,啥都没问出来」
「怕什么,这点风吹草动就惊着你们了,我们有小山」
「就是,去年小山就打得他们蒙头鼠蹿」
「小山报名了?」
「报了报了,我今天刚问了他参加不,他同意了」
「还得是咱们花姨,牛!」
蒋御山单手握着手机,看着屏幕里头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种比赛说起来不算多正规,大多居民们自娱自乐,年轻人都不大愿意参加,嫌丢人,报名的不是老年就是儿童,两级分化严重。
但无奈双湖巷和临湖巷死对头,处处争个高低,去年蒋御山就被架上台子,非自愿地拿了个第一。
看架势,今年也被安排妥当了。
好像闻到了见面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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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