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往往没有小说那么狗血,但也不会像小说那样凑巧和幸运。
黎铮和温逐两个人都做了高银博的配型,结果双双落榜。黎铮苦笑着想,这样的形容都不能让自己轻松哪怕一点,真是难得。
推开门,他看见眼睛红红的林烟夏慌一边忙地抹眼泪,一边别过头去假装在找什么东西:“黎铮,你回来了……”
黎铮也善解人意地装作没看到她在哭:“嗯。苏医生说配型结果下来了,我……我和温逐都不行。”
林烟夏也试过了,别说是他们,这些天,就连沈濯都来做了配型,结果无一例外,都不行。
再这样下去,温逐迟早会动用璀璨集团强大的金钱和权利,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定会救高银博。
但器官捐献这样的事,总归最好还是自愿。遗体捐献就不说了,**捐献大多都是亲朋好友之间。像肝脏这样的器官还算好的,至少可以再生,但到底也是要开刀做手术的,而且也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再有什么并发症的话,愿意捐赠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关键是,就算再有钱,没有合适的配型和愿意交易的对象,也是毫无办法的。
黎铮没有再往下想,真到了那个地步,温逐会做什么。他只知道,温逐是绝对不会看着高银博去死的。
林烟夏的眼泪刚擦掉,又流了下来:“怎么办……黎铮,怎么办……他、他会不会死……”
黎铮从桌子上拿过来几张抽纸递过去:“别担心,我和温逐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林烟夏抓着黎铮的手,一时说不出来话,只是重重地点头。
安抚好林烟夏,黎铮又让刘队长派人送她回去休息,自己则继续看着高银博。温逐没跟着他一起回来,留下来和苏医生谈病人的后续治疗情况。
晚一点,刘队长推开门,温逐走了进来。
“怎么样?”黎铮迫不及待地问,但他也是立刻就发现了,温逐的表情不太对。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总觉得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雾似的:“出什么事了?”
“配型……找到了。”温逐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在一起,黎铮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老高的肝癌是早期,不需要移植大部分肝脏,对捐赠人的要求就不会很高。”
黎铮惊呆了:“那、那太好了!这样后续捐赠人的调养也不会很难了?”
温逐点点头,眉头却越皱越紧。
“配型成功的人是谁?”黎铮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些天,亲朋好友里来做配型的人已经算不少了,但都没有成功的,不是血型不符合,就是自身的身体素质不够格,更甚者还有查出肝脏功能弱质的情况:“是自愿的吗?不对,都做配型了,那肯定是愿意了?是有什么条件很难达成吗?还是?”
温逐慢慢地摇头,眼神居然逐渐放空了:“有留在医院的化验单,就可以配型。苏医生帮忙大范围找过了。”
“那是不愿意吗?”黎铮咬着嘴唇:“是谁?要不、要不我们当面去谈?给足够多的报酬还是什么?我也不懂,可、可我们不是要救老高吗?”
黎铮有些语无伦次了,听温逐继续说:“最先找的,是留在这家医院的血液库,找到了血型匹配、身体素质尚佳,也熟悉的人。”
熟悉的人。黎铮瞬间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不会是你商业上的对头,或者是和老高不对付的人吧?你们这个圈子,是不是大家或多或少都认识啊?等等!不会是纪家人吧?纪淮?还是纪泽?难道是纪路行?”
不管是哪一个,都糟透了,和没找到配型没有区别,还白白地空欢喜一场。
“……”温逐正要开口,病房的门又被刘队长敲响了:“太太。老板。总经理来了。”
温逐愣了。
黎铮过去开门,门外站着卢辛谭和温羽焱。这段时间,温羽焱正常去上幼儿园,只是不在哥哥们身边:“妈妈!”
黎铮也不管尴尬不尴尬了,蹲下来,当着亲妈的面把孩子抱在怀里:“小羽。”
温羽焱抱完了黎铮,就跑去抱温逐,动作却没有平时那么咋咋呼呼了,反而小心翼翼的,他简单地抱了抱温逐,就指着温逐问:“爸爸,你的肚子还疼吗?”
温逐摇了摇头,摸着温羽焱的头:“乖不乖?”
“乖!小羽最乖了!”温羽焱的声音稍微高了一点,随即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飘向病床:“小博哥哥在睡觉,小羽不该吵他的……”
黎铮忽然觉得心酸。高银博现在一天醒过来的时间并不多,就算醒着,也是戴着呼吸机的虚弱状态,话都说不了几句。
要是真的能被吵醒,从床上坐起来把他们都骂一顿,那才好。
卢辛谭还站在门口,黎铮把人请进来寒暄了两句,敏锐地发觉出她和温逐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温逐似乎是在刻意躲避和卢辛谭的目光对视;卢辛谭倒是还像往常,只是比平时更加沉默了。
因为有病人在休息,几个人就在外间的客厅坐了一会儿,气氛也是十分诡异的,如果不是有温羽焱,黎铮都想换高银博去躺着了。
太沉默,也太尴尬了。
没坐多久,卢辛谭就准备走了。黎铮算了一下,除去最开始正常的寒暄高银博的情况,卢辛谭总共就对温逐说了一句话:“你爸爸让我来看看高家的孩子,顺便问问你的伤。好点了吗?”
温逐以沉默地点头作为回应。
黎铮把人送到门口。卢辛谭停住脚步,转过身:“还是不肯说吗?”
她是冲着温逐问的,黎铮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温逐独自站在不远处,活像一尊雕像,隐藏在房间中黑暗的阴影部分里。
黎铮和温羽焱一样懵懂,悄悄在两人中间看来看去,但是,讲道理,古往今来,多少天威难测的皇帝都不如这对后来的母子难以被察言观色。黎铮很快就放弃了。
大概就这样僵持了两分钟,黎铮感觉比两个世纪还要久,卢辛谭终于动了,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黎铮以为这次是真的要走了,没想到她返回两步,走到温逐面前:“即使是为了最好的朋友,也不会打破对那个女人的誓言吗?”
温逐没说话。
“还是你觉得,因为我和高家有恩怨,就算你求了,我也不会同意的。”卢辛谭那张平时看上去有些盛气凌人的脸上,居然出现了黎铮不敢相信的疲惫感:“……真是倔。和你爸一样倔。”
温逐抬起头。一瞬间,黎铮感觉他的脸上出现了某种希冀一样的神色。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连那丝难以捕捉的情绪似乎也是黎铮的错觉。
“如果我说,只要你肯求,我就一定会帮你,你会为了最好的朋友这么做吗?”卢辛谭紧紧地盯着温逐的脸。
温逐点点头,随即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在卢辛谭面前。
黎铮没看懂,但也没说什么。
后妈也是妈,而且卢辛谭之前……跪不跪的,要看温逐怎么想。
“她教你‘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教你要变得强大,教你不要去求任何人。那时候虽然还小,但显然你记住了。”卢辛谭没什么情绪波动:“看来确实是真朋友。”
她转身牵起温羽焱的手,一起往门外走,然而这次依旧不是真的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黎铮,你跟我出来。”
温逐立刻站了起来:“不关他的——”
卢辛谭毫不客气地打断:“让黎铮跟我去找苏医生,看着我签署捐赠协议。即使是你名下的地盘,正规流程还是要走的。”
温逐愣在原地。黎铮匆匆看了一眼他,发现他没看自己,也顾不上什么了,赶忙跟着卢辛谭走。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走在空无一人肃静异常的走廊上,黎铮默默地想。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女人,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其实,她的年纪并不大,作为温颜和温逐这两个大女儿和二儿子的后妈,她甚至只比温颜大了七岁,和温逐差十岁,今年连四十岁都不到。
当初见面的时候,黎铮就觉得她保养得宜,说是和温逐同龄都不违和,只是第一印象太差,导致黎铮总是忽略她其实年纪不大这件事。
不到四十岁的女人,璀璨集团老总的第三任妻子,三个孩子的妈妈,公司的总经理和副董事。
一路上,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进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说明来意,苏医生拿出一份协议,卢辛谭拿起笔就准备签下去。
黎铮感到意外,不禁叫住她:“这不是小事,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她提笔签字的模样,很像早就考虑好了,又笑心里憋着一口气,急于证明什么似的。
卢辛谭转头:“考虑什么?他都跪下求我了,还需要考虑什么?”
可黎铮看她并不高兴,越看越觉得她更像是在赌气:“这毕竟是要开刀做手术的,我当然是希望老高没事,但你毕竟也是……是温逐和小羽的妈妈。”
卢辛谭定定地看着他:“我没生过他。”
“……”这下,黎铮倒是更能确定一些事了,不过,他没再说什么。
卢辛谭把脸转回去,看着协议上签字的那一栏:“他也不会叫我妈妈。”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签署过后,黎铮跟着卢辛谭从办公室里出来,温羽焱在出病房的门后,就被刘队长先送回车上了。于是,现在剩下的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走到拐角处,卢辛谭停下:“回去吧。不用送了。”
黎铮说:“我不是在送您。您不是有事要对我说,又不想让温逐听到吗?”
“你是个聪明人。”卢辛谭顿了顿:“我当初的眼光也没有错。”
黎铮等着她说下去。
“这么多年,我也算是了解他。他很在意你,就像当初我和他爸爸结婚的时候,他在意那个女人一样。”卢辛谭站在走廊的窗前,背对着黎铮:“我可以放心地把他交给你。”
“请别怪我多管闲事,只是,我不太明白,您对他为什么不肯像慈母那样呢?明明您做的事……是那样的。”黎铮说:“是因为年纪和身份,还是有别的原因?”
卢辛谭冷漠地说:“我不想说。”
好家伙,女版温逐。黎铮无奈:“好吧。不管怎样,我都很感激您能救老高。老高是他最好的朋友了,他不能失去。”
送走了卢辛谭,黎铮回到病房。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几乎和虚脱的感觉没有区别。
他走过去,坐在温逐身边,彼此相互靠在一起,感受着如同劫后余生般的命运:“小羽妈妈和高家的恩怨,严重吗?”
温逐摇了摇头:“她哥哥和老高的堂妹结过婚,兄妹关系不好,也被嫂子刻薄过。后来离婚,两家又闹得不太好看。”
黎铮问:“那她这些年来,应该没少和高家作对吧?”
温逐点点头:“徐秘书说的?”
“我猜的。”黎铮说:“她那样事业型的女强人,睚眦必报,个性又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有仇就报仇,有怨就报怨,才不会便宜放过,在对自己不好的人面前做什么圣母。”
温逐说:“她不会把个人情感带进工作里。”
黎铮说:“这才说明她强嘛。不把私事带到工作上,但却能让自己想要收拾的人吃亏。”
温逐想了想,点了点头:“你们很聊得来?”
“还好吧。她不坏,还是小羽的妈妈。”黎铮说:“徐秘书虽然没说她的事,却和我说你在家发脾气的事了。”
温逐伸手揽住黎铮的腰,低声说:“别怕。”
“我当然不会怕你。”黎铮说:“我只是担心你。我大概猜得到,你爸爸说了什么让你那么生气的话……既然讨厌听,就不要放在心上。”
果然,提起温时易,温逐放在黎铮腰上的手微微用力:“我不会答应他们的。”
“你爸爸……”黎铮叹气:“算了。等下叫苏医生来帮你再换一次药吧,伤口虽然不深,但也还没好全。”
想起凌秋水、纪路行和温时易,黎铮就不高兴,嘴里嘟嘟囔囔地骂骂咧咧。这几位怎么就不能学学高爸爸那样,每天打打高尔夫、钓钓鱼?都一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
不仅老的折腾,下面小的也一样不消停。
他沉浸在自己的抱怨里,冷不防地听到头顶传来一个低沉却不悦的声音:“别想他们。”
黎铮抬起头:“没有。我在想你。”
温逐看着黎铮堪称恳切的真诚目光,低下头在黎铮的嘴上亲了一下:“黎铮,我一个人就可以保护你。你不需要其他人。任何人都不需要。”
黎铮点点头:“我知道。”
“你别想他们。”温逐又说了一遍:“也别想离开我。你只能是我的。”
黎铮有点意外,平时的温逐在这种言语上,可以说是木讷而寡言的,这样直白且强势的话,他几乎不会在温逐的嘴里听到。
随即,他想到徐之越说温逐在家砸古董的事,心里逐渐明白过来。
原来,上次纪泽“救”他的事还留在温逐的心里,和凌秋水的出现及提出要求一起,构成了一道坎儿。但无论多少次,他都愿意对温逐做郑重地保证:“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是因为你,才留在你身边的,而且,我想一直都在你身边。”