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尔愣了下,而后脸颊迅速升温,心跳鼓噪。
“不、不是。”
小姑娘一点开不得玩笑,支支吾吾解释,“这是我的卡,我有钱,以后我住在二叔您那里的租金,还有司机、保姆的工资,都可以用我这张卡里的钱。”
说完,她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好。
像是要跟他撇清关系,显得没良心。
想再解释,男人已经伸手拿起银行卡,两指夹着:“卡里多少钱?”
“十七万八。”
小姑娘立马一本正经的模样再次惹程京蔚发笑。
只不过,十七万八,对于江家的孩子而言实在算不得多。
程嘉遥平日随便买辆机车都得上百万。
江稚尔也知道这卡里的钱哪里够付,程京蔚找的司机和保姆一定薪资不菲:“等我高中毕业,我就会挣钱的。”
程京蔚还未开口,程嘉遥到了。
“二叔!”少年一路跑进来,就差滑跪在他面前,“您可一定得救我!”
“说人话。”
“我妈把我卡给停了,我快饿死了!”
“饿不着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程嘉遥哪是真来蹭饭的:“二叔,我是真有事儿求您,我好不容易托人拿到的布加迪Veyron,全球限量四百多台!明天必须付尾款,不然定金都打水漂了!”
“你妈为什么停你卡?”
程嘉遥一哽,支支吾吾:“她就是杞人忧天……觉得我玩赛车容易出事儿。”
程京蔚笑:“那你现在求我去拂你妈的面子?”
程嘉遥竖起四指比在额角:“我们俱乐部安全措施可好了,保证不出事,而且那可是限量版,可遇不可求,转手卖了都能赚几百万,我这是投资赚钱呢!”
“多少?”
“两千多。”
江稚尔喝着奶油汤,听到这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这是省略了“万”字。
两千多万。
纵使她知道程家几代富贵,也没想象到这般程度。
她垂眼看向桌角自己那张银行卡。
才十七万八,也许程京蔚都觉得好笑吧。
见他有松口的意思,程嘉遥加足马力:“二叔,求您了!只要您答应给我买车,您就是我亲爸!江稚尔就是我亲妹妹!我一定好好孝敬你们俩!”
“……”
江稚尔一愣。
被他这稀里糊涂的关系弄懵了。
说着又看向江稚尔,拼命冲她眨眼,示意她也替他说情。
江稚尔反应过来,之前程嘉遥让她记着的人情就为了此刻。
可她哪好意思开口找程京蔚要钱。
男人则懒洋洋靠在椅背,笑骂一句滚,说没他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程嘉遥顺势从善如流道:“我虽然没出息,可我亲妹有啊!”
他一巴掌按在江稚尔肩膀上,“她成绩可好了,您投资我就等于投资我亲妹,以后咱俩一块儿孝顺您!”
“我谢谢你,让我没到30就儿女双全。”
程京蔚懒得再和这没出息的掰扯,拿起手机给他转钱,输最后一位密码时停顿,“记住了,玩赛车做好防护,不许上马路,否则告诉你爸妈。”
程嘉遥一个劲儿点头,再次发誓:“一定!”
随着程京蔚输下最后一位密码,程嘉遥这头手机“叮”一声到账提示。
程嘉遥激动地一把抱住程京蔚,就差亲上去,被男人挡了,程嘉遥隔空一个飞吻,程京蔚没眼看,抬手打发人。
江稚尔看着男人表情,没忍住抿唇笑起来。
程嘉遥很上道,起身说:“我去结账,这餐算我的!”
一顿饭换两千五百万,真是天大的好买卖。
待程嘉遥走后,程京蔚抬眼看向对面的小姑娘。
“看到没,你不舍得花我的钱,迟早有一天得便宜这小子。”
这哪里能比。
江稚尔轻声:“他是你侄子,我……”
我什么都不是。
小姑娘轻轻提一口气,又回想起傍晚校长室内的伯父伯母,缓声道:“我只是觉得,只要我花了他们的钱,就好像没有资格指责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
她并没有指明“他们”是谁。
可程京蔚还是听出其中隐晦的意思,停顿了下。
“小朋友。”男人忽然语气松快地这么叫她。
江稚尔心脏像是漏一拍,突突跳动起来。
男人的目光温润而沉冷,如一汪深潭,沉淀了无数她不知道的宝物,好像只要经他口说出的话就是得以验证的真理。
他说:“你的人生应该是用来体验的,无论是在你奶奶身边还是在我身边,你的人生都可以是游乐场,而非循规蹈矩的田字格,不必胆战心惊生怕出错,也不必追求完美,放宽心,往前走,你可以很轻松地成为你更喜欢的自己。”
“更何况,你二叔我呢,没什么不良嗜好,赚得也不算少,养个你足够,更没什么养儿防老的旧观念。”
程京蔚揉了下她发顶,漫不经心道,“所以,尔尔,不必对花钱产生太重的心理负担。”
江稚尔虽然腹诽他口中“养儿防老”一词,可心跳却终究避无可避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十几年,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有人为她亮起一盏灯,照亮漆黑无光的前行路。
-
程嘉遥结账完回来。
用餐时,大部分时间江稚尔都在听两人说话。
原以为程嘉遥就是不学无术、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没想到他在城郊买了块山脚下的地,自己打造了赛车俱乐部,耗资巨大,盈利却也不小。
程京蔚听他说俱乐部目前运行状况,时不时揪着细节多问几句,也发表自己的看法。
外界媒体将程京蔚和程嘉遥父亲程乾的关系渲染得水火不容,说兄弟俩为争权夺利勾心斗角。
可看他对程嘉遥这个侄子却是真的不错。
……
离开时,在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女人,穿着质感极好的白色羊绒大衣,妆容清透精致,红唇,大直径珍珠耳坠,每一根发丝都精致到极致,漂亮优雅至极。
江稚尔视线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却不想女人停下脚步,语气惊诧道:“Felix!”
程京蔚侧头看去:“巧。”
女人叫住侍从:“记着给程总免单。”
“已经付过了。”
此刻,程嘉遥正和好友通电话报喜,说那辆布加迪Veyron已经订下。
而江稚尔站在一旁,看程京蔚低头同女人说话,显然相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Felix是程京蔚的英文名,而这家店是女人开的。
“一会儿有事没?”程嘉遥忽然问。
“啊?”
“有没有玩过赛车,带你长长见识。”
程京蔚听见,思及小姑娘平时的确没什么娱乐,多问了句:“想去吗?”
女人挨着他站,闻言探出身来,打趣道:“这就是他们最近说你养的女儿?”
接着朝江稚尔歪头笑了笑,“你好啊小朋友。”
“姐姐好。”江稚尔礼貌道。
女人笑起来,侧头跟程京蔚打趣:“既然我是姐姐,论辈分,我是不是也该叫你一声二叔?”
程京蔚瞧着小姑娘乖巧模样,勾了勾唇角,没说什么。
程嘉遥电话又响了,朋友来催,便又问了江稚尔一遍:“去吗?”
“嗯。”江稚尔低头,忍着心底泛起的酸泡泡。
男人本就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她应该识趣些。
程嘉遥:“走吧。”
刚走出门槛,男人沉沉出声:“程嘉遥。”
后者回头。
程京蔚抬下巴,示意江稚尔:“怎么带走的,怎么给我原样送回来。”
程嘉遥朝后摆手:“放心,保证一根头发都不少。”
目送二人离开,范檬背靠墙,食指卷着缕头发懒洋洋地笑:“Felix,你可真是笑面虎。”
程京蔚没看她,低头点烟。
他站在沉沉夜幕中,挺阔的黑色大衣几乎要融入夜色之中,缓缓呼出一口青白烟雾,没说话。
“有时候我真觉得认识你这么多年也看不透你,一边架空兄长、压制老股东们,一边却对这俩孩子都不错,你到底怎么想的?”
“大人的事不该殃及他们。”
“嘉遥也就罢了,那小姑娘又是怎么回事?”范檬笑了笑,“你养这么个孩子在身边,可是很影响你在那些名媛圈的身价的。”
程京蔚弹了弹烟灰,无所谓笑道:“这倒是好事儿。”
范檬一哽,忘了原本想说什么:“不过之前都没见过这江家小孩儿,没想到生这么漂亮,瓷娃娃似的。”
程京蔚勾唇。
范檬又想起这些天纷传的流言蜚语:“你知道现在外界怎么传么?”
“怎么传?”
他最近一直在外地出差,还没来得及打造南锡市内的人脉网,有些话不敢传到他耳朵。
“好听点的,说你是为了上位打造让投资者放心的人设,也有说你病急乱投医想拉拢江家那就快没落的。”
他漫不经心问:“难听的呢?”
“我说了你可不能骂我。”
“你说。”
范檬耸肩:“你养个半大不小的漂亮姑娘,还能指望那群人狗嘴吐象牙?无非说你是给自己养童养媳的。”
程京蔚眉眼骤然冷下来。
程氏家族庞大,外界向来传言纷纷,他过去从不在意这些。
他侧头:“谁传的?”
饶是范檬认识他多年,此刻也被他眼底的冷意煞到。
“……喂,咱们这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让我以后怎么混?”
程京蔚掐烟,也不强迫:“也不算难查的事儿。”
范檬没想到他还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名声:“你想做什么?”
“往后你跟那些人应该不会再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
范檬想说至于么,最终依旧没说出口。
-
这家法式餐厅园林大而美,江稚尔路痴,心里想着事儿跟在程嘉遥后头弯弯绕绕往外走,直到他停在一辆明黄色跑车边。
“上车妹妹。”
“……”看得出来他的确心情不错。
江稚尔杵在原地,“你有驾照吗?”
“没有,无证驾驶,被扣了就等二叔来捞人。”
江稚尔不由睁大眼。
程嘉遥笑起来,替她拉开车门,嘚瑟说:“上车,骗你的,你哥我留级过一年,已经满18了。”
“……”
程嘉遥开惯赛车,把马路也当赛道开,江稚尔连忙扣上安全带,正襟危坐。
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程嘉遥。”
“听不见。”
“程嘉遥。”
“听不见。”
“……”她在心底叹气,“嘉遥哥。”
他笑:“说。”
江稚尔抿了抿唇:“刚才那个姐姐,是二叔的女朋友吗?”
“檬姐啊?我二叔留学时跟她就认识了,关系挺好,也许是女朋友,谁知道呢。”
江稚尔别开眼。
车窗倒映下她倒影,额头缓缓贴上车窗,轻舒出一口气。
程京蔚与她而言,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却无从知晓下一秒她会开出什么。
心情也随之坐上过山车。
上一秒他温柔地说“你的人生可以是游乐场”时的心动,下一秒便又被酸涩淹没。
-
到山脚下的赛车俱乐部。
半途天开始下雨,蒙蒙细雨,越靠近山脚雨越下大。
“雨这么大还能开赛车吗?”江稚尔问。
程嘉遥一个急刹稳稳停在俱乐部门口,“雨天山地赛车才好玩,下车。”
俱乐部内不少人,随着两人走入,众人视线纷纷看过来。
“哟,遥哥,女朋友?”
“这我妹。”
“哇哦,妹妹,这可是最暧昧的关系了。”
“亲妹。”
“我倒不知道你爹老当益壮,又生了一个?”
这群人满嘴跑火车习惯了,程嘉遥懒得再解释。
换好赛车服,他看江稚尔:“你坐会儿,我去室内赛道热身几圈,待会带你跑山地。”
江稚尔点头。
全新环境,她拘束地安静坐在一边。
俱乐部这群纨绔子弟平日里各色娱乐场所,漂亮御姐见多了,倒是头回见这款的。
小姑娘没化妆,素面朝天,却漂亮得挪不开眼。
灯光照射在落在她脸颊的几滴雨水,细腻白皙得几乎像罩了层水膜,蛾眉粉黛,圆润清凌凌的鹿眼,鸦羽般的黑睫细密地铺散开来,像尊小菩萨像。
“妹妹。”有人出声。
江稚尔看向眼前的少年,礼貌性的:“哥哥。”
少年没忍住笑。
周围其他人跟着笑:“妹妹,这‘哥哥’可不能随便叫,你看他笑得那浪荡样儿。”
少年骂一句滚,在她旁边坐下了,闲聊问:“你几岁啊?”
“十六。”
“你有十六?”
少年垂眼扫视。小姑娘纤瘦稚嫩,看着都还没抽条,更没有他们这群人打磨得成熟圆滑,青涩得很。
“嗯。”
“程嘉遥畜生啊!”
“……我真的不是他女朋友。”
“那你有男朋友没?”
江稚尔还未回答,周围一群人又开始起哄:“哟,这可是遥哥带来的妹妹,你问这么清是存什么心思啊?”
话音未落,程嘉遥从室内赛场出来,边走边说:“不管存什么心思,我劝你都憋回去。”
起哄声更此起彼伏。
调侃程嘉遥刚才还说是妹妹,现在又护那么牢。
他拧开水瓶喝了口,慢条斯理旋紧瓶盖:“这我二叔家的。”
众人皆一愣,而后面面相觑。
反应过来这是谁,奇迹般地,那些调侃瞬间就止了,跟碰上洪水猛兽似的。
外头雨更大了,程嘉遥给江稚尔也拿了一身赛车服和头盔,带她去玩山地赛车。
暴雨如注,狂风裹挟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水流顺着狭小山道滚落。
这大概是江稚尔长这么大以来,做过最叛逆的事。
暴雨夜,山路,敞篷赛车。
程嘉遥轰油门,轰鸣声响彻云霄。
“怕吗?”他问。
江稚尔摇头。
下一秒,车如离弦箭冲出,一头扎入呼啸的狂风骤雨中。
雨点瞬间糊住头盔面罩,江稚尔起初被后座力吓得闭紧双眼,但很快适应,睁开眼,看赛车在崎岖山道疾速穿梭。
她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
在狂风骤雨中,在鼓噪跳动的心跳声中,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葬礼,程京蔚撑着黑伞缓缓走到她面前,为她挡去风雨。
也是在这一刻,刺耳的引擎声中,她终于笃信自己那或许永不见天日的心动——
她爱上了年长她11岁的程京蔚。
-
尽管赛车服防水,可不免还是弄得湿漉。
程嘉遥对江稚尔刮目相看:“你还真是一点没怕啊,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
夜间山中温度更低。
程嘉遥跟好友们说了声,先送江稚尔回去。
要是害小姑娘感冒,他二叔肯定饶不了他。
江稚尔坐在车内,抽了纸巾擦湿润的发丝。
程嘉遥叮嘱:“要是二叔问起,你可千万不能跟他说我带你跑山地。”
她点头,“嗯”一声。
等绿灯的间隙,程嘉遥侧头,看小姑娘精致侧脸,拥堵雨夜亮起的红色尾灯在她脸颊投下一抹光影,轮廓青涩漂亮。
他忽地一顿,心跳似是紊乱一记,激起难以言喻的麻。
察觉到他视线,江稚尔疑惑:“怎么了?”
“没。”他移开视线,又转身从后座拿了件衣服,“对了,这是上次你让我送去护理的二叔的西服。”
江稚尔接过,细细查看。
程嘉遥:“没办法,这布料娇贵,淋过雨再怎么修复细看都会有痕迹,倒不如扔了,二叔肯定不会再穿。”
江稚尔想,即便是要丢,也不该是她来做决定。
“我先拿给二叔吧。”
车内没伞,程嘉遥送她到门口,离屋檐仅三步之遥。
江稚尔自己身上都未干透,拉开羽绒服拉链,将那件西服紧紧护在怀里,拉开车门快步下车,没让西服淋到一滴雨。
就像小心翼翼护着那颗无法见光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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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